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三f12區域那場驚心動魄的崩塌,如同長山礦心臟上被狠狠剜去了一塊。巨大的矸石和斷裂的岩層徹底封死了那條通向罪惡的幽靈巷道,也將那台印著“恒遠礦建”商標的鐵證,連同無數未解的謎團,深深埋葬在數百米的地底。空氣中彌漫的粉塵和刺鼻的瓦斯味,混合著劫後餘生的心悸和功虧一簣的沉重,沉甸甸地壓在每一個參與救援的人心頭。
搶險隊撤出時,人人帶傷,滿麵煤灰,眼神裡是疲憊、後怕,還有一絲未能搶出關鍵證據的憋屈。被救出的那兩個“黑工”——一個叫栓柱,一個叫石頭,瘦得像兩把枯柴,蜷縮在擔架上,眼神空洞,如同被抽走了靈魂的軀殼。麵對詢問,他們隻會機械地重複:“老貓…老貓讓乾的…給錢…給飯吃…”至於“老貓”是誰,在哪裡,一問三不知。
礦部大樓裡的抓捕,同樣彌漫著令人窒息的腥氣。錢偉明辦公室桌上那份蓋著鮮紅公章、卻被他自己用拆信刀劃破手掌、鮮血浸染的“情況說明”,像一幅殘酷的諷刺畫。錢偉明被帶走時,左手纏著厚厚的、滲血的紗布,臉上卻帶著一種近乎癲狂的、解脫般的慘笑,嘴裡反複念叨著:“臟了…作廢了…跟我沒關係了…”
省紀委工作組臨時指揮中心的氣氛,降到了冰點。屏幕上,代表西三區域的信號依舊是一片死寂的灰色。桌上,技術組關於頂板崩塌原因的分析報告冰冷地躺在那兒:“主因係長期非法盜采掏空關鍵支撐點,疊加人為設備強震引發共振,屬重大責任事故。”報告旁邊,是審訊室傳來的最新消息:孫啟明在得知井下崩塌、設備被埋、錢偉明自殘後,徹底閉緊了嘴巴,眼神裡隻剩下死寂的絕望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慶幸?他知道,死無對證了。線索,似乎隨著那場崩塌,徹底斷了。
陳誌遠站在窗前,背影挺拔,卻透著一種無形的疲憊。窗外,礦區的天空依舊灰蒙。他手裡的煙燃到了儘頭,燙到了手指都渾然不覺。
“陳主任,”一名核心調查員低聲彙報,語氣沉重,“孫啟明和錢偉明這兩條線,暫時都僵住了。恒遠礦建那邊反應極快,已經宣布將那個所謂的‘老貓’工頭開除,聲稱其行為屬於個人嚴重違規,與公司無關。他們甚至主動提交了一份蓋著公章的‘自查報告’,把責任全推給了‘老貓’和‘監管不力’的基層。輿論…也開始有些雜音,質疑我們工作組是否過度解讀,是否將一起地質事故複雜化…”
“哼!”陳誌遠猛地掐滅煙頭,火星在煙灰缸裡掙紮了幾下,徹底熄滅。“好一個金蟬脫殼!好一個‘個人行為’!”他轉過身,眼中寒芒四射,“他們以為埋了設備,封了口,就能萬事大吉?天真!”他目光掃過桌麵那份沾著錢偉明血跡的“情況說明”,又看向王磊,“王磊同誌,你怎麼看?”
王磊坐在椅子上,手裡無意識地摩挲著老林那本磨得發亮的筆記本。井下崩塌的轟鳴、錢偉明自殘時扭曲的臉、孫啟明死寂的眼神…一幕幕在他腦中回放。喉間的疤痕隱隱作痛,提醒著他發聲的代價。他抬起頭,聲音低沉沙啞,卻異常清晰:
“線…沒斷。埋了…舊的,會…長出…新的。”
他拿起筆,在紙上緩慢寫下兩個字:
葬禮。
長山礦公墓。
初春的風帶著料峭的寒意,卷起地上的紙灰和新翻泥土的氣息。一片新立的墓碑前,黑壓壓站滿了沉默的人群。沒有哀樂,隻有低低的啜泣聲在風中嗚咽。這裡安葬的,是“11·7”礦難的部分遇難礦工遺骸,以及…在昨日西三崩塌中不幸遇難的一位老礦工——張德福。他並非死於冒頂核心區,而是在外圍協助疏導工友撤離時,被一塊突然滾落的巨石砸中。
張德福,就是退休的檔案管理員老張頭!那個王磊和陳誌遠正想找他了解三年前圖紙被借閱細節的關鍵證人!
他的死,是純粹的意外?還是…有人不想讓他開口?
