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點裡彌漫的焊錫鬆香和機油味，此刻像一層厚重的、令人窒息的膜，糊在林柚口鼻間。桌上，那支裝著父親真正血樣的口紅管像顆即將引爆的炸彈，沉甸甸地壓在她的掌心。冰冷的金屬外殼硌著皮膚，卻壓不住心底翻湧的驚濤駭浪——“母巢=媽媽？”那幾個顫抖的字，如同淬毒的荊棘，反複刮擦著神經。母親當年被腦癌吞噬的痛苦麵容，父親在綠洲深處扭曲的腦波圖，還有那瓶從老鮑勃診所帶回的、貼著“慎用”標簽的藍色藥水……所有的碎片都在尖叫，指向綠洲深處那個名為“母巢”的恐怖核心。
她需要定位！不是模糊的“綠洲”，而是精確到足以刺破那金光閃閃外殼的坐標！
林柚的目光掃過據點裡堆積的儀器和零件，最終落在一個被遺忘在角落木箱頂上的、落滿灰塵的方形物體上——父親的“蜂巢傑出貢獻獎”水晶獎杯。那是很多年前，父親還是一名普通研究員時，因為某個優化地下城通風效率的項目獲得的。獎杯本身是廉價的合成水晶，底座是暗沉的合金，造型毫無美感，像個笨重的鎮紙。它一直被父親隨意丟在書桌角落，後來隨著他被帶走，和其他雜物一起被打包塞給了林柚。
她走過去，拂去厚厚的灰塵。水晶獎杯在應急燈昏黃的光線下折射出渾濁的光。底座上刻著父親的名字“林建國”和獲獎項目編號“hxvent7742”。林柚拿起獎杯，入手冰涼沉重。她記得父親曾隨口提過一句，這種批量製作的官方獎杯，為了保證廉價水晶能折射出“璀璨”效果，裡麵摻了微量的鉛和其他金屬氧化物，導致它的折射率和密度與普通玻璃略有不同。
一個極其大膽、近乎異想天開的念頭，如同黑暗中擦亮的火柴，倏地照亮了林柚混亂的思緒！摻鉛水晶…特定折射率…陽光…
綠洲oasis）作為蜂巢最頂端的區域，雖然深埋地下，但擁有最高等級的人造光照模擬係統，號稱能100複刻地表陽光！如果……
林柚的心臟狂跳起來！她立刻將獎杯拿到工作台上，打開一台老舊的頻譜分析儀周默用報廢零件攢的），笨拙地調整到光學折射分析模式。掃描光束掃過渾濁的水晶，屏幕上顯示出複雜的折射率曲線，與她記憶中標準光學玻璃的數據進行對比。果然！在幾個特定波段，尤其是模擬陽光峰值光譜的區域，這水晶的折射率存在極其細微但穩定的偏差！
“老k！”林柚抓起通訊器，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發顫，“綠洲頂層的人造天穹係統！它的光照模擬程序！特彆是正午時分的峰值光譜參數！你能搞到嗎？精確到納米級的！”
通訊器那頭傳來老k被合成能量棒噎住的咳嗽聲：“咳…咳咳！柚丫頭你瘋了？！那玩意兒是綠洲核心環境參數！比金庫密碼還難搞！你想乾嘛？在綠洲樓頂曬日光浴？”
“少廢話！父親的水晶獎杯有特殊折射率！我需要精確的光譜參數計算一個理論上的‘光路焦點’！這可能直接指向綠洲地下深處！”林柚語速飛快，不容置疑。
老k那頭沉默了足足五秒，接著是劈裡啪啦的鍵盤敲擊聲和含混的咒罵：“……媽的…算你狠！等著！老子去扒綠洲氣象子係統的祖墳！”通訊器裡隻剩下他粗重的喘息和鍵盤的嘶吼。
等待的時間如同酷刑。林柚盯著那個渾濁的水晶獎杯，仿佛要把它看穿。據點裡隻有應急燈電流的微弱嗡鳴和她自己沉重的心跳。終於，通訊器傳來“嘀”的一聲，一份加密數據包傳輸過來。
“搞到了！柚丫頭！這他媽是老子黑進三年前一次綠洲環境維護記錄備份裡摳出來的！精確度不敢保證！湊合用吧！”老k的聲音帶著虛脫感。
足夠了！林柚立刻將光譜數據導入分析儀，結合水晶獎杯的折射率偏差值，啟動複雜的空間幾何建模計算。屏幕上，虛擬的光線穿過渾濁水晶的模型，在綠洲地下結構的三維地圖基於老k之前扒出的殘缺藍圖）中曲折穿行、聚焦……進度條緩慢而堅定地爬升。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汗水順著林柚的額角滑落。屏幕上的光線如同頑皮的精靈，在錯綜複雜的管道和結構間跳躍，時而彙聚，時而發散。每一次模擬失敗都像重錘敲在心上。
“嗡——”分析儀發出一聲輕鳴，屏幕上的光線終於穩定地彙聚成一個極其微小、卻異常明亮的光點！光點精準地落在地圖上一個被標注為“深層結構維護層未開放區域”的空白地帶旁邊！
坐標鎖定：綠洲核心療養院正下方，垂直深度約120米處！
