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十年十月二十八,渭水的晨霧像被揉碎的棉絮,飄在兩岸的田壟上,西安城東門的吊橋“吱呀”晃著,把晨光晃得暖乎乎的,落在節度使府後院的石榴樹上。
溫玉薇正對著黃銅鏡理鬢發,鏡裡映出她鬢邊那支紅瑪瑙珠花——是嶽承嗣前幾日從市集淘來的,他捧著錦盒來時,大手都在抖,粗聲說:“看著像田裡的豆花,你戴了肯定好看。”話笨得像鈍刀割麥,卻讓她指尖都發暖,這會兒摸著珠花,嘴角還噙著笑。
“小姐,溫閣老的船到渭水碼頭了!”青禾掀簾進來,裙擺掃過門檻時帶起陣風,“碼頭的兵卒來報,船剛靠岸!”
溫玉薇立馬起身,理了理素布裙擺,又叮囑:“讓廚房把江南筍燒肉燉上,父親在河南總念著這口。”剛出廊下,就見嶽承嗣一身粗布短打,正蹲在階前給烏騅馬刷毛,布衫後背濕了一大片,沾著草屑和汗漬,褲腳還卷著,露出結實的小腿,活像個剛從田裡回來的農戶。
“玉薇,咋了?”他抬頭看見她,立馬直起身,搓著手嘿嘿笑。
“父親到碼頭了,咱們去迎他。”溫玉薇走過去,替他拂去肩上的草屑,指尖輕輕按了按他的胳膊,低聲道:“他是文官裡的頂梁柱,最講規矩體麵,你待會兒彆太直來直去,看我眼色行事,彆跟他嗆起來——武將跟文官本就容易擰著,你倆一個掌軍,一個掌筆,彆剛見麵就較上勁。”
嶽承嗣摸了摸後腦勺,甕聲甕氣應道:“曉得了!看你眼色,不跟嶽父吵。”話雖這麼說,他還是順手把布衫下擺往下扯了扯,試圖遮住沾泥的褲腳,卻越扯越亂,最後隻能作罷,撓著頭跟著溫玉薇往碼頭走。
兩人並轡出府,剛過東門,就見田埂上鬨哄哄的——張老伯扶著犁,幾個農戶圍著幫忙,孩子們舉著狗尾巴草在田壟間跑。看見他們,張老伯立馬放下犁,搓著手迎上來:“嶽將軍!溫夫人!快來看看這苗,長得比去年壯實多了!”
嶽承嗣翻身下馬,接過犁把就往地裡走。他手掌粗糲得能磨掉皮,握犁卻穩得很,吆喝一聲“駕”,老牛便順著壟溝往前走,犁尖翻出的泥土帶著青草香,濺了他褲腳一身泥。溫玉薇也下了馬,蹲在田邊幫著拾雜草,素裙沾了泥星,卻笑著跟王嫂子嘮:“你家這苗長得旺,有啥訣竅?”
“還不是托將軍的福!”王嫂子直起腰,抹了把汗,“去年闖軍在時,地裡全是草,是將軍殺了那些搶糧種的貪官,又帶著兵挖渠引水,才有今年這苗!”
正說著,遠處傳來搖櫓聲,一葉扁舟從晨霧裡鑽出來,船頭立著個身穿藏青常服的老者,手搖檀香折扇,扇麵上題著“致君堯舜”,正是溫體仁。他身後兩個隨從背著沉甸甸的書箱,箱角露出半本《孟子集注》的封皮,腰間係著塊和田玉佩,走路時玉佩輕晃,透著股文官的雅致。
船剛靠岸,溫玉薇就快步上前,輕聲喊:“父親。”
溫體仁立馬收起折扇,伸手攬過女兒的肩,拍了拍她的背,眼底滿是疼惜:“我的兒,這才嫁過去幾日,裙擺就沾了這麼多泥,想來是受委屈了。”說著,他抬眼看向嶽承嗣,目光像把尺子,從他的粗布短打掃到沾泥的布鞋,眉頭瞬間擰成個疙瘩,語氣裡帶著毫不掩飾的不滿:“嶽將軍,你如今也是一方節度使,掌著陝西軍政,就穿這樣一身來迎我?連件像樣的官服都沒有?”
