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北路公廁那獨特而濃鬱的“芬芳”,對周默來說已經快醃入味了。他戴著能把臉捂出痱子的加厚口罩,套著長到胳膊肘的橡膠手套,正跟便池內壁上某塊堪比地質沉積岩的頑固汙垢死磕。手裡的鋼絲刷都快磨禿了,那玩意兒還牢牢扒在釉麵上,嘲笑著他的徒勞。腰間的《環衛之聲》播放器被調到最小音量,裡麵正絮叨著“本月優秀保潔員評選標準更新”,周默一個字都沒聽進去,腦子裡還在循環播放那個該死的、跟林柚父親哼唱特征吻合的“詭異笑聲”頻譜圖。
就在這時,門口的光線一暗。一個身影走了進來,沒去隔間,反而徑直走向正在和汙垢搏鬥的周默。
周默頭也沒抬,悶聲悶氣:“要紙左邊架子上,坑位都空著,自己挑。”他以為是急著解決內急的。
“兄弟,活兒挺細啊。”一個帶著點沙啞、明顯缺乏睡眠的男聲響起,語氣倒挺隨和。
周默這才停下刷子,直起酸痛的腰,扭頭瞥了一眼。來人穿著深藍色的蜂巢基層民警製服,肩膀上的警徽有點磨損,袖口沾著點可疑的油漬。年紀三十出頭,頭發有點亂,下巴上冒著青茬,眼袋快掉到顴骨了,一臉“被生活反複蹂躪”的疲憊相。他手裡沒拿警棍,倒是拿著個屏幕裂了條縫的舊平板,另一隻手夾著半截沒點燃的合成煙卷。
“民警同誌?有事?”周默把口罩往下拉了拉,露出半張臉,聲音帶著清潔工特有的麻木和一點恰到好處的困惑。心裡卻瞬間繃緊。蜂巢的警察,尤其是這種基層的,沒事很少往最底層的公廁鑽。
“陳正,管這片治安的。”民警揚了揚下巴,算是自我介紹,也沒掏證件的意思。他目光掃過周默那身亮橙色的“囚服”和手裡的鋼絲刷,又看了看周圍,像是確認沒其他人,然後湊近一步,壓低了聲音:“跟你打聽點事兒。解放北路這片,最近有沒有見過什麼生麵孔?或者…行為舉止特彆怪的人?比如,總在公廁附近轉悠,或者對著空氣說話啥的?”
失蹤案?周默心裡咯噔一下,臉上維持著茫然:“生麵孔?那可多了去了,這片流動人口比耗子還多。怪人?”他嗤笑一聲,用刷子指了指自己,“除了我這種跟屎尿屁死磕的,還有誰樂意往這兒鑽?民警同誌,您說的怪,具體啥樣?”
陳正煩躁地抓了抓頭發,把煙卷塞回口袋,在平板上劃拉了幾下,調出幾張模糊的照片,湊到周默眼前:“就這幾位。半個月內,這片區報了四起失蹤。都是大活人,沒欠債沒仇家,也沒出蜂巢的閘機記錄,就跟蒸發了似的。”照片上的人有男有女,年齡不一,共同點是都穿著底層常見的、洗得發白的工裝,眼神麻木疲憊。
“這個,”陳正指著一個方臉男人,“趙大強,管道維修工,住g7區筒子樓。這個,”又指著一個微胖的中年婦女,“李桂芬,合成食品加工廠流水線操作員。還有這個瘦高個,王磊,廢棄零件分揀場的……”他挨個點著,眉頭擰成了疙瘩,“怪就怪在,查他們背景,屁大點事兒沒有,但翻最近的公共投訴記錄,嘿!清一色!”
陳正把平板又往周默眼前遞了遞,屏幕上顯示著幾條被標記出來的投訴記錄:
>投訴人:趙大強|投訴對象:蜂巢健康手環|內容:手環夜間持續藍光閃爍,嚴重乾擾睡眠,多次申請更換無果。
>投訴人:李桂芬|投訴對象:蜂巢健康手環|內容:手環心率監測功能異常,頻繁誤報“心動過速”,引發恐慌。
>投訴人:王磊|投訴對象:蜂巢健康手環|內容:手環計步功能嚴重不準,且佩戴處皮膚出現紅腫瘙癢。
>……
“看見沒?”陳正用手指重重敲著屏幕,發出“嗒嗒”的輕響,臉上是混雜著不解和職業敏感的煩躁,“四個失蹤的,全他媽投訴過配發的健康手環!還都是最近一個月的事!你說巧不巧?這玩意兒,”他抬了抬自己左手腕上那個同樣款式、黑色塑膠帶、屏幕灰撲撲的標準配發手環,“戴著是有點不得勁,但至於為了這點破事兒玩失蹤?還是集體失蹤?”
