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量……什麼樣的知識,需要付出什麼樣的遺忘來交換?這尺度……由誰來衡量?”
一種純粹學術上的、不合時宜到近乎瘋狂的好奇心,竟然在她瀕臨崩潰的精神中再次病態地燃燒起來,試圖去理解這絕望法則的運行機製。
她想看得更清楚,想弄明白這“等價交換”背後殘酷的邏輯。
在這種扭曲求知欲的驅使下,幾乎是鬼使神差地,她再次伸出了手。
指尖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抖著,朝著那個剛剛被她解讀出的、深刻在黏土板上的“遺忘”符號緩緩觸碰過去。
她想用指尖感受那古老刻痕的深度與冰冷,想以一種最直接、最愚蠢的方式,去觸碰、去理解這條吞噬了無數靈魂的古老法則。
“不!莎拉!住手!”
艾麗莎的驚呼聲撕裂了凝重的空氣,充滿了絕望。
但一切都太晚了。
莎拉的指尖,輕輕地、卻帶著決定命運的重量,觸碰到了那冰冷而粗糙的暗紅色黏土板表麵。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強行凝固了一瞬。
莎拉整個人如同被一道無形的、高達萬伏的閃電劈中,猛地僵直在原地,伸出的手臂定格在半空。
她的眼睛瞪得極大,幾乎要凸出眼眶,然而瞳孔中的神采卻在觸碰發生的瞬間迅速渙散、消失,變得如同兩顆打磨光滑卻毫無生命的玻璃珠。
幾秒鐘後,她臉上之前所有的情緒,那種癡迷的求知欲、那種深入骨髓的恐懼、那種瀕臨崩潰的掙紮,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得無影無蹤。
被一種純粹的、初生嬰兒般的空白和徹底的困惑所取代。
她緩緩地、有些僵硬地轉過身,用一種完全陌生的、仿佛第一次認識這個世界的目光,依次看向身邊緊張萬分、臉色蒼白的馬克西姆和艾麗莎。
又環顧了一下周圍這詭異、昏暗、超出理解範圍的環境,眉頭微微蹙起,帶著一種天真而不設防的茫然。
然後,她用一種清晰卻毫無波瀾的、仿佛剛學會說話般的口吻,以純正的英語問道:
“我是誰?你們……又是誰?這裡……是哪裡?”
她觸碰契約的瞬間,便已支付了“代價”。
——她遺忘了一切。
包括自己的名字,自己的身份,自己為何身處此地,自己曾經擁有的一切知識和記憶。
死神契約的規則,以最直接、最殘酷、最不容置疑的方式,向所有幸存者展現了它絕對的力量。
馬克西姆倒吸一口冷氣,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這個既熟悉又陌生的莎拉,仿佛在看一個被掏空了內容的容器。
阿米爾迅速上前一步,擋在莎拉和契約牆之間,目光警惕地掃視著四周和莎拉空洞的狀態,像防備著可能出現的進一步異變。
艾麗莎則感到一陣徹骨的寒意從腳底瞬間蔓延至全身,血液仿佛都凍結了。
這不是醫學上簡單的失憶,這是靈魂被某種力量直接、粗暴地剜去了一塊最核心的部分。
知識尚未真正獲得,遺忘的慘痛代價卻已先行支付,且無法挽回。
這些冰冷、沉默的黏土板上所銘刻的絕對規則,比任何張牙舞爪的超自然怪物,都更令人感到深入骨髓的絕望。
莎拉的失憶,如同最後一塊千鈞巨石,轟然落下,將隊伍裡僅存的那點士氣和希望徹底壓垮、碾碎。
她此刻完全變成了一個迷失在陌生世界的孩子,清澈的眼眸裡隻剩下最原始的驚恐,惶惑不安地打量著周圍詭異的一切。
她對馬克西姆和艾麗莎這兩個“陌生人”流露出本能的畏懼。
而當沉默的阿米爾試圖靠近時,她更是表現出強烈的、幾乎要尖叫出來的抗拒,蜷縮著身體向後退去。
致命的低氧環境此刻開始顯露它純粹的物理殺傷力。
儘管眾人的精神仍被迫處於一種詭異的亢奮清醒狀態,但莎拉的身體已經出現了缺氧的早期症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