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安監局副局長錢濤的辦公室,彌漫著一種沉悶的壓抑。厚重的窗簾緊閉,隔絕了窗外省城的喧囂。錢濤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後,麵前的煙灰缸裡堆滿了煙頭,空氣中煙霧繚繞。他臉色灰敗,眼窩深陷,全然沒了平日裡在安全檢查時那種指點江山的從容。桌上的內線電話如同燒紅的烙鐵,他幾次伸手想拿起,又頹然放下。
楊國安倒了!孫啟明撂了!連當年龍崗礦的老底都要被翻出來!錢濤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他就是當年龍崗瞞報事件的直接執行者!張為民的指令,省廳設備處那位處長已因張案落馬)的“技術處理”要求,都是通過他這個時任礦長的手,化作了篡改的記錄和冰冷的掩蓋!那份藏在牆縫裡的原始記錄複印件,就像一把懸在他頭頂的鍘刀,隨時可能落下!
更讓他心驚肉跳的是,那個剛剛在省工業安全技術標準委員會上,用血淋淋的事實和鋼鐵般的意誌,將趙天奎逼得啞口無言的王磊,竟然被任命為龍崗舊案專案組的技術證據組組長!王磊!這個礦務局的“技術瘋子”,他懂技術,懂井下,更懂安全!讓他去查龍崗?錢濤仿佛已經看到王磊那雙銳利如鷹的眼睛,穿透層層迷霧,死死盯住了當年防水閘門液壓控製係統上,那個失效的關鍵密封圈!
不行!絕不能讓王磊查到實質性的東西!錢濤眼中閃過一絲狠厲。他猛地抓起電話,撥通了一個加密的私人號碼。電話響了很久才被接通,那邊傳來趙天奎沙啞而煩躁的聲音:“喂?”
“老趙!火燒眉毛了!”錢濤壓低聲音,語氣急促,“王磊!他進了龍崗專案組!技術證據組組長!他衝著你那批密封件去的!當年龍崗井下用的那批貨…你到底處理乾淨沒有?!”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趙天奎的聲音帶著一種壓抑的瘋狂:“錢局,慌什麼!都多少年了!礦都封了,設備早他媽當廢鐵拆零碎了!核心部件?哼,我的人當年第一時間就‘回收’了!連渣都找不到!他王磊再能,還能下到幾百米深的廢井裡去考古不成?”
“回收?你確定萬無一失?!”錢濤根本不信,“王磊不是一般人!他懂行!他會順著材料、批次、加工工藝一點點往回捋!你廠裡的老底經得起他查嗎?還有,當年經手的人呢?那個負責安裝調試的董工?他可是知道內情的!”
“董工?”趙天奎發出一聲陰冷的嗤笑,“那老東西,五年前就‘突發心梗’死在老家了,骨灰都涼透了!錢局,把心放肚子裡!隻要咱們自己人不亂,王磊就是大海撈針!他想找當年的密封圈?做夢!我趙天奎在省城混了幾十年,這點首尾還收拾不乾淨?”
錢濤聽著趙天奎篤定的語氣,心裡卻沒有絲毫放鬆,反而更加不安。趙天奎越是說得輕描淡寫,越說明他內心的恐慌和孤注一擲。他煩躁地掐斷電話,盯著桌上那份省安監局簽發的、同意恒力重工為省內三家煤礦供應“符合現行標準”的液壓密封件的批文,隻覺得那鮮紅的印章刺眼無比。這紙批文,現在就是懸在他頭上的另一根絞索!
與此同時,省城邊緣一處不起眼的招待所。這裡已被臨時征用為龍崗專案組的秘密辦公點。王磊的臨時辦公室內,燈光通明。牆上掛滿了龍崗煤礦當年的井下巷道圖、設備布置圖,以及防水閘門液壓控製係統的結構詳圖。桌麵上攤開著厚厚的卷宗:事故調查報告偽造版)、幸存者零星筆錄、當年參與救援的部分礦工回憶被刻意忽略的細節)、以及那份由孫啟明供出、劉明藏匿的原始記錄複印件。
王磊的目光如同掃描儀,在圖紙和文字間反複穿梭,最終聚焦在防水閘門控製單元的核心部位——那個直徑不過十幾厘米的多級動態密封結構上。他的手指重重地點在圖紙標注的密封圈型號和供應商代碼上:hgx072b恒力工業,高強度密封圈,b級標準)。
“b級標準…”王磊低聲自語,眼中寒光閃爍。恒力重工當年宣傳的所謂“高強度”,在礦務局“磐石”結構參照的a級標準麵前,就是個笑話!其抗壓極限、疲勞壽命、高溫穩定性,根本不足以應對龍崗那種水文地質複雜礦山的突發水壓衝擊!
“王組!”技術組骨乾、從礦務局緊急抽調的年輕工程師小方推門進來,手裡拿著一份剛打印出來的材料,臉色凝重,“我們調取了恒力重工hgx072b型號密封圈的生產檔案。檔案顯示,龍崗事故前三個月,恒力重工曾因‘原材料批次波動’,導致該型號密封圈的一批產品‘部分性能參數未達內控標準’。但奇怪的是,”小方指著材料上一處,“這份內部質檢報告被標注為‘技術性調整合格’,並附有…時任省廳設備處副處長後升任處長)的簽字確認!而同一時期,龍崗礦正好采購更換了這批密封圈!”
