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6年1月17日淩晨3點17分,哈德遜河的冰層發出一聲悶響,像巨人在水下折斷了脊骨。
林懷恩從教堂客房的床上彈坐起來,胸口的懷表正瘋狂震顫,黃銅表殼燙得像塊烙鐵。
他掀開表蓋,指針在表盤上胡亂轉圈,最後死死釘在“7”的位置。
表盤背麵刻著的保俶塔圖案滲出細密的血珠,在玻璃表麵暈成個歪斜的“7”,像滴沒擦乾淨的血。
窗外的月光被藍綠色的磷火取代,把牧師宿舍照得如同泡在陳年龍井茶湯裡。
懷恩赤腳踩上窗台的積雪,晶體在腳下發出昆蟲甲殼般的脆響。
湊近看時,每粒雪晶裡都裹著細小的藍蝶翅膀,翅脈上的紋路與靈隱寺血經上的完全一致。
河岸方向傳來冰層擠壓的呻吟,像巨獸在冰麵下翻身。
懷恩抓起風衣衝向河邊,橡膠靴踩在積雪上發出“嚓嚓”聲。
雪粒在月光下泛著暗藍,和1949年藏經閣裡那些會發光的經書粉末一模一樣。
“上帝啊……”
他在河堤上停住腳步,喉嚨發緊。
河麵的冰層裂成一張巨大的蛛網,裂紋精確地組成數字“7”,
裂痕深處,傳來銅磬般的嗡鳴。
邊緣在月光下泛著靈隱寺藏經閣特有的靛藍色。
那是當年慧明法師用血經粉末調製的顏料,遇水不化,遇血更亮。
這個數字正在以飛快的速度加深,仿佛有支無形的刻刀在冰麵下持續雕刻。
冰屑簌簌落下,在岸邊堆成細小的茶狀結晶。
懷恩趴在冰麵上,鼻尖幾乎碰到冰層,終於看清了冰下的東西。
數字“7”的橫筆下方,七個青花瓷茶盞懸浮在暗流中,盞口朝上,盛著不同顏色的液體:
龍井黃、碧螺春綠、祁門紅、普洱黑……
像一套完整的茶湯色譜。
最中間那盞的液體正隨著懷恩的心跳微微晃動。
“叮!”
最左側的茶盞突然發出清脆的撞擊聲。
整麵冰層瞬間變得透明如玻璃。
懷恩看見水下懸浮著七具屍體,全都穿著中式長衫,脖頸上纏繞著不同顏色的絲線。
最年輕的那具屍體突然睜開眼睛,瞳孔是茶褐色的,嘴角咧到耳根,氣泡從唇間湧出,用杭州話說道:
“林師兄,靈隱寺的龍井……好苦啊……”
懷恩踉蹌著後退,後腰撞上一個堅硬的東西。
轉身時,穿黑風衣的男人就站在三步之外,風衣下擺滴著帶著龍井茶香的河水。
水珠落在雪地上,瞬間融化出茶樹根須狀的痕跡,根須末端都指向河心的“7”字。
“第七夜要喝碧潭飄雪。”
黑衣人開口,說的是字正腔圓的杭州話。
他從懷中掏出個錫製茶葉罐,罐身刻著西湖十景的圖案。
“但你現在該準備的是這個。”
罐口打開的瞬間,懷恩聞到了熟悉的腥甜。
不是茶葉香,是血混著龍井的味道。
罐子裡裝著七片指甲,每片指甲背麵都刻著微縮的西湖十景:
蘇堤春曉的柳樹抽著嫩芽,曲院風荷的蓮花吐著酒香,三潭印月的石塔尖上還嵌著極小的血點,像被針尖戳過。
“這是……”
“倒計時不是給活人看的。”
黑衣人把錫罐塞進懷恩手裡,冰涼的觸感讓他打了個寒顫。
罐底的刻字硌著掌心的瘢痕。
“當河麵出現‘0’的時候,紐約就會變成第二個西湖。”
教堂的晨鐘突然敲響。
不合時宜的鐘聲驚得黑衣人猛然抬頭。
帽簷下露出半張臉,皮膚像浸透了茶水的朽木,隱約可見底下蠕動的藍線。
懷恩趁機抓住他的手腕,對方的皮膚下傳來茶枝摩擦般的澀感。
還沒等他用力,黑衣人就化作無數藍蝶四散飛開,隻留下一件空蕩蕩的風衣。
內襯用金線繡著行小字:
壬寅年臘月十八淨慈寺知客僧。
懷恩展開風衣時,第一縷陽光正刺破雲層,河麵的數字“7”已經變成了“6”。
冰裂處生出無數藍蝶形狀的霜花,翅膀上的倒計時隨著晨光一點點變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