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夜晚,像一個巨大的、疲憊的鋼鐵巨獸,在喧囂過後沉沉睡去,隻留下粗重的呼吸。而這呼吸最渾濁的地方,就是城西邊緣的“豐饒角”垃圾轉運站。堆積如山的黑色垃圾袋在夏夜的悶熱中無聲地腐爛、發酵,蒸騰起一股混合著食物殘渣餿臭、化學製劑刺鼻以及某種難以言喻的腐敗底味的濃烈氣息。這股味道濃得化不開,像一層油膩的膜糊在口鼻上。隻有最頑強的拾荒者、最饑腸轆轆的流浪生物,才敢在這片被遺忘的潰瘍點裡討生活。
小樂,一個瘦得像根被風乾的竹竿、唯獨一雙眼睛亮得如同探照燈的十六歲少年,正熟練地在這片“豐饒角”的“山巒”間攀爬。他穿著件洗得發白、印著早已褪色模糊卡通圖案的寬大t恤,褲腿卷了好幾道,露出瘦骨嶙峋的腳踝,踩著一雙鞋底幾乎磨平的破球鞋。背上那個同樣洗得發白、打著補丁的帆布包,隨著他的動作輕輕晃動,裡麵已經塞了今天的部分收獲:幾個癟了但還能換幾分錢的可樂罐、一小捆還算堅韌的包裝繩、一個隻是缺了把手的硬塑料杯。
“嘿!大黃!今天手氣一般,骨頭渣子都沒見著好的!”小樂衝著垃圾堆深處幾處晃動的陰影喊了一嗓子,聲音在空曠寂靜的垃圾場上空顯得有些突兀。他知道領頭的“大黃”就在那兒——一條土黃色的雜毛大狗,缺了半隻耳朵,眼神裡總帶著點混不吝的凶悍,是這片垃圾場的“地頭蛇”。平時小樂翻找時,大黃總會帶著它的三兩條“小弟”不遠不近地跟著,喉嚨裡發出嗚嗚的期待聲,等著撿點他挑剩下的“邊角料”果腹。
可今天,回應小樂的隻有一片死寂。幾雙綠油油的眼睛從陰影裡投射過來,目光裡沒有熟悉的期待,隻有一種讓小樂脊背發涼的警惕和…恐懼?尤其是大黃,它非但沒有搖尾巴靠近,反而在和小樂目光接觸的瞬間,喉嚨深處滾出一聲極其壓抑、充滿威脅意味的低吼,身體微微下伏,前爪不安地刨著肮臟的地麵,尾巴死死夾在兩條後腿之間。其他幾條狗更是如同驚弓之鳥,不安地原地打轉,喉嚨裡擠出幼獸般的嗚咽。
“搞什麼?”小樂納悶地停下動作,撓了撓被汗水黏在額頭的頭發,“嫌我今天沒帶剩飯?脾氣見長啊老黃?”
就在這時,一陣說笑聲和腳步聲從垃圾場入口處傳來,打破了這片詭異的寂靜。兩個穿著休閒襯衫、看起來像是抄近路的中年男人走了進來。昏黃的路燈光線勉強勾勒出他們的輪廓。其中一個男人,左手腕上套著一個東西,在微弱的光線下反射出冷冰冰的、金屬般的銀白色光澤——正是那種綠洲科技鋪天蓋地廣告裡宣傳的“harony”係列健康手環!
就在那個戴著手環的男人,一腳踏入垃圾場範圍,距離大黃它們藏身的垃圾堆陰影還有足足二十多米遠的時候,異變陡生!
“嗷嗚——!!!”
一聲淒厲到變調的、充滿極致恐懼的哀嚎猛地從大黃喉嚨裡爆發出來!不是警告的咆哮,而是仿佛被滾燙烙鐵燙到、被無形巨手扼住喉嚨的瀕死慘叫!它整個身體如同被高壓電流擊中,瞬間僵硬!四條腿劇烈地篩糠般抖動,幾乎無法支撐身體,下一秒就要癱倒。渾濁的狗眼裡,那點凶悍消失得無影無蹤,隻剩下最純粹的、源自本能的巨大恐慌!它死死盯著那個戴手環的男人,仿佛看到了來自地獄的惡鬼!