“技術性調整合格?”王磊冷笑一聲,“好一個‘調整’!把不合格品‘調整’成合格品!這就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他立刻下令,“立刻追查這批‘調整合格’密封圈的具體流向!除了龍崗,還供應了哪些礦?特彆是事故後,恒力重工是如何‘回收’龍崗井下殘骸的?誰負責的?執行人是誰?給我挖地三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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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小方領命而去。
王磊的目光再次落回圖紙上。光有生產檔案和簽字還不夠!要釘死趙天奎和錢濤,必須找到當年那批劣質密封圈的物理殘骸!找到它失效的直接鐵證!但趙天奎說得對,礦井被封,設備拆解,廢料處理…十幾年過去,大海撈針,談何容易?
他拿起桌上那份龍崗礦封井後的處置報告,目光銳利地掃過每一個細節。忽然,他的手指停在一行不起眼的小字上:“…部分無法提升的深部大型設備及附屬結構,經專家組評估,采取原地填充加固方式永久封存…”
深部大型設備…原地填充加固…
王磊腦中靈光一閃!防水閘門控製單元!作為嵌入巷道岩體、與閘門基座一體的核心設備,體積龐大,結構複雜!在透水事故後,那片區域成為重災區,設備嚴重損毀,很可能因為無法整體提升或當時急於封閉礦井防止次生災害,而被選擇…就地封存!與大量坍塌的矸石、水泥漿一起,被永遠地埋在了幾百米深的地底!
這個念頭如同閃電,瞬間照亮了黑暗!如果控製單元還在原地…那核心的密封圈殘骸,就很可能還在!雖然被泥水浸泡、被重物擠壓,但特種橡膠和金屬骨架,不會那麼快徹底消失!隻要找到大致位置,進行精準定位鑽探取樣…
“王強!”王磊立刻抄起加密電話,接通了正在礦務局帶領團隊優化“磐石”係統的王強,“立刻放下手頭所有工作!帶上你最可靠的、懂地質勘探和井下特種鑽探的技術骨乾!準備好高精度微損取樣設備!有硬仗要打!”
電話那頭的王強沒有絲毫猶豫:“是!保證完成任務!要乾什麼?”
“下龍崗廢井!”王磊的聲音斬釘截鐵,“去幾百米深的廢墟裡,把當年殺人的‘凶器’,給我挖出來!”
省城,恒力重工總部。
趙天奎在自己的豪華辦公室裡,如同困獸般來回踱步。錢濤的警告言猶在耳,王磊那張年輕卻堅毅得可怕的臉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他越想越心慌。當年負責“回收”龍崗井下關鍵部件的,是他的心腹手下,保安部經理黑子。黑子辦事狠辣,他確實交代過要“處理乾淨”。但黑子三年前就因為涉黑進去了,現在還在牢裡,口風緊不緊?
“不行!不能留任何隱患!”趙天奎眼中閃過一絲凶光。他拿起另一部從未登記過的手機,撥通了一個極其隱秘的號碼,聲音陰冷如毒蛇:
“是我。牢裡那個黑子,嘴太鬆了,容易壞事。讓他…永遠閉嘴!手腳乾淨點,做成‘意外’!另外,給我盯死礦務局那個王強!他要是敢離開礦務局,特彆是往龍崗那個方向去…找機會,給我廢了他!讓他再也下不了井!”
放下電話,趙天奎臉上露出猙獰。王磊想從技術上下手?想從廢墟裡找證據?做夢!技術再硬,也硬不過子彈!王強那個技術骨乾要是廢了,看王磊還怎麼去龍崗廢井裡“考古”!他趙天奎在省城經營幾十年,黑白通吃,還沒人能把他逼到絕路!
然而,趙天奎並不知道,他這孤注一擲的指令,通過某個隱秘的渠道,幾乎在他發出指令的同時,就化作一行加密的代碼,出現在省城國安局某間高度機密的監控室內。
一名值班員看著屏幕上跳出的預警信息,臉色瞬間凝重,立刻拿起紅色專線電話:“報告!監控目標‘禿鷲’趙天奎代號)發出高危指令!目標一:滅口在押人員‘黑子’關聯龍崗案關鍵執行人);目標二:意圖對礦務局技術專家王強實施人身傷害!指令已發出!”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秒,一個冷峻的聲音傳來:“收到。執行‘護盾’預案。目標一:確保‘黑子’絕對安全,加強監所防護,反製一切外部乾預。目標二:對王強同誌實施最高等級保護,反向追蹤指令接收方,實施精確打擊!行動!”
無形的天網,在趙天奎自以為隱秘的黑暗角落裡,驟然收緊。他以為的雷霆手段,在王磊背後更強大的國家力量麵前,不過是一場自投羅網的拙劣表演。深水之下,蛛絲尋痕的較量,已然升級為一場你死我活的生死時速!王磊要追尋的是曆史的鐵證,而趙天奎,正在瘋狂地為自己挖掘著更深的墳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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