找到了！理論上的“光路焦點”！那裡一定有東西！一個能強烈吸收或反射特定光譜、導致光線異常彙聚的信號源！很可能就是“母巢”的物理位置！
巨大的興奮剛湧上心頭，立刻被更深的疑雲覆蓋。這個位置太深了！遠超一般的地下設施！而且地圖上那一片空白，意味著官方信息被刻意抹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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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柚強壓下激動，手指在布滿油光的鍵盤上飛快敲擊，調出與這個坐標點關聯的所有建築藍圖和管線圖紙。屏幕上瞬間彈出幾十張複雜的圖紙窗口，密密麻麻的線條和數據令人眼花繚亂。通風管道、能源線路、數據光纜、汙水處理……她快速過濾、篩選，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針。
突然，一張標注為“oasiszeta層生物質能循環及環境調節係統”的藍圖引起了她的注意。這張圖比其他圖紙更老舊，圖層似乎也更複雜。在代表坐標點附近的區域，描繪著幾根異常粗大的、標注著“特殊營養液輸送主管道”的管道。這些管道的走向很詭異，並非服務於上層的療養院或研究區，而是如同巨樹的根係，深深紮向更深處的地底。管道材質標注為“高密度神經屏蔽複合陶瓷”。
“生物質能循環？營養液？”林柚皺眉，這解釋很官方，但直覺告訴她沒那麼簡單。她嘗試著在圖紙軟件裡點開圖層的屬性菜單，裡麵有一長串複雜的圖層名稱和代碼。她不死心，一個個仔細查看。在列表最底部，一個名為“[廢棄草案勿啟用]”的灰色圖層引起了她的注意。圖層狀態顯示為“隱藏”。
廢棄草案？林柚的心跳漏了一拍。她嘗試著點擊“啟用”。
屏幕閃爍了一下。那張藍圖瞬間發生了變化！
原本標注著“特殊營養液輸送主管道”的粗大管道，其名稱赫然變成了——
“腦波活性維持液灌溉主通道”
灌溉？！腦波活性維持液？！
這幾個字像冰錐一樣刺進林柚的瞳孔！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從尾椎骨竄上天靈蓋！她終於明白父親賬本上那些詭異的消耗品記錄是什麼了！那不是普通的營養液！是維持“母巢”這個巨大“腦波信號源”運轉的“養料”！綠洲深處，真的在用某種液體“灌溉”一個龐大的“大腦”？！
巨大的恐懼和惡心感讓她幾乎窒息！她強忍著嘔吐的衝動，目光死死鎖定在那些變成深紅色的“灌溉主通道”上。圖紙顯示，這些管道如同猙獰的血管網絡，從那個深埋地下的坐標點“腦波灌溉區”）延伸出來，一部分向上連接綠洲療養院的核心區域為金標護士的手環提供“原料”？），而另一部分……
林柚的呼吸徹底停滯了！
另一部分粗大的主通道，竟然詭異地、毫無阻礙地穿過了綠洲的邊界隔離區，如同地下潛伏的巨蟒，蜿蜒延伸，最終……彙入了蜂巢市政廳龐大的地下基礎管網係統！市政廳！蜂巢名義上的最高行政中心！權力的象征！
“腦波灌溉區”的管道……通向市政廳？！
這意味著什麼？市政廳在接收這些“腦波活性維持液”？還是在反向輸送某種東西？市政廳和綠洲深處的“母巢”，存在著物理連接！這是比金標手環、比“幸福手環”更直接、更致命的證據！蜂巢的最高行政機構，與那吞噬人意誌、製造“癡呆”的恐怖源頭，通過管道緊密相連！
“啪嗒！”林柚手中那支裝著父親血樣的口紅管，失手掉落在冰冷的金屬桌麵上，發出清脆的聲響。她渾然不覺，隻是死死盯著屏幕上那如同毒蛇般延伸向市政廳的紅色管道線條。屏幕上幽幽的藍光映著她毫無血色的臉，眼底深處是巨大的震驚和一種被徹底顛覆認知的茫然。
據點裡死一般寂靜。隻有應急燈還在發出催眠般的嗡鳴。屏幕上，“腦波活性維持液灌溉主通道”那刺眼的紅色線條，如同流淌的鮮血，無聲地指向蜂巢鋼鐵蒼穹下，那座象征著秩序與權力的冰冷建築——市政廳。
真相的冰山，終於顯露出它最猙獰的一角。而冰山之下，是深不見底、足以吞噬一切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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