崇禎十一年六月三十,介休的夜色稠得像潑了墨的錦緞,連風都裹著股鐵鏽味,沉沉壓在晉王府的琉璃瓦上。王府深處的“聚賢堂”裡,燭火燃得旺烈,明晃晃的光映著滿室人影,卻驅不散空氣中的謀逆陰雲。
晉王朱求桂身著暗紋蟒袍,斜倚在主位的紫檀木椅上,手指摩挲著腰間玉帶,目光掃過下首的八大晉商與陝西地方官員,嘴角勾起一抹誌在必得的笑:“西安那頭的朱由檢,如今可是焦頭爛額。嶽家軍死的死、傷的傷,糧銀隻夠撐仨月,這大明的江山,也該換個人坐了。”
曹家家主曹萬通立刻起身,雙手捧著一本賬冊躬身上前:“王爺放心!我八大晉商已備妥白銀五百萬兩、糧草十萬擔,今夜便從各府糧倉運往後山營寨。票號也已傳令各地分號,三日之內關停所有與陝西的銀錢往來,斷他朱由檢的財源!”
汾州知府王承業跟著起身,臉上堆著諂媚的笑:“下官已聯絡周邊六縣官員,收攏流民與青壯三萬餘人,藏在王府後山的‘隱龍寨’裡。這些人皆是吃不上飯的苦哈哈,給口粥喝就肯拚命,操練月餘,刀槍都使得有模有樣。隻要王爺一聲令下,便可直撲西安,生擒朱由檢!”
朱求桂猛地坐直身子,抬手掀開案上的明黃色錦布——一襲繡著五爪金龍的龍袍赫然在目,金線在燭火下閃著刺眼的光:“好!七月初三卯時,本王便在介休祭天登基,國號‘大晉’!到時候,諸位皆是開國功臣!”
堂外廊下,身著晉王府親衛服飾的王豹垂著頭,耳中卻將謀逆之言聽得一字不落。他是錦衣衛潛入王府的暗探,靴筒裡藏著一卷油紙密報,後背早已被冷汗浸透。待屋內眾人酒酣耳熱,他借著換茶的由頭退到角門,將密報塞進牆縫的空心磚裡——那是與同袍約定的傳信點。
“王豹,你在這兒做什麼?”身後突然傳來冷喝,王府護衛頭領周虎帶著十餘個黑衣衛士舉刀圍來。一名衛士從磚縫裡搜出密報,臉色驟變:“頭領!是錦衣衛的密報!”
“狗賊!”周虎揮刀便砍。王豹拔短刀迎戰,卻架不住人多勢眾,左肩挨了一刀,鮮血染紅衣袍。他反手刺死一名衛士,轉身往巷口跑,後背卻被長矛刺穿。“陛下絕不會饒了你們!”他嘶吼著擲出短刀,雖未命中,卻讓巷口接應的同袍趁機脫身。周虎惱羞成怒,一刀砍斷他的脖頸,鮮血噴濺在牆上,像一朵慘烈的花。
曹家西庫房裡,趙龍正借著月光擦拭佩刀,肩頭的舊傷還在滲血——那是山神廟一戰留下的,當時二十三名弟兄雖被擒住,卻沒一個人鬆口吐露其他同袍的身份,最終以“盜匪火並”的假象殉職,他拚著命才帶回來半冊曹府通敵賬冊。“趙大哥!王豹兄弟殉職了!晉王府的人正挨府搜捕咱們!”雜役打扮的錦衣衛小李跌撞著跑進來,臉上還沾著巷口的血漬,聲音發顫。
趙龍猛地起身,腰間佩刀“嗆啷”出鞘,寒光映著他眼底的紅:“立刻去通知陳武、蘇虎,還有各府潛伏的弟兄,帶上所有搜查到的證據原件,半個時辰後,綿山神廟彙合!切記,走暗巷,彆戀戰,哪怕晚到一刻,也得活著去神廟!”
“是!”小李應著,轉身就往門外跑,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裡,像一隻驚惶卻倔強的鳥。
趙龍望著庫房外沉沉的夜色,手指攥得發白。自六月十六入晉以來,弟兄們已折損了八百餘人:李九為護後金往來書信,在渠家柴房自焚,屍骨都沒留下全的;王六為保孫七帶名冊突圍,被晉商私兵亂箭射穿,死時還死死拽著追兵的腿,沒透露出半個同袍的名字;山神廟那二十三人,個個被砍得麵目全非,卻始終咬著牙,隻認自己是“獨行暗探”,絕口不提其他錦衣衛的蹤跡。如今晉王謀逆的證據就在眼前,絕不能讓他們的血白流,絕不能讓這介休變成第二個北平,絕不能讓朱求桂做第二個朱棣!
