礦務局機電隊隊部會議室內,空氣凝固得如同鉛塊。牆上“安全生產”的紅色標語在慘白的燈光下顯得格外刺眼。隊長老周臉色鐵青,額角青筋突突直跳,他麵前攤著一份剛剛從井下送上來的緊急報告,手指因為用力而微微顫抖。副隊長王強站在他身邊,眉頭緊鎖,眼神銳利如刀,掃視著麵前幾個垂頭喪氣、臉色煞白的機電班組長。
“解釋!”老周的聲音像從牙縫裡擠出來,帶著壓抑不住的怒火,“西二采區,剛換上不到三天的截割部新控製係統!主控閥塊密封失效!高壓液壓油噴濺!差點引發火災!設備趴窩!整個采麵停產!誰乾的?!”
一個班組長囁嚅著開口,聲音發顫:“周隊…我們…我們都是按王隊給的安裝規程操作的啊…擰緊力矩、密封脂用量…一步都沒敢差…”
“沒敢差?”王強一步上前,聲音冷得像冰,他拿起桌上一個被拆下來的、明顯有異常磨損痕跡的專用高強度螺栓,“安裝規程要求使用12.9級合金鋼螺栓!固定基座的關鍵受力點!你們用的這是什麼?!”他將螺栓重重拍在桌上,“看看這硬度!看看這磨損!這最多是8.8級的普通螺栓!根本承受不住震動和壓力!密封結構失效,根源就在這裡!”
老周猛地抓起那顆劣質螺栓,仔細一看,臉色瞬間變得鐵青。他太清楚這意味著什麼!不是操作失誤,是核心配件被人以次充好!是直接衝著癱瘓新係統、製造事故來的!
“誰領的料?誰簽的字?!”老周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雷霆之怒。
負責領料的班長老劉,一個平時老實巴交的中年漢子,此刻麵如死灰,身體篩糠般抖了起來,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眼神裡充滿了巨大的恐懼和絕望。
“說話!”老周厲聲喝道。
老劉猛地一哆嗦,像是被抽掉了最後一絲力氣,噗通一聲跪倒在地,涕淚橫流:“周隊!王隊!我…我對不起大家!我…我是被逼的啊!我兒子…我兒子在外麵借了高利貸…還不上…那些人…那些人說…說隻要我…在領這批螺栓的時候…睜隻眼閉隻眼…他們就能幫我兒子…還…還一半…不然…不然就要我兒子的命啊!”他哭嚎著,頭重重磕在地上。
會議室內一片死寂。憤怒被一種更深的寒意取代。高利貸?人身威脅?為了癱瘓新係統,竟然把手伸向了工人最脆弱的軟肋!這已經不是簡單的破壞,而是帶著血腥味的陰狠算計!
王強蹲下身,用力將老劉拽起來,眼神銳利如鷹隼,聲音卻異常低沉:“老劉,抬起頭!看著我!那些人是誰?長什麼樣?怎麼聯係你的?把你知道的,一字不漏地說出來!”
礦務局大院外,那間彌漫著陳舊煙味和壓抑氣氛的棋牌室裡,煙霧繚繞。鄭毅坐在角落一張不起眼的桌子旁,慢悠悠地洗著一副撲克牌。他對麵坐著一個穿著皮夾克、脖頸上露出刺青一角的光頭男人,外號“刀疤”,是本地放貸圈裡出了名的心狠手辣。刀疤叼著煙,眯著眼看著鄭毅那雙骨節分明、洗牌動作行雲流水的手。
“鄭老,事兒按您說的辦了。西二那邊,‘響兒’動靜不小。”刀疤吐了個煙圈,聲音沙啞,“那姓劉的慫包,嚇得尿褲子了吧?哈哈。”
鄭毅眼皮都沒抬,將洗好的牌輕輕放在桌上,聲音平淡無波:“動靜大點好。王磊不是喜歡搞新東西嗎?不是要當技術先鋒嗎?那就讓他嘗嘗,新東西趴窩的滋味。讓所有人看看,步子邁大了,是要扯著蛋的。”他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老劉兒子那筆賬…”
“您放心,”刀疤咧嘴一笑,露出被煙熏黃的牙齒,“按老規矩,本金翻倍,利滾利。那小子就是賣血賣腎,這輩子也甭想還清!老劉嘛…嘿嘿,隻要他管住嘴,他兒子還能喘氣兒。”
鄭毅微微頷首,仿佛在談論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拿起一張牌,指尖在牌麵上輕輕摩挲:“礦務局這潭水,深著呢。有些人,總以為靠幾件新玩意兒就能翻天。殊不知,新船最容易觸礁。成本管控?哼,趙靜那個黃毛丫頭,查得怎麼樣了?”
