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默把最後一口泡麵吸溜進嘴,塑料叉子“哐當”一聲砸進油乎乎的桶底。淩晨兩點四十七分,“城市晚安”電台的剪輯室裡,主機風扇嗡嗡叫著散熱,空氣裡飄著紅燒牛肉麵的廉價香味和他自己三天沒換的t恤餿味。
“完活兒,深港市您睡好…”他嘟囔著按下播放鍵,耳機裡傳來今晚最後一期節目的尾巴。手指在調音台上利落一劃,精準切掉主持人阿ken那句黏糊糊的“祝您晚安,好夢相伴”——每次聽到這個,周默都覺得自己像被超市門口的感應門喊了第一百遍“歡迎光臨”,渾身起雞皮疙瘩。
屏幕右下角,聽眾互動區的數字突然蹦了一下。周默眼皮都沒抬。又來了。
id:happy2025
點播歌曲:《微笑曲》
留言:這首歌讓我每天充滿能量!感謝這個美好的世界!(笑臉eoji)
“操。”他低聲罵了句,右手鼠標一甩,把進度條猛地拽回昨天的存檔。屏幕上跳出來幾乎一模一樣的畫麵:
id:happy2025
點播歌曲:《微笑曲》
留言:這首歌讓我每天充滿能量!感謝這個美好的世界!(笑臉eoji)
連那個刺眼的黃色笑臉符號都沒變。
周默把礙事的泡麵桶推到桌角,鍵盤上立刻留下個油乎乎的圈印。他手指在鍵盤上敲得劈啪響,直接調出後台數據庫,輸入“happy2025”,敲回車。
唰啦——屏幕瞬間被密密麻麻的記錄條淹沒了。清一色的《微笑曲》,清一色的笑臉eoji,清一色的正能量宣言。日期顯示,這個id像上了發條的鬨鐘,連續二十八天,雷打不動地在午夜零點零三分到零點零七分之間冒泡,精準得讓人頭皮發麻。
“機器人客服都沒你這麼愛崗敬業吧?”周默盯著屏幕,後槽牙有點癢癢。他彎腰,從操作台底下那個塞滿雜物的犄角旮旯裡,拖出一個落滿灰的灰色金屬箱子。箱子邊角都磕癟了,鎖扣有點鏽。他“哢噠”一聲掰開卡扣,掀開蓋子。裡麵躺著一台老舊的sony開盤磁帶錄音機,黑色的金屬機身,銀色的按鍵,還有兩個大卷軸——這玩意兒年紀估計比他還大,是他當年剛入行時從一個倒閉的廣播站淘來的破爛,一直當寶貝藏著。數字信號太“乾淨”了,有時候想聽點“真東西”,還得靠這種老古董。
他麻利地拔掉電腦的音頻輸出線,又從那堆亂麻似的線纜裡扒拉出一根轉接頭,懟進錄音機屁股後麵的inein接口。按下錄音鍵,暗紅色的磁帶卷軸“嗡”地一聲,開始慢悠悠地轉動,發出均勻的沙沙聲,像有隻小蟲子在爬。
耳機重新扣回耳朵上。阿ken那甜得發膩的聲音灌進來:“…接下來,應聽眾happy2025的深情點播,送上這首溫暖無數心靈的《微笑曲》!願甜蜜的旋律伴您入眠…”
前奏響起,是那種甜得發齁的電子合成音,配上節奏輕快但毫無靈魂的鼓點。周默直接把調音台上的音量推子頂到頭。耳機裡的聲音瞬間炸開,震得他耳膜嗡嗡響。女歌手用飄忽的氣聲唱著:“彎起嘴角~煩惱丟掉~世界多麼美~好~哦哦哦…”
就在那個“好”字拖著長音、拐著彎往上飄的時候——
滋!
一個極其短促、尖銳、像指甲刮過生鏽鐵皮的聲音,猛地紮了出來!瞬間又被甜膩的歌聲淹沒。
周默像被電了一下,手指“啪”地砸在錄音機的暫停鍵上。磁帶“哢”地一聲卡死。他飛快地倒帶,眼睛緊盯著轉動的卷軸,憑著感覺把磁帶倒回大概的位置。播放。
滋!
又來了!就在“好”字的尾巴尖上!
再來一次。倒帶,播放。滋!
精準得像個藏在音樂裡的刺客,每次都在同一個時間點,同一個音符的掩護下,彈出那根冰冷的毒針。
周默一把扯下耳機,感覺耳朵裡還在嗡嗡叫。他拉開操作台最底下那個塞滿雜物的抽屜,在一堆廢棄的連接線、舊u盤和螺絲刀底下,摸出一個巴掌大的黑色塑料盒子。盒子表麵布滿劃痕,側麵還貼著褪色的標簽紙,上麵用記號筆潦草地寫著:“頻譜儀老周自製v0.5彆亂動!)”。
他把錄音機的輸出線懟進小黑盒子的接口,按下播放鍵。巴掌大的液晶屏亮起,綠色的光映著他有點油膩的臉。屏幕上,彩色的線條隨著音樂跳動,勾勒出《微笑曲》起伏的聲波形狀。當女歌手再次唱到那個該死的“好~哦哦哦”時——
滋!