嶽承嗣剛放下犁,手上還沾著泥,聽見這話,臉一下漲紅了,剛要開口,溫玉薇趕緊搶話:“父親,承嗣剛從田裡過來,他怕您一路累,想先帶您看看今年的苗,沒顧上換衣服。”
“看苗?”溫體仁哼了一聲,抽回搭在女兒肩上的手,往前走了兩步,居高臨下地看著嶽承嗣,“武將的本分是練兵守土,不是蹲在田裡跟農戶搶活乾。你可知京裡的文官們怎麼說?說你‘棄軍務而務農桑,失了武將體統’,這話雖偏頗,今日一看,倒也不全是假的。”
“嶽父這話不對!”嶽承嗣攥緊了拳頭,嗓門一下提起來,“去年闖軍圍城,是農戶們幫著運糧、修城牆,才守住了西安!如今讓他們吃飽飯,種好地,就是最好的‘守土’!我穿官服還是穿短打,有啥要緊?百姓能安穩過日子,才是要緊的!”
“放肆!”溫體仁猛地抬手,折扇“啪”地打開,指著他道,“體統就是體統!君臣有彆,文武有分,你連這點規矩都不懂,如何掌一方軍政?我且問你,你在陝地斬殺二十餘官員,此事可是真的?”
嶽承嗣梗著脖子:“是真的!那些人是貪官,卷走百姓糧餉,逼死了好幾戶人家,殺他們是為民除害!”
“為民除害?”溫體仁氣得臉色發白,“你可知那些官員皆是科舉出身,是朝廷選拔的棟梁!你說殺就殺,斷了讀書人入仕之路,這是違背祖製!西安一戰,你以七萬破十四萬,是彪炳史冊之功,可這殺官之舉,足以讓你功過相抵,日後必被天下讀書人唾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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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唾罵就唾罵!”嶽承嗣往前一步,兩人幾乎臉貼臉,他粗聲吼道,“我嶽家三代從軍,從不在乎名聲!我隻知道,去年百姓餓肚子時,那些‘棟梁’在府裡喝酒吃肉;闖軍來了,那些‘棟梁’卷著錢財跑了!若不是我殺了他們,分了糧種,今年這苗,早被他們搶去當私產了!”
“你還敢狡辯!”溫體仁氣得渾身發抖,折扇指著嶽承嗣的鼻子,“孔孟之道說‘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官員有錯,當交吏部處置,輪不到你一個武將越俎代庖!你這樣做,是在挑動文武對立,是在亂朝廷的綱紀!”
“綱紀?”嶽承嗣氣極反笑,伸手一把拍開他的折扇,“那些文官拿著俸祿,卻不管百姓死活,這就是嶽父說的‘綱紀’?若朝堂上的文官能救民於水火,能讓百姓吃飽飯,又何需我等武將拋頭顱、灑熱血守邊關?又何需我在西安拚殺?恕我不敬,如今那些隻講綱紀、不管民生的儒學,在我眼裡,就是一坨糞土!”
“你……你竟敢褻瀆孔孟!”溫體仁氣得眼前發黑,指著嶽承嗣,聲音都在抖,“豎子!真是豎子不足以謀!我當初就該勸陛下,不該讓玉薇嫁你這莽夫!”
“父親!”溫玉薇趕緊撲過來,拉住溫體仁的胳膊,又推了推嶽承嗣,“你們彆吵了!有話好好說!”
“夫人你彆攔著!”嶽承嗣紅著眼,“今日我就得跟嶽父說清楚,文官武將不是仇人,百姓才是根本!若文官能辦實事,我何苦跟他們擰著!”
“我跟你這莽夫沒什麼好說的!”溫體仁甩開女兒的手,轉身就要往船上走,“你這樣的人,根本不懂治國之道,跟你多說一句都是白費口舌!”
“溫閣老!”一旁的王二再也忍不住,拎著鋤頭衝過來,擋在溫體仁麵前,“您不能這麼說嶽將軍!若沒他,去年我家娃就餓死了!您是文官的頂梁柱,可您看看這田裡的苗,看看百姓的笑臉,這都是嶽將軍換來的!您要是來罵他的,那請回!西安不歡迎您!”
“對!不歡迎!”農戶們也圍了上來,舉著鋤頭鐮刀,眼神裡滿是敵意。
溫體仁看著眼前的場景,又看了看滿臉怒容的嶽承嗣,再看看拉著他衣袖哭紅了眼的女兒,胸口劇烈起伏著,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渭水的風卷著稻花香吹過來,拂動他的藏青常服,也拂動嶽承嗣粗布短打的衣角,兩個站在文武頂端的人,就這麼對峙著,像兩座互不相讓的山,中間夾著滿心委屈的溫玉薇,和一群護著嶽承嗣的農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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