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六探煤巷深處,時間仿佛被鑽機的轟鳴聲凝固。應急指揮部的幾盞礦燈在彌漫的水汽中投射出慘白的光柱,將人影拉扯得扭曲晃動。空氣裡混雜著機油、潮濕岩壁和緊張汗水的氣味。王磊站在齊膝深的冰冷積水中,安全帽上的礦燈光束死死鎖定在鑽機那根飛速旋轉、正艱難啃噬岩層的鑽杆上。積水渾濁,帶著刺骨的寒意,不斷衝擊著他的雨靴。
“王局!鑽深78米!壓力表讀數持續上升!”鑽探隊長老周的聲音透過震耳欲聾的噪音傳來,帶著嘶啞和凝重,“岩屑返水渾濁度加大,有煤泥!鑽孔出水溫度…偏低!”
“偏低?”王磊心頭猛地一沉。老空積水通常溫度較高,出水溫度偏低,往往意味著…溝通了未知的、更深更冷的地下水體!這比溝通老空區更凶險!他立刻抓起對講機,聲音穿透轟鳴,斬釘截鐵:“安監組!氣體監測頻率加倍!重點監測甲烷和硫化氫!排水組!立刻啟動1號、2號大功率潛水泵!把湧水點下遊所有備用排水泵全部打開!把水位給我壓下去!鑽機!繼續!給我頂住壓力打穿它!必須摸清這水的底細!”
命令下達,整個應急指揮部如同繃緊的弓弦,瞬間釋放出巨大的能量。水泵的嗡鳴加入鑽機的咆哮,渾濁的水流被粗大的管道瘋狂抽吸。所有人都知道,這是在和未知的水患賽跑,每一秒都關乎著身後礦工兄弟的性命和礦井的安危。王磊站在冰冷的水中,像一塊礁石,任憑水流衝擊,紋絲不動。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有礦燈光束下那雙銳利如鷹隼的眼睛,緊盯著鑽杆,緊盯著壓力表每一次微小的跳動。冰冷刺骨的積水浸透褲腿,寒意直鑽骨髓,卻絲毫動搖不了他鋼鐵般的意誌。他必須在這裡,必須親眼看著,必須第一時間做出最準確的判斷!新礦務局的筋骨,正在這地底深處,承受著最嚴酷的淬煉!
礦務局機關大樓的走廊裡,空氣卻像是凝固的鉛塊,沉重而壓抑。紀檢組詢問室的門緊閉著,裡麵沒有任何聲音傳出來,卻仿佛散發著無形的壓力。人事科長老李站在走廊拐角,看著那扇緊閉的門,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他身邊站著安監處副處長,兩人交換了一個憂心忡忡的眼神。
“老李,張偉那慫包,進去都快兩個小時了,一點動靜都沒有?”安監副處壓低聲音,“小吳和老陳都是老手了,按說…該有點進展了?會不會…”
老李搖搖頭,臉色凝重:“難說。張偉這種人,看著慫,心裡鬼大。倉庫案他反水,是狗急跳牆。現在被帶進來,知道自己過去那點爛事捂不住了,反而可能破罐破摔,死扛著什麼都不說。或者…更糟,為了保命,亂咬一氣,把水攪渾!”
“那怎麼辦?井下情況不明,王局那邊壓力山大!這邊要是再出亂子…”安監副處沒往下說,但意思很明顯。張偉是王磊親自點將放到“優化小組”的,是撬開倉庫舊案、深挖蛀蟲的關鍵棋子。如果這顆棋子自己先崩了,或者反咬一口,對王磊的威信和新規的推進,將是沉重的打擊!
老李沉默片刻,眼神閃爍:“鄭老那邊…今天是不是召集了老王他們幾個?”他聲音壓得更低。
安監副處臉色一變:“你是說…?”
“樹欲靜而風不止啊。”老李歎了口氣,語氣複雜,“張偉要是真扛不住亂咬,或者乾脆‘被自殺’…那樂子就大了!臟水潑過來,王局渾身是嘴也說不清!新規剛立起來的威信,怕是要塌半邊!”
兩人正低聲交談,走廊儘頭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王磊的秘書小陳臉色鐵青,手裡拿著一個文件袋,幾乎是跑著過來。
“李科!張處!”小陳喘著氣,將文件袋塞給老李,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憤怒,“剛收到的!省煤炭廳轉來的!匿名舉報材料!矛頭直指王局!”
老李心頭劇震,一把抓過文件袋,快速抽出裡麵的材料。安監副處也湊過來看。隻翻了幾頁,兩人的臉色就變得極其難看。材料裡羅列了“新規推行操之過急,導致人心惶惶,采購供應停滯,嚴重影響安全生產”、“借倉庫案打擊異己,排除老同誌,搞一言堂”、“技能比武勞民傷財,忽視井下實際安全風險”等數條“罪狀”,措辭激烈,引用了不少“基層乾部”和“老工人”的“擔憂”,甚至還“恰好”提到了西六巷頂板淋水異常,暗示王磊“隻顧立威,不顧安全”。
“無恥!”安監副處氣得一拳砸在牆上,“井下弟兄在拚命,這幫蛀蟲在背後捅刀子!”