大黃身邊的幾條流浪狗反應更加不堪。一條瘦小的黑狗直接“噗通”一聲匍匐在地,肚皮緊貼肮臟的地麵,四肢蜷縮,發出斷氣般的嗚咽;另一條花狗則像瘋了一樣,原地瘋狂地打著轉,試圖逃跑,但四肢卻像灌了鉛,隻能徒勞地原地踏步,每一次轉動都伴隨著失控的哀鳴!
它們的恐懼,如同實質的冰冷潮水,瞬間淹沒了這片區域。目標隻有一個——那個手腕上閃爍著微弱銀光的手環!
戴手環的男人似乎毫無察覺,依舊和同伴談笑風生,步履輕鬆地穿行在垃圾袋之間。他們甚至沒往狗群的方向多看一眼。直到他們的身影消失在垃圾場另一端的出口,那股如同巨石般壓在流浪狗群身上的恐怖壓力才驟然消失。
“嗚……”大黃像被抽掉了全身骨頭,徹底癱軟在垃圾堆旁,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舌頭耷拉在外麵,涎水不受控製地滴落。另外幾條狗更是如同虛脫,連滾帶爬、頭也不回地逃離了這片讓它們魂飛魄散的區域,速度之快,眨眼就消失在更遠處堆積如山的廢棄家具和建築垃圾的縫隙裡,隻留下幾道倉皇的煙塵。
小樂站在原地,嘴巴微張,剛才那一幕帶來的衝擊力讓他心臟還在怦怦狂跳。那些狗,尤其是天不怕地不怕、敢跟野貓搶食的大黃,怕的根本不是人!是那個會發光的手環?!一股強烈到無法抑製的好奇心,瞬間壓過了垃圾場令人作嘔的惡臭。他決定跟上去!看看那兩個人要去哪兒,特彆是那個戴著手環的瘟神!直覺告訴他,這玩意兒邪門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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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像一隻習慣了陰影的壁虎,利用傾倒的垃圾山、廢棄的集裝箱、堆疊的破舊輪胎作為掩護,身體緊貼著肮臟的地麵或冰冷的金屬,悄無聲息地遠遠輟在後麵。那兩人果然沒走燈火通明的大路,而是拐進了一條更加偏僻、堆滿建築廢料和廢棄建材的小巷。巷子狹窄幽深,地麵坑窪不平,散落著碎磚頭和凝固的水泥塊。巷子的儘頭,遠處城市璀璨的燈火背景上,綠洲科技園區那標誌性的、被無數ed燈勾勒出的巨大新芽ogo清晰可見,像一隻懸在夜幕上的、冷漠俯視眾生的金屬眼睛。
兩人在巷子深處一堆生鏽的鋼筋旁停了下來,似乎在等什麼人。小樂屏住呼吸,把自己縮進一堵斷牆後麵坍塌形成的三角形縫隙裡,隻露出一隻眼睛,死死盯著那邊。夜晚的涼風穿過狹窄的巷道,帶來一陣陣垃圾場特有的臭味,但也送來了那兩人壓低的、斷斷續續的對話。
“…新到的設備…調試得差不多了…覆蓋範圍比預期擴大了百分之十五…效果…嘖嘖,拔群!”這是戴手環男人的聲音,帶著點技術人員的得意。
“上麵催得緊…要求儘快在幾個指定的‘高乾擾源’公共區域鋪開…尤其是…這些地方…”另一個聲音更低沉些,帶著執行命令的刻板,“垃圾場…轉運站…還有幾個老城區流浪貓狗聚集的公園…是第一批測試點…”
“放心吧,‘微笑曲’驅鳥版…效果絕對立竿見影…彆說鳥了,耗子都連夜搬家…成本還低…”戴手環的男人輕笑一聲,語氣輕鬆得像在討論滅蚊。
“…嗯,數據反饋要及時…上麵要看效果評估…”
“微笑曲”?驅鳥版?小樂聽得一頭霧水。但關鍵詞像釘子一樣楔進他腦子裡:新設備、範圍擴大、覆蓋公共區域、垃圾場是測試點…還有,能讓老鼠都絕跡的“立竿見影”效果?他猛地想起剛才大黃它們那見了鬼似的反應!難道就是這玩意兒搞的鬼?!
