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料暴動帶來的精神創傷讓索菲亞在床上躺了整整兩天。
合上眼,那些微型軍隊廝殺的景象與吸入痛苦迷霧帶來的窒息感便輪番上演。
她意識到,任何試圖強行乾預、挑釁或破壞現有秩序,無論是死神的還是曆史本身的行為,都隻會導致災難性的反噬。
然而,坐以待斃並非她的性格。
調色盤上的“三八線”和藍蝶鱗粉對它的微弱乾擾,給了她一個危險的啟示:
或許,絕對的對立並非不可動搖。
如果無法用覆蓋如音樂教室的失敗)或破壞如顏料暴動的失控)來“修改”,那麼,能否用“添加”或“轉化”?
她回想起《牆縫之花》中那朵小白花。
它沒有試圖抹殺城牆的破損與少女的絕望,它隻是在那裡,作為一種微小的、倔強的、“可能存在”的另一種現實。
它似乎在一定程度上抵禦了悖論反噬。
她需要找一個更根本、更個人化的對象來嘗試。
目標自然而然地指向了那幅日夜老化自畫像的背景,以及鏡中反複出現的父親海因裡希的絞刑架。
她不再試圖抹去絞刑架的存在。
那是曆史事實,是父親生命的終點,粗暴抹除是對他犧牲的褻瀆。
她想要做的,是像那朵小白花一樣,在既定的殘酷現實之上,添加一種象征性的、指向不同可能性的元素。
她選擇了橄欖枝。古老的和平與生命延續的象征。
她再次動用那管與父親關聯的藍色骨灰顏料,混合了少量其他代表生命與希望的色彩。
儘管她懷疑這些顏料底層同樣由痛苦構成。
她莊重地拿起父親的遺發畫筆。
這一次,她的心態不再是憤怒的挑戰,也不是絕望的掙紮,而是一種近乎祈禱的、小心翼翼的嘗試。
她沒有覆蓋絞刑架的橫梁,而是在那粗糙的橡木之上,精心繪製了一根青翠的、帶著銀色光澤的橄欖枝。
它纏繞著絞索,枝葉舒展,仿佛是從死亡的木質中自然生長而出,與冰冷的刑具形成一種詭異而充滿張力的共生。
每一筆,她都全神貫注,將所有的意念集中於“和平”、“救贖”、“生命超越死亡”的概念。
她感到畫筆在手中微微震顫,父親的發絲仿佛在共鳴,不再是抵抗,而是流淌出一種悲傷的暖意。
畫布上的顏料也異常“溫順”,沒有出現劇烈的排斥或扭曲。
當最後一筆完成,橄欖枝栩栩如生地存在於絞刑架之上時,索菲亞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虛脫。
但並非源於對抗,而是精神高度集中後的鬆弛。
她忐忑不安地等待著,不知這次“添加”會引發怎樣的現實漣漪。
幾個小時後,她接到一個來自波蘭的越洋電話,是她委托調查父親確切就義地點的一位當地曆史學者打來的,聲音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激動。
“羅森塔爾小姐!奇跡!簡直是奇跡!”
學者在電話那頭幾乎語無倫次。
“在你父親被處決的那個集中營舊址,那個我們確認了無數次的、荒廢了幾十年的刑場空地上……
“就在今天早上,守夜人發現……一棵橄欖樹苗破土而出!就在當年絞刑架立柱的位置!
“這太不可思議了,那裡的土壤經過檢測,根本不適合橄欖樹生長,而且現在是冬季!”
索菲亞握著電話的手劇烈顫抖起來。
成功了?她真的……影響了現實?在曆史的傷口上,催生出了一絲生命的奇跡?
她立刻訂購了最快的航班,趕往波蘭。
當她站在那片被白雪部分覆蓋、彌漫著沉重曆史的荒涼空地上時,她看到了那棵樹苗。
一株不到半米高的、稚嫩的橄欖樹苗,在寒冷的空氣中倔強地挺立著,翠綠的葉片與周圍的蕭瑟形成鮮明對比。
它確實是從絞刑架遺址的正中央長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