老李的手也在微微發抖。這封匿名信時機歹毒,內容陰狠,直指王磊推行新規的核心命門——安全和穩定!而且,裡麵引用的“事例”和“擔憂”,顯然有內部人精心炮製!他猛地抬頭看向那扇緊閉的詢問室門,一股寒意從腳底直衝頭頂。張偉在裡麵,舉報信在外麵…這像一張精心編織的網!
“王局知道了嗎?”老李聲音乾澀地問小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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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材料是直接轉到廳裡的,廳裡轉給了礦務局黨委辦,剛送到秘書科。”小陳咬著牙,“王局還在井下…這材料…”
“壓住!”老李斬釘截鐵,眼神變得異常冷硬,“至少在王局處理完井下險情上來之前,絕對不能讓他知道!天塌下來,我們先頂著!”
紀檢組詢問室內,燈光慘白刺眼。張偉佝僂著背,縮在冰冷的鐵質椅子上,渾身篩糠般抖個不停。他臉色灰敗如紙,嘴唇乾裂,眼神渙散,布滿血絲的眼球裡隻剩下無邊的恐懼。兩個小時的高壓審問,小吳和老陳如同兩座沉默的山,問題像冰冷的鑿子,一下下敲打著他早已脆弱不堪的心理防線。關於三年前通風設備提前驗收簽字的事,他語無倫次地辯解過,推諉過,但在鐵一般的事實鏈條和對方洞悉一切的目光下,他的辯解顯得蒼白無力,如同溺水者的掙紮。
“張偉,機會,王局給過你了。”老陳的聲音不高,卻像重錘敲在張偉心上,“把你放在優化小組,是讓你戴罪立功,把那些歪門邪道、那些漏洞挖出來,將功補過。可你呢?心思用在正道上了嗎?還是整天提心吊膽,想著怎麼掩蓋自己的過去,怎麼保住自己那點可憐的退路?”
老陳拿起一份張偉在優化小組工作期間潦草混亂、毫無實質性進展的工作記錄複印件,輕輕拍在桌上:“看看!這就是你的‘優化’?避重就輕!敷衍了事!王局給你機會,是讓你贖罪!不是讓你換個地方繼續當縮頭烏龜!”
“我…我沒有…我…”張偉嘴唇哆嗦著,想辯解,卻發不出連貫的聲音。巨大的心理壓力讓他瀕臨崩潰。他知道自己完了。通風設備的事隻是冰山一角,他過去那些不清不楚的簽字,那些“默契”的暗示,都會被翻出來。馬振國、張有福的下場就在眼前!王磊給的機會,像是一場殘酷的幻夢,現在夢醒了,等待他的是萬丈深淵!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徹底將他淹沒。他甚至開始產生幻覺,看到黑洞洞的牢房,看到周圍人鄙夷的目光…他猛地抱住頭,喉嚨裡發出野獸般的嗚咽。
小吳和老陳交換了一個眼神。張偉的心理防線已經徹底崩潰,再逼下去,要麼徹底癱掉,要麼可能走向極端。就在這時,詢問室的門被輕輕敲響。小吳起身開門,門口站著的是人事科長老李。
老李沒進來,隻是站在門口,目光越過小吳的肩膀,落在蜷縮在椅子上、狀若瘋癲的張偉身上。他的眼神異常複雜,有審視,有厭惡,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緊迫。
“李科?”小吳低聲問。
老李收回目光,看向小吳,聲音低沉而清晰,確保屋內的張偉也能隱約聽到:“吳乾事,陳乾事,辛苦。王局還在井下處理突水險情,情況複雜,壓力很大。”他頓了頓,加重了語氣,“礦務局現在需要的是穩定!是上下同心,共渡難關!任何內部的不安定因素,都必須儘快排除!對於能夠認清錯誤、戴罪立功、主動交代問題、積極挽回損失的人,組織上,會本著懲前毖後、治病救人的原則,酌情考慮出路!但前提是,態度!是徹底的坦白和真誠的悔過!”
老李的話,每一個字都清晰地敲在張偉的耳膜上,如同最後一根稻草。“王局還在井下…突水險情…礦務局需要穩定…戴罪立功…酌情考慮出路…”這些詞句,在他絕望混亂的腦海裡反複衝撞。他猛地抬起頭,渙散的眼神裡爆發出一種溺水者抓住最後一根稻草般的、近乎癲狂的光芒!坦白?悔過?還有出路?王局還在為礦務局拚命!他張偉…還能抓住這根稻草嗎?
“我說!我說!”張偉嘶啞的聲音驟然響起,帶著哭腔和一種豁出去的瘋狂,“通風設備的事我認!我簽字了!提前簽的!馬振國暗示的!還有…還有三年前的設備維修費!那筆虛高的…供應商是…還有…還有鄭…鄭…”他語無倫次,涕淚橫流,像倒豆子一樣開始往外吐,不僅是他自己的汙點,更開始牽扯出一個個曾經讓他畏懼的名字和更深的“褶皺”!
小吳和老陳眼中精光爆射!老李站在門口,麵無表情,眼神卻銳利如刀,緊盯著張偉那張涕淚橫流、因恐懼和某種病態亢奮而扭曲的臉。淬火的熔爐無聲,但爐膛之內,鐵屑與雜質,終將在烈焰中現形。西六巷底,鑽機仍在轟鳴,與這詢問室內絕望的坦白聲,在地下與地上,共同奏響著礦務局蛻變的沉重樂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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