他轉身從床板下摸出一個油布包,裡麵是這些日子搜查到的曹府罪證:有與後金貝勒的密信,信裡寫著“願獻糧助兵,共分大明”;有倒賣軍械的明細,連火炮的數量都記得清清楚楚;還有晉王府差人來曹府支取白銀的票據,每張都蓋著王府的印。他小心翼翼地將油布包纏在腰間,又往靴筒裡塞了兩把短刀,吹滅油燈,借著牆根的陰影,往綿山神廟摸去。
一路上,隨處可見提著燈籠搜查的兵丁,晉王府的“晉”字旗在夜色裡晃著,像一道道催命符。有個乞丐打扮的弟兄,為了給趙龍打掩護,故意撞翻了兵丁的燈籠,被按在地上砍了三刀,嘴裡卻隻喊“我是流民,與旁人無關”,始終沒朝趙龍藏身的方向看一眼。趙龍攥著刀,指甲嵌進掌心,直到那弟兄沒了動靜,才咬著牙繼續往前挪。
半個時辰後,綿山神廟內,一百六十餘名錦衣衛陸續彙聚。他們有的穿著護院的粗布袍,肩上還沾著柴草;有的是賬房先生的長衫,袖口磨得發亮;還有的仍是流民打扮,褲腳卷著,沾著泥汙。眾人將帶來的證據原件堆在神台上,滿滿當當鋪了一層——八大晉商與後金的往來書信、後山“隱龍寨”的兵丁名冊、晉王府私造龍袍的圖樣、各地官員與晉王勾結的密函,每一份都沾著弟兄們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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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龍點亮了三盞油燈,將眾人分成數十組,每組圍著一份證據:“弟兄們,原件太紮眼,且丟了就沒了憑據。現在咱們分工,每人抄錄一份完整證據——書信抄原文,名冊抄人名與番號,票據抄金額與印鑒,一個字都不能錯!抄完後,原件咱們藏在神台底座裡,每人貼身帶一份抄件突圍!這樣哪怕有人折了,隻要還有一人活著到西安,就能呈上完整證據!”
眾人立刻行動,識字的書生馬三負責指導筆跡,賬房出身的陳武核對數字,連原本是貨郎的吳六都捧著炭筆,一筆一劃地照著描。油燈的光映著一張張緊繃的臉,炭筆在麻紙上劃過的“沙沙”聲,在寂靜的廟裡格外清晰,像在為即將到來的死戰倒計時。有個叫周順的弟兄,手指被炭灰磨得滲血,卻隻是用袖口擦了擦,繼續往下抄:“多抄一個字,弟兄們的血就少白流一滴。”
抄到一半時,廟外突然傳來急促的馬蹄聲,緊接著是喊殺聲,震得廟內的燭火都劇烈晃動,神台上的油燈“哐當”倒了一盞,火苗燎到了一份名冊的邊角。“快!滅火!繼續抄!”趙龍撲過去摁滅火星,同時對眾人喊,“沒抄完的抓緊,抄完的把抄件貼身藏好!記住,抄件在人在,人不在抄件也得想法子留著!”
眾人加快了速度,連呼吸都放輕了。終於,最後一份抄件完成,趙龍讓人將證據原件用油布裹緊,塞進神台底座的暗格,又用磚石封死。他將眾人召集到神台前,聲音沉得像鐵:“現在化整為零,一人一份抄件,從不同方向突圍。若有人被俘,隻認自己,絕不能牽連同袍;若實在走投無路,就把抄件藏在隱秘處——哪怕是塞在樹洞裡、埋在土坑裡,也得給陛下留條線索!這是給死去弟兄們的承諾!”
“是!”眾人齊聲應和,聲音雖低,卻透著撕心裂肺的決絕,像極了渭水決戰時,那些明知衝上去就是死,卻仍舉著刀往前衝的嶽家軍。
廟門被猛地踹開,周虎帶著數千兵丁湧進來,火把將廟堂照得如同白晝,他手裡還提著王豹的人頭,高高舉著:“裡麵的人聽著!王豹已經招了,你們都是錦衣衛!識相的就出來投降,說清同黨下落,王爺饒你們全屍!”
“投降?”趙龍冷笑一聲,轉身對眾人道,“想走的,從後窗突圍,往西安方向跑,千萬彆回頭!想留下斷後的,跟我來!記住,抄件藏好,寧死彆讓叛賊搜走!”
“趙大哥,我留下!”身材魁梧的李虎站了出來,他原是嶽家軍踏白軍的小兵,渭水決戰時全營戰死,隻剩他一人。他拔出樸刀,紅著眼吼:“我踏白軍的弟兄都死在沙場,今天就算死,也得護著抄件出去!”
“我也留下!”“算我一個!”三十一名錦衣衛陸續站了出來,他們將抄件塞進衣領裡、纏在腰帶上,甚至縫進褲腿裡,然後握緊了刀。
趙龍帶著他們衝出廟門,與追兵撞在一起。李虎一馬當先,樸刀劈砍,兩名兵卒當場倒地。“我是錦衣衛李虎!要殺要剮衝我來!”他邊戰邊喊,故意吸引注意力,讓其他弟兄趁機突圍。一名兵卒挺矛刺來,他側身躲過,反手砍斷對方胳膊,卻被身後長刀劃中後背,深可見骨的傷口染紅了“踏白軍”刺青。
“李大哥!我來幫你!”年輕錦衣衛剛要上前,就被李虎喝止:“走!帶著抄件去西安!”他撲到騎兵馬前,一刀砍斷馬腿,趁騎兵摔倒時結果其性命,自己卻被亂刀圍住。周虎用刀指著他的喉嚨:“說!抄件在哪兒?還有多少同黨?”李虎笑著吐了口血沫:“就我一個!抄件?早燒了!”話音未落,他猛地撞向刀身,刀刃刺穿胸膛時,他還死死捂著胸口的抄件——那是他剛抄完的,哪怕死,也沒讓叛賊碰一下。
廟內眾人從後窗突圍,周虎下令放箭,箭矢如雨點般射進密林。蘇虎扯下渠家管事服飾,露出錦衣衛刺青:“我引開追兵!”他帶著五人朝東邊跑,邊跑邊喊:“抄件在我這兒!彆追其他人!”