周默的目光掃過那些投訴記錄,心臟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攥緊了。又是手環!蜂巢強製所有底層居民佩戴的“健康監測”設備!金標護士的,紫毛網紅追捧的“幸福手環”,現在連最普通的警用手環都透著詭異!失蹤案…投訴…這絕不是巧合!他幾乎能聞到背後那濃烈的、屬於綠洲的陰謀氣息。
“是挺邪門。”周默不動聲色地附和,拿起水桶裡的皮搋子,無意識地攪動著渾濁的汙水,“不過民警同誌,您跟我說這個…我也幫不上啥忙啊,我就是個通下水道的。”
“直覺,兄弟。”陳正收起平板,揉了揉布滿血絲的眼睛,語氣帶著點底層民警特有的無奈和執拗,“乾我們這行,有時候就得靠直覺。這片公廁,是那些失蹤者最後被公共攝像頭拍到的區域之一。你天天泡這兒,指不定就見過啥我們忽略的玩意兒。”他頓了頓,從口袋裡摸出一個皺巴巴的小本子和一支快沒水的筆,“來,留個聯係方式?想到啥,或者再看見啥可疑的,隨時呼我。這破案子壓得我快喘不過氣了,上頭就知道催,線索屁都沒有!”他把本子和筆遞向周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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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默猶豫了一下,想著留個警方邊緣人物的線或許有用,便伸手去接。
就在他的指尖即將觸碰到那個皺巴巴小本子的瞬間——
嗡——!!!
一聲極其尖銳、高頻的蜂鳴聲,毫無征兆地、如同毒針般猛地從陳正左手腕上那個不起眼的黑色手環裡爆發出來!聲音不大,但在相對封閉的廁所空間裡,顯得格外刺耳!
與此同時,手環那塊灰撲撲的小屏幕瞬間爆發出刺目的、不斷閃爍的幽藍色光芒!藍光瘋狂跳動,像一顆瀕臨爆炸的心臟!
陳正和周默同時僵住了!
陳正臉上的疲憊瞬間被驚愕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取代!他猛地低頭看向自己狂閃藍光的手環,像看一條突然咬人的毒蛇:“操!什麼鬼?!”
周默反應更快,伸出去的手像觸電般縮回,心臟在胸腔裡狂跳!警報!這手環在報警!為什麼?因為他?還是因為陳正剛才提到了“投訴”和“失蹤”?這東西能監聽關鍵詞?!
“媽的!又抽風!”陳正低罵一聲,顯然不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但這次的警報來得太突然、太詭異。他手忙腳亂地用右手手指去戳手環側麵一個不起眼的凹槽,試圖強製關閉或靜音。
但手環的蜂鳴聲絲毫沒有減弱的意思,反而頻率更高,更急促!閃爍的藍光將陳正錯愕的臉和周默驚疑的表情映得一片詭異!刺耳的警報聲在瓷磚牆壁間碰撞回蕩,像無數隻金屬蜜蜂在耳邊狂舞!
“操!操!操!”陳正用力戳了好幾下,毫無反應。他臉上閃過一絲狠色,猛地抓住手環的塑膠表帶,用儘全力往外一扯!
“啪嗒!”
一聲脆響,表帶上的卡扣應聲斷裂!那個閃爍著不祥藍光的手環被他粗暴地扯了下來,狠狠砸在地上!
尖銳的蜂鳴聲戛然而止。
刺目的藍光也瞬間熄滅。
狹小的公廁裡,隻剩下手環在地上滾動的輕微聲響,以及周默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和兩人粗重的喘息。渾濁的空氣中,消毒水的味道混合著一絲若有若無的、電子元件過熱的焦糊味。
陳正喘著粗氣,彎腰撿起那個不再發光的手環。黑色的塑膠表帶斷了,小小的屏幕上布滿蛛網般的裂痕,徹底黑屏。他盯著手裡這個報廢的小玩意兒,又抬頭看了看周默,眼神複雜,充滿了驚疑未定和一種被冒犯的怒火,還有一絲深埋的……恐懼。
“他媽的破玩意兒!”陳正低聲咒罵,帶著一股無處發泄的邪火,將報廢的手環狠狠塞進口袋。他再也沒提留聯係方式的事,隻是深深看了周默一眼,那眼神裡有探究,有警告,也有一種同處底層的無奈。
“兄弟,”他聲音沙啞,帶著點疲憊後的嘶啞,“這地兒…看來比我想的還邪性。自己…多留個心眼吧。”說完,他不再看周默,轉身快步離開了公廁,背影帶著點倉惶。
周默站在原地,聽著陳正沉重的腳步聲消失在門外。他緩緩低下頭,看著水桶裡渾濁的汙水,水麵倒映著天花板上慘白的燈光和自己模糊扭曲的影子。腰間的《環衛之聲》還在喋喋不休地念著“優秀保潔員”的標準,像一出荒誕的背景音。
他彎腰撿起那個被陳正扯斷的皮搋子,手柄上還殘留著汙水的滑膩感。目光掃過剛才陳正站的位置,地上除了幾滴濺落的汙水,似乎彆無他物。但他知道,有些東西不一樣了。
警方這條線,被一個狂閃藍光的廉價手環,以一種極其粗暴的方式,硬生生塞到了他麵前。而那個被陳正塞進口袋的報廢手環,像一顆沉默的炸彈。
周默擰開水龍頭,冰冷的水流衝刷著皮搋子上的汙垢,發出嘩嘩的聲響。他盯著水流,低聲咕噥了一句,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說給這無處不在的蜂巢係統聽:
“心眼?嗬…這年頭,手環比老婆查崗還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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