疑問像冰冷的毒蛇,纏繞在每一個知情者的心頭。王磊穿著洗得發白的工裝,站在人群外圍,帽簷壓得很低,目光沉靜地掃過肅穆的葬禮現場。省紀委工作組的人也在,穿著便裝,分散在人群各處,眼神銳利地觀察著每一個細節。
礦長周鐵山代表礦上致悼詞。他聲音嘶啞,神情憔悴,稿子念得磕磕絆絆,充滿了真誠的悲痛和難以言說的愧疚。張德福的家人哭得撕心裂肺,尤其是他那剛上初中的小孫子,抱著爺爺的遺像,小臉憋得通紅,眼淚無聲地往下淌。
葬禮按部就班地進行。默哀,獻花,覆土…當最後一鍬土落下,人群開始緩緩散去時,張德福的小孫子突然掙脫了母親的手,跑到爺爺的新墳前,從懷裡掏出一個用紅布包得嚴嚴實實的小本子,哭著放到了墓碑前。
“爺爺…爺爺你的本子…你總說重要的…我給你帶來了…”孩子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那是一個巴掌大小、塑料封皮的舊筆記本,封麵是那種老式的、暗紅色的硬塑料,邊角已經磨損得發白。在周圍一片黑灰白的肅穆中,這一抹刺眼的暗紅,瞬間吸引了王磊的注意!他的心臟猛地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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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的母親趕緊上前,想把孩子拉回來,順便想把那本子收走:“傻孩子,放這兒乾嘛,回頭讓人撿了去…”
就在這時,一個身影比所有人都快了一步。是王磊!他幾步走到墳前,在眾人驚愕的目光中,彎下腰,極其鄭重地、小心翼翼地將那個紅塑料皮的小本子撿了起來。他輕輕拂去封麵上沾著的泥土,動作輕柔得如同對待稀世珍寶。
“這…這本子…”張德福的老伴,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婦人,有些茫然地看著王磊。
王磊拿著本子,走到老婦人麵前,聲音低沉而溫和:“大娘…張師傅…以前…常看這個?”
老婦人抹了把眼淚,點點頭:“是…是老張的命根子似的…退休了還天天帶著,沒事就翻…說裡頭記的都是他的寶貝…礦上的事…他也不跟我們細說…”
王磊的心跳得更快了。他小心翼翼地翻開硬塑料的封麵。扉頁上,是張德福工整卻略顯顫抖的字跡:
“工作備忘。張德福。1978年2015年於長山礦檔案室。”
再往後翻,是密密麻麻的、按日期記錄的工作流水:接收了什麼文件,歸檔了什麼卷宗,誰借閱了,何時歸還,有無異常…字跡清晰,條理分明,一直記錄到他退休前最後一天!
王磊的手指微微顫抖著,迅速翻動紙頁。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掃描儀,掠過一行行記錄。終於,他的手指停在了一頁上!
日期:三年前,七月十七日。
記錄內容:
“上午。基建科劉正國科長持錢偉明副礦長簽字條,借閱‘西區巷道封閉工程’全套設計圖紙及驗收記錄檔案號:礦基074)。稱圖紙有汙損需處理。按規定辦理借出手續,借期三天。”
“備注:劉科長單獨進入檔案庫房,自帶工具箱。本人全程陪同入庫,但未靠近操作台。劉科長操作約兩小時後離開,圖紙封裝後由本人檢查封裝完好後入庫。封裝處有特殊膠痕與常規封裝不同,待查)。”
特殊膠痕!
王磊的目光死死釘在這三個字上!孫強之前彙報過,圖紙關鍵坐標點被覆蓋,手法專業!劉正國當年借閱圖紙,自帶工具箱,單獨操作兩小時!還有特殊的封裝膠痕!這一切,完美印證!
這不僅僅是一份借閱記錄!這是劉正國當年篡改圖紙的直接旁證!是張德福這個老檔案員用他的方式,留下的一個不起眼卻致命的伏筆!他或許不知道具體篡改了什麼,但他察覺到了異常,並忠實地記錄了下來!這個紅塑料皮的舊本子,就是他被滅口的原因!
“陳主任!”王磊猛地抬起頭,看向不遠處同樣眼神銳利的陳誌遠,聲音因為激動而更加沙啞,卻帶著一種穿透一切迷霧的亮光,“證據…找到了!”
陳誌遠一步上前,接過那個暗紅色的塑料皮本子,目光迅速掃過那關鍵的幾行記錄。他的嘴角,緩緩勾起一絲冰冷的、卻帶著絕對掌控力的弧度。他合上本子,緊緊攥在手中,那暗紅的塑料封皮在灰暗的公墓背景下,顯得格外刺目,像一團凝固的、永不熄滅的火焰。
“保護好張大娘一家。”陳誌遠的聲音低沉而有力,帶著千鈞之重,“通知審訊組,重新提審劉正國!重點問三年前七月十七日,他在檔案室庫房裡那兩小時,到底乾了什麼!還有那個‘特殊膠痕’!告訴劉正國,張德福雖然走了,但他的‘寶貝’,說話了!”
風卷起紙灰,打著旋兒飛向灰蒙蒙的天空。新墳沉默,但真相的號角,已然在葬禮的餘音中,被這個不起眼的紅皮本子,再次嘹亮地吹響!深埋地底的罪證雖被掩埋,但官場褶皺裡沾血的墨痕,卻再也無法被輕易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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