屏幕頂端,猛地竄起一根又細又長、像避雷針一樣的藍色尖峰!它孤零零地杵在那裡,在一片平緩的聲波中顯得格外刺眼。
盒子下方的小屏幕上,跳動著幾個數字:40.00hz。
“四十赫茲?”周默摸著下巴上新冒出的胡茬,盯著那根頑固的藍線。這頻率低得人耳朵幾乎聽不見,但他記得看過一篇論文,好像說這玩意兒能跟人腦子裡的什麼波共振…他正擰著眉頭琢磨,剪輯室那扇不太嚴實的門被“哐當”一聲大力推開了,狠狠撞在牆上又彈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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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默——!”炸雷般的吼聲在狹小的空間裡炸開。節目總監老趙像一堵移動的肉牆堵在門口,啤酒肚幾乎要撐開那件緊繃的黑西裝。脖子上掛著的金標工牌據說是公司發的“十年忠誠服務獎”,純銅鍍金,老趙恨不得睡覺都戴著)晃得刺眼。他黑著臉,眼袋快垂到嘴角了,顯然是剛從被窩裡被吵醒。“你他媽搞什麼鬼?!深更半夜!調音台推子拉滿?!我在走廊那頭就聽見你這破鑼嗓子放《微笑曲》了!放八百遍了還沒聽吐?耳朵裡長繭子了是吧?!”
周默反應極快,“啪”地按停了錄音機,順手抄起桌上那份墊泡麵桶的、印著上季度慘淡收視率的報告,“嘩啦”一下蓋住了桌上的頻譜儀小黑盒。臉上瞬間堆起職業假笑:“喲,趙總!您還沒走呢?這不…排查點小故障嘛。您這耳朵,隔著兩道門都聽得清清楚楚?不愧是咱台的定海神針!”
“定你個頭!”老趙兩步就跨了進來,帶著一股濃重的煙味和沒散乾淨的酒氣。他根本沒看周默,那雙小眼睛像探照燈一樣,精準地鎖定了操作台上還沒來得及藏好的開盤錄音機,眼神瞬間變得像發現了敵台發報機。“又把這破銅爛鐵搬出來?!台裡規章製度貼在牆上當畫看是吧?三令五申!剪輯室隻能用台裡統一配發的標準設備!安全!可靠!防泄密!你這老掉牙的玩意兒,錄出雜音算誰的?算你的還是算我的?啊?”
“趙總,您消消火。”周默依舊笑嘻嘻,拍了拍錄音機冰涼的鐵殼,“這叫情懷,老物件有老物件的味道。數字信號是乾淨,可乾淨得跟蒸餾水似的,啥味兒都沒了。咱搞廣播的,不得留點‘人味兒’嘛?”
“人味兒?我看你是閒得蛋疼,想搞點‘鬼味兒’!”老趙唾沫星子都快噴到周默臉上了,他劈手就奪過錄音機上那盤剛錄好的、還帶著點溫熱的磁帶,緊緊攥在手裡,像抓著什麼罪證。“沒收!台裡幾十萬的設備不夠你折騰?再讓我發現你搞這些歪門邪道,你就給我滾去後勤倉庫!跟那堆發黴的、十年前的聽眾來信作伴去!好好治治你這疑神疑鬼的神經病,順便防防你自己的老年癡呆!”
老趙撂下狠話,攥著那盤磁帶,氣呼呼地轉身就走,把門摔得震天響。“哐!”門框上的灰簌簌往下掉。桌上的空泡麵桶都跟著跳了一下,裡麵的叉子“叮當”一聲掉在桌麵上。
剪輯室裡瞬間安靜下來,隻剩下電腦主機風扇還在徒勞地“嗡嗡”叫著,顯得格外聒噪。周默臉上的笑容像退潮一樣,“唰”地消失了。他盯著那扇還在輕微晃動的門板,眼神有點冷。
他拉開操作台最底下的那個大抽屜,裡麵塞滿了各種雜物:備用鍵盤、纏成一團的網線、半包受潮的餅乾、幾本過期的技術手冊。他在最裡麵摸索著,手指觸到一個硬硬的、塑料質感的圓筒。他把它扒拉出來。
是一卷全新的、還沒拆封的空白錄音磁帶。包裝紙有點舊了,但裡麵的磁帶應該還能用。
窗外,深港市的夜生活似乎永不疲倦。巨大的霓虹燈牌閃爍著“蜂巢科技”的ogo,五顏六色的光汙染透過沒拉嚴的百葉窗縫隙,在剪輯室的地板上投下晃動的光斑。遠處,城市中心最高的蜂巢科技大廈頂端,那塊巨大的曲麵全息廣告牌正不知疲倦地播放著。溫柔的女歌手影像在夜空中微笑,下方一行流動的光字清晰可見:“happy2025點播《微笑曲》,讓微笑傳遞全城!”歌聲隱隱約約,仿佛隔著玻璃也能滲進來。
周默“啪”地一聲關上抽屜,金屬摩擦發出刺耳的噪音。他扭過頭,目光掃過屏幕上那個依舊亮著的黃色笑臉eoji,又低頭看了看自己手裡那卷冰涼、嶄新的空白磁帶。
“happy2025…”他低聲念了一遍這個id,手指無意識地、一下一下地敲著油膩的操作台桌麵,發出“噠…噠…噠…”的輕響。節奏有點快,和他此刻胸腔裡那顆莫名加速跳動的心臟,隱隱合拍。
天天點同一首歌,留一模一樣的廢話,時間還掐得比原子鐘還準…哥們兒,你這“正能量”是南孚聚能環讚助的吧?一節更比六節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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