仿佛是為了印證他的猜想,一陣極其輕微、幾乎要融進夜風嘶鳴的聲音,突兀地響了起來。
那聲音…很難形容。初聽像是某種非常熟悉的、旋律簡單的電子音樂片段,像是…像是綠洲廣告裡經常放的那首舒緩的、讓人放鬆的《微笑曲》?但僅僅是一瞬間的錯覺!這聲音被粗暴地扭曲、拉伸,節奏變得極其單調、機械、毫無情感地重複著幾個破碎的音節。更可怕的是,裡麵夾雜著大量高頻的、尖銳到刺耳的電子音效,“滋——”、“嗡——”、“嘰——”,如同無數根細密的鋼針,直接往耳膜和腦仁深處鑽!
“呃…”小樂下意識地捂緊了耳朵,感覺兩邊太陽穴突突地狂跳,一股莫名的煩躁和輕微的惡心感湧了上來。更詭異的是,就在這聲音響起的刹那,剛才還能隱約聽到的、從巷子兩邊殘破牆壁縫隙裡傳出的微弱蟲鳴——蟋蟀的“唧唧”、某種甲蟲的“嗡嗡”——瞬間消失了!死一般的寂靜!仿佛這片區域所有的活物,都被這難聽至極、帶著無形殺傷力的“曲子”給強製噤了聲!
小樂的心沉到了穀底。破案了!大黃它們的反應,流浪狗群那刻骨的恐懼,根源就是這鬼聲音!這就是“微笑曲”驅鳥版?驅的是鳥,嚇癱的是狗,逼走的是耗子和蟲子?!他們要在公共區域鋪開這玩意兒?!
那兩人似乎對“效果”很滿意,又低聲交談了幾句,內容模糊不清,隻聽到幾聲短促的笑,隨後便轉身離開了巷子。
小樂強忍著腦仁的抽痛和耳中的嗡鳴,又等了好幾分鐘,直到那令人頭皮發麻的電子噪音徹底消失,蟲鳴聲試探性地、極其微弱地重新響起,他才敢從藏身的縫隙裡慢慢爬出來。心臟還在胸腔裡擂鼓。他走到剛才那兩人站的位置附近,皺著眉頭,像警犬一樣仔細掃視著地麵。碎石、碎磚、凝固的水泥疙瘩、踩扁的易拉罐、沾滿油汙的快餐包裝紙…一片狼藉。
忽然,他的目光被牆角一個半塌的、印著某炸雞品牌ogo的油膩膩的紅色紙袋吸引。紙袋旁邊,有一小團被揉得皺巴巴、沾著深褐色醬料疑似是乾涸的糖醋醬混合了灰塵)和可疑油漬的白色物體,被夜風吹得微微晃動。
一張用過的餐巾紙。
小樂嫌惡地皺了皺鼻子,這種垃圾他平時看都不會多看一眼。他抬起腳,準備把它踢到更遠的垃圾堆裡。就在鞋尖即將碰到紙團的刹那,一陣稍強的穿堂風吹過,將紙團吹得滾動了一下,被揉皺的一角恰好翻了過來。
一個極其簡潔、線條流暢的新芽圖案——綠洲的ogo!——清晰地印在餐巾紙的一角!ogo旁邊,還有一行小而清晰的印刷體:“綠洲身心休養中心和諧生活,從心開始”。
又是綠洲!又是療養院!
小樂的心臟猛地一跳。剛才的“微笑曲”,現在沾著醬料的療養院餐巾紙…這兩者之間,會不會有什麼聯係?強烈的好奇心戰勝了惡心感。他蹲下身,屏住呼吸,用拇指和食指的指尖,極其小心地、像捏著一條毒蟲似的,捏住了餐巾紙相對乾淨的一個小角,把它從油膩的紙袋旁拎了起來,然後嫌棄地在空氣中抖了抖,試圖甩掉並不存在的灰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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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巾紙的一麵被深褐色的醬料和油汙浸染得麵目全非。另一麵相對好一些,雖然也有點臟,但還能看清上麵的內容。印的不僅僅隻有ogo和那句廣告語。
在餐巾紙中央相對乾淨的區域,被人用一種廉價的藍色圓珠筆,潦草地、用力地畫著一些東西!