“姓孫的副科長夠滑頭,”刀疤彈了彈煙灰,“按您吩咐,把水攪渾了。丟給那小丫頭一堆真真假假、盤根錯節的‘曆史遺留’爛賬,夠她扒拉一陣子的。聽說昨天在財務科,差點跟孫德海吵起來?哈,嫩了點!”
鄭毅眼中閃過一絲滿意的陰鷙。技術革新被他一記重拳打趴下,成本管控這邊再纏住王磊的得力乾將,雙管齊下!他仿佛已經看到王磊焦頭爛額、顧此失彼的狼狽相。礦務局,終究不是靠一腔熱血就能玩轉的!
礦務局小會議室裡,氣氛凝重如鉛雲壓頂。王磊坐在主位,臉上看不出喜怒,但那雙眼睛深邃得如同寒潭。李衛國、錢明、人事科長老李、安監處副處、保衛處趙剛分坐兩側。王強站在一旁,快速彙報了井下事故調查的初步結果和老劉的供述。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基本可以確定,這是一起有預謀的破壞事件!目標直指我們剛剛投入應用的電液控製新係統!手段極其卑劣,利用高利貸脅迫工人,以次充好,意圖製造重大安全事故!”王強的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憤怒。
“高利貸…人身威脅…”李衛國一拳砸在桌子上,“無法無天!簡直是黑社會行徑!這是對礦務局新規的赤裸裸挑釁!”
“查!”王磊的聲音終於響起,不高,卻帶著金鐵交鳴般的決絕,瞬間壓下了所有的嘈雜,“一查到底!趙剛!”
“到!”保衛處長趙剛霍然起立,眼神如鷹。
“你親自負責!調動所有力量!順著老劉這條線,給我揪出背後的放貸團夥!挖出指使者!不管涉及到誰,給我釘死了!”王磊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利劍,“礦務局是工人的礦務局!不是黑惡勢力的後花園!新規守護的公平和安全,絕不允許任何人踐踏!”
“是!”趙剛聲音洪亮,殺氣騰騰。
“衛國!”王磊目光轉向李衛國。
“王局!”
“安監處牽頭,聯合機電隊,對所有已安裝新係統的關鍵設備,進行一次拉網式排查!重點檢查所有關鍵受力緊固件和密封部位!特彆是領料、驗收、安裝環節!發現任何可疑配件,一律封存送檢!確保安全生產萬無一失!絕不給敵人第二次機會!”
“明白!”李衛國肅然領命。
“老李!”王磊看向人事科長老李。
“王局!”
“立刻啟動對供應科相關責任人員的審查!重點查這批劣質螺栓的采購、入庫、領用流程!誰簽的字?誰驗的貨?誰負責的庫房管理?所有環節,一個不漏!深挖利益鏈!新規之下,對這種內外勾結、危害安全生產的蛀蟲,零容忍!”
“是!馬上辦!”老李迅速記錄。
王磊的目光最後落在錢明身上:“錢科,成本管控優化不能停!但方向要調整。趙靜那邊遇到的阻力,不是偶然。有人想用一團亂麻拖住我們!你親自帶人下去,協助趙靜!重點盯住那些異常維修費用涉及的關鍵供應商!查他們的資質!查他們的供貨來源!查他們和礦務局內部人員的關聯!把那些隱藏在‘曆史遺留’下麵的毒瘤,給我翻出來曬曬太陽!”