渠家私兵追了上來,蘇虎肩頭中箭,卻仍咬牙狂奔。退到懸崖邊時,他摸了摸懷裡的抄件,完好無損。“蘇虎,說了同黨下落,就饒你不死!”護院頭領喊著。蘇虎冷笑,將抄件塞進石縫裡,用雜草蓋好,然後拔短刀衝上去:“我是大明錦衣衛,豈會出賣同黨!”短刀刺進一名護院胸口,他自己也被數刀穿透,靠在岩石上望著石縫的方向,笑著閉上眼:“抄件……能出去……”
另一邊,陳武帶著十餘人往西邊突圍,懷裡的抄件被汗水浸得發潮,他卻始終用手捂著。一名兵卒踹倒他,伸手去搜:“抄件呢?交出來!”陳武猛地翻身,死死按住對方的手:“沒有!就我一個人,哪來的抄件!”
十五歲的王小五突然撲過來推開兵卒:“他沒有!抄件在我這兒!”兵卒轉而圍住小五,用刀背打他:“交出來!還有誰有抄件?”小五咬著牙,任憑怎麼打,隻喊“就我一個”,趁兵卒不注意,他將自己的抄件塞給陳武,然後猛地撞向兵卒的刀:“快走!陳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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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刀刺穿小五的胸膛,他卻看著陳武的背影,露出了笑。陳武攥著兩份抄件,紅著眼往前跑,眼淚砸在抄件上,暈開了墨跡,卻沒模糊一個字。
突圍的路上,不斷有錦衣衛倒下。周順腿中箭後,拄著刀擋住追兵:“我是錦衣衛周順!抄件在我這兒!”他故意把兵卒引到絕路,然後咬舌自儘,懷裡的抄件卻藏在了樹洞裡;吳六為護抄件,光著膀子在山裡跑,凍得渾身發抖,最後體力不支倒下時,把抄件壓在身下,用身體護住;書生馬三被圍後,將抄件纏在手腕上,用毛筆戳向兵卒眼睛,被一刀砍死,手腕上的抄件仍緊緊纏著。
當趙龍帶著幸存者衝到介休城外的小溪邊時,清點人數,隻剩下八十四人。每個人懷裡都揣著抄件,有的沾著血,有的浸著汗,卻都完好無損。眾人靠在石上喘息,互相檢查抄件:“字還清楚嗎?”“清楚!一個字都沒少!”
馬蹄聲又響了——周虎帶著殘兵追了上來。“分八隊突圍!每隊十人,各走各的!”趙龍話音剛落,王大牛就站了出來,他是王小五的哥哥,握著鐵錘:“趙大哥,我帶一隊往北走,引開追兵!我弟弟用命護了抄件,我也得護著其他弟兄出去!”
八隊人馬散開,王大牛帶著人往北邊跑,故意製造動靜。周虎果然帶著大部分兵卒追去:“抓活的!問出抄件下落!”
王大牛等人退到窄穀,他舉著鐵錘喊道:“我是錦衣衛王大牛!抄件在我這兒!”他衝上去砸倒一名兵卒,自己卻被長矛刺穿身體。兵卒逼問:“其他隊往哪兒跑了?抄件還有多少份?”他笑著吐了口血:“不知道!就我一份!”說完,他拽著幾名兵卒滾下懸崖,懷裡的抄件卻早已藏在了穀壁的石縫裡。
趙龍帶著陳武和其他七隊人馬,趁著追兵被引開往西安狂奔。一路上,不斷有弟兄倒下,卻沒人丟了抄件——有的把抄件塞給同袍,自己留下斷後;有的哪怕隻剩一口氣,也得把抄件藏好才閉眼。
當他們終於跑出介休地界,來到安全山穀時,隻剩下三十餘人。每個人身上都帶著傷,卻都先掏出抄件,小心翼翼地展開晾乾。趙龍望著西安方向泛起的魚肚白,對眾人說:“弟兄們,再堅持一下,到了西安,把這些抄件呈給陛下——這是一百六十餘名弟兄用命抄下的證據,是他們的血,也是大明的希望。”
眾人互相攙扶著,繼續往前走。懷裡的抄件被體溫焐得溫熱,像揣著一顆顆滾燙的心,在亂世裡執著地跳動,隻為讓西安的陛下知道,介休有一群錦衣衛,用生命守護著大明的忠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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