那不是什麼隨意的塗鴉,也不是潦草的電話號碼。
小樂雖然隻念到初中,但他認得出來,那是一些彎彎曲曲、上下起伏的線!好多條不同顏色的線藍色筆劃出的深淺痕跡)疊在一起,像醫院裡那種監測心跳的心電圖,但比心電圖看起來要複雜得多,亂得多!線條旁邊,還用更小的字,歪歪扭扭地標注著一些他似懂非懂的字母和數字:α、β、θ、δ…12μv…20hz…還有一些他完全看不懂的、像數學符號的鬼畫符。
這些亂麻般的線條,被畫在一個用尺子比著能看出筆直的痕跡)畫出的、方方正正的簡易網格背景上。網格的底部邊緣,用同樣潦草但更小的字寫著:“7baseinepretunehiganxiety”。
“基線”?“調諧前”?“高喚醒焦慮”?小樂盯著這些詞,眉頭擰成了死結。這畫的啥玩意兒?綠洲療養院的人,窮到用免費餐巾紙當草稿紙?畫這些歪歪扭扭的線乾嘛?跟剛才那個能把狗嚇癱、讓人腦仁疼的鬼“微笑曲”有關?跟那個戴手上就讓流浪狗魂飛魄散的手環有關?
他猛地想起林柚姐——那個總在陽台上鼓搗破電磁爐、拆各種電器、說話有時候神神叨叨但好像懂得特彆多的姐姐。林柚姐有一次讓他幫忙留意小區裡有沒有人戴著綠洲手環後行為特彆怪的,還提到過什麼“腦電波”、“波形圖”、“生物信號”之類的詞,當時他聽得雲裡霧裡。
腦電波…波形圖…
小樂的心跳陡然加速,捏著餐巾紙的手指因為用力而有些發白。這張從垃圾堆旁邊撿來的、沾滿油汙醬料的破餐巾紙上,這些亂七八糟的線…會不會就是林柚姐說的那種“腦電波圖”?那個“7”會不會就是一個人?一個在“調諧”這詞聽著就邪門)之前,處於“高度喚醒和焦慮”狀態的人?
這個念頭如同電流般竄過他的脊椎!如果真是這樣…這張破紙,這張被隨手丟棄在垃圾堆旁的餐巾紙,上麵畫的東西,可能非常、非常、非常重要!重要到…可能揭穿綠洲的某個秘密?!
他再也顧不上惡心和嫌棄了。他小心翼翼地將餐巾紙儘量攤平,避開那些最油膩汙穢的部分,然後像對待什麼稀世珍寶一樣,把它夾進了自己帆布包裡一本撿來的、相對乾淨的過期時尚雜誌內頁裡。硬挺的銅版紙能很好地保護這張脆弱的“證據”。
夜風穿過空寂無人的小巷,卷起地上的沙塵和碎紙屑,發出嗚咽般的聲音。遠處,綠洲科技大廈頂樓的燈光依舊冰冷地亮著,那顆巨大的金屬新芽在夜色中無聲地宣示著存在。小樂把帆布包緊緊抱在懷裡,仿佛裡麵揣著的不是撿來的破爛,而是一個滾燙的、隨時可能引爆的秘密炸彈。
他最後警惕地看了一眼巷子兩端,確認無人,然後像一滴水融入夜色,敏捷而無聲地沿著來時的路徑,迅速退回到“豐饒角”垃圾場那龐大而複雜的陰影迷宮之中。他現在隻有一個念頭:用最快的速度,穿過這片彌漫著腐敗氣息的鋼鐵叢林,把這鬼畫符一樣的餐巾紙,交到林柚姐手裡。他有一種強烈的預感,這些彎彎曲曲的藍線,還有那個能把活物逼瘋的“微笑曲”,背後藏著的東西,比這垃圾場最深最臭的角落還要肮臟和危險一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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