一條條指令,如同淬火的利刃,帶著森冷的寒光和斬釘截鐵的決絕,從王磊口中清晰下達。會議室裡的凝重氣氛,瞬間被一種強大的、即將爆發的戰鬥意誌所取代。鄭毅點燃的這顆驚雷,非但沒有炸垮礦務局的陣腳,反而徹底激怒了這頭沉睡初醒的雄獅!淬火的熔爐,在驚雷炸響中,烈焰騰空!
後勤處倉庫保管員休息室裡,氣氛壓抑。老馬蜷縮在角落裡的小板凳上,手裡捏著一根早已熄滅的煙頭,眼神空洞地望著窗外灰蒙蒙的天。張偉、老王被“雙開”的通報還貼在公告欄上,墨跡未乾。西二采區新係統被破壞的消息,像長了翅膀一樣傳遍礦區,更讓他心驚肉跳的是,他聽到了“劣質螺栓”、“高利貸”、“供應科審查”這些詞!
他太清楚倉庫這潭水有多深了。那批“特殊”勞保鞋雖然被查了,但以前那些“老規矩”留下的爛賬呢?那些“報損核銷”的貓膩呢?還有這次…劣質螺栓是怎麼入庫的?他作為倉庫主任,就算沒直接參與,也絕對逃不脫一個“失察”的重責!張偉的下場,就是他的前車之鑒!恐懼像冰冷的藤蔓,死死纏住了他的心臟。
就在這時,休息室的門被推開。劉大姐和周師傅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他們胸前彆著醒目的“新規監督員”徽章。
“馬主任,”劉大姐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穿透人心的力量,“西二采區的事,聽說了吧?”
老馬渾身一哆嗦,手裡的煙頭掉在地上,他慌亂地想站起來,腿卻軟得不聽使喚:“劉…劉大姐…周師傅…我…我…”
“我們不是來審你的,”周師傅開口,聲音洪亮而直接,“新規監督員,監督的是事,不是人。但事,都是人做的。”他目光如炬,盯著老馬,“倉庫是礦務局的家底子,也是‘褶皺’最多的地方。以前怎麼樣,過去就過去了。但現在,”他語氣陡然加重,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王局長下了死命令,要掃清一切害人蟲!要保礦工兄弟的安全!保礦務局的家底!”
劉大姐接口道,語氣帶著一種礦工家屬特有的、對安全的執念:“老馬,你在倉庫乾了小二十年。哪條縫容易藏灰,哪個角落容易生鏽,你比誰都清楚。是繼續裝糊塗,等著被揪出來當‘失察’的典型,還是主動站出來,把你知道的那些見不得光的‘褶皺’,那些可能危害安全、損害公家的漏洞,都翻出來?給組織,也給自己,一個交代?”
老馬猛地抬起頭,渾濁的眼睛裡充滿了掙紮。劉大姐和周師傅的話,像重錘砸在他心上。裝糊塗?張偉和老王就是榜樣!主動交代?那要吐出多少東西?會不會把自己也搭進去?巨大的恐懼和一絲渺茫的求生欲在他腦中瘋狂交戰。
窗外,礦務局保衛處的車輛閃著警燈呼嘯而過,尖銳的警笛聲如同催命的符咒。老馬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他看著劉大姐和周師傅那兩雙充滿正氣和期待的眼睛,又想起公告欄上張偉的名字,想起井下差點發生的火災…巨大的心理壓力終於衝垮了他最後一道防線。
“我說…我說…”老馬的聲音嘶啞乾澀,帶著哭腔和一種破罐破摔的決絕,“勞保鞋…不是第一次…以前還有勞保手套…防護口罩…都是以次充好…賬走的‘報損核銷’…還有…還有設備配件…有些‘報廢件’根本沒報廢…被…被…”
他語無倫次地開始往外倒,一個沉寂多年、積滿汙垢的倉庫“褶皺”,在這驚雷之後的淬火烈焰中,被一個被恐懼壓垮的保管員,顫抖著、痛苦地撕開了一道口子。礦務局深藏的膿瘡,正被這內外交織的烈火,逼向爆發的邊緣。
喜歡官場褶皺請大家收藏:()官場褶皺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