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再看向儲藏室時,門內的光線已經消失,門縫後一片漆黑。
她顫抖著推開門,裡麵隻有堆積的廢棄畫框和蒙塵的畫布。
空氣中彌漫著陳舊的鬆節油味,沒有任何人存在的痕跡,也沒有那個未完成的自畫像畫架。
仿佛剛才的一切,隻是她精神壓力過大產生的幻覺。
但她知道不是。
她癱坐在冰冷的地上,藍蝶刮刀從無力的手中滑落。
她終於明白了鏡魔交易更深層的含義,也隱約猜到了“星紋”教會為何對她如此感興趣。
她不僅僅是一個修改者,一個載體,她本身就是一個時空的扭結點。
過去的創傷寫在她的基因裡,未來的終結被用作繪畫的顏料,而現在的她,被困在這詭異的循環中,試圖去修改一張她自身也深陷其中的、巨大的曆史——命運畫布。
那個年輕的自己,是幻覺?
是來自未來的警示?
還是……另一個時間線上的、正在無情執行著某種“創作”任務的她?
她低頭看著自己微微顫抖的雙手。
這雙手既繼承了父親的繪畫天賦與創傷,也可能在未來某一天,被研磨成顏料,用於繪製她自己的……絞刑架。
存在與虛無,過去與未來,創作者與作品,生與死的界限,在這一刻徹底模糊了。
索菲亞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孤獨與冰冷,仿佛整個宇宙,隻剩下她與那個正在用她未來屍骸作畫的、年輕的幽靈。
儲藏室裡那場與年輕自己的詭異遭遇,像一道無法愈合的內傷,深深刻在索菲亞的感知裡。
她不再確定什麼是真實,什麼是幻覺,甚至不再確定“索菲亞·羅森塔爾”這個存在,在時間線上是否唯一。
那種被自身未來凝視、並被其用作繪畫材料的悚然感,讓她對那間儲藏室、乃至整個畫室都產生了強烈的排斥。
她開始長時間待在教堂的腳手架上,仿佛隻有置身於那片巨大的、公共的悲傷空間即使它正被詭異滲透),才能暫時逃離私人命運的逼仄絞索。
然而,該來的總會來。
就在她試圖用物理距離換取精神喘息時,畫室裡的那麵全身鏡,不再滿足於被動的等待。
它開始主動召喚。
最初是細微的、持續的寒冷,從鏡子的方向散發出來,即使隔著厚重的絨布,也能讓畫室的溫度明顯降低。
接著,索菲亞無論在教堂、在咖啡館、甚至是在回家的地鐵上,隻要稍一走神,眼前就會閃過鏡麵破碎的幻象,耳邊響起細碎的、如同冰晶碰撞的叮咚聲。
最明顯的是她左手手腕內側的痕跡和脖頸上的絞刑痕。
它們會在深夜無緣無故地灼痛起來,像是被無形的絲線牽引,另一端就係在那麵被覆蓋的鏡子上。
逃避無效。她深知,與鏡魔的對話必須繼續。交易隻進行了一半,而代價已初現端倪。
又是一個午夜,她站在了鏡子前。這一次,她沒有絲毫猶豫,直接扯下了絨布。
鏡麵不再是液態的汞銀,而是變成了一個深不見底的漩渦。
由破碎鏡片拚湊的死神形象在其中沉浮,那些碎片裡映照出的不再是流動的曆史創傷影像,而是索菲亞自己。
她童年時在父親舊照片背景裡玩耍的模樣。
她少年時第一次拿起畫筆時的專注神情。
她在教堂腳手架上發現壁畫異常時的驚愕瞬間。
她目睹南京少女從畫中走出時的恐懼表情。
她刮擦第八條款時爆發的藍色磷光……
她所有的過去,所有被見證的關鍵時刻,都成了死神收藏的碎片,在那些棱角分明的鏡片中反複播放。
“欣賞……我的……收藏嗎?”
冰冷的意念流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幾乎像是在她腦中直接說話。
那聲音如果可以說是聲音的話)帶著一種博物館館長展示珍品般的、居高臨下的自豪感。
“你到底想怎麼樣?”索菲亞的聲音因憤怒和疲憊而沙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