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火門在身後無聲地閉合，隔絕了器材區如同地獄般的喧囂。死寂如同冰冷的油脂，瞬間灌滿了狹窄的通道，沉重地壓在每個人的胸口。腳下傳來粘膩濕滑的觸感，每一步落下都發出輕微而令人極度不適的“噗嘰”聲，仿佛踩在某種巨大生物冰冷粘稠的分泌物上。濃烈到令人窒息的混合氣味——消毒水刺鼻的化學攻擊、腐爛植物混合廉價香精的甜膩腐臭、高功率電子設備過載散發的灼熱金屬與塑料焦糊——像一層厚重油膩的裹屍布，死死糊住口鼻，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灼燒肺葉的痛感。通道深處，那低沉、恒定、如同遠古巨獸沉睡時緩慢而有力的血液循環般的“嗡…嗡…”聲，是這片死寂中唯一的背景音，震動著人的骨膜，帶來一種源自生命本能的渺小與壓抑。
金元寶蜷縮在陳小樂汗濕的掌心，小小的身體篩糠般劇烈顫抖，原本蓬鬆的金色毛發濕漉漉地貼在身上，黑豆眼死死緊閉，眼縫處甚至滲出一點濕潤，喉嚨裡發出斷斷續續、如同幼崽瀕死的細微嗚咽。它甚至不敢再向黑暗中看一眼，仿佛那目光都會引來致命的吞噬。林柚緊抱著她那台視若生命的筆記本，屏幕亮度被壓到最低，幽藍的冷光像鬼火一樣映著她毫無血色的臉和緊繃的唇角。她的手指在觸摸板上無聲而迅疾地滑動，屏幕上瀑布般瘋狂刷新的加密數據流是這片令人絕望的黑暗中唯一跳動的、非自然的信息源，也是她試圖理解這恐怖巢穴的唯一窗口。
“生物基質層…厚度在增加，”林柚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冰冷的齒縫間擠出來，“初步生物掃描和熱成像疊加…通道牆壁、地麵、甚至天花板，都被一層…類似活性菌毯的有機物質覆蓋。厚度超過五厘米。這就是氣味和粘液的來源。它在…吸收聲波震動，隔絕外部電磁信號…同時…”她停頓了一下，似乎在確認某個難以置信的數據，“…它內部檢測到微弱的生物電流網絡…像…活著的線路板。我們像走在某種活體計算機的…腸道裡。”
周默胃裡一陣翻江倒海，強壓下湧到喉頭的酸水，口腔裡彌漫著鐵鏽般的腥甜。“它在供養什麼？”他嘶啞地問，手電筒的光柱像一把脆弱不堪的匕首，徒勞地刺向通道前方濃稠得化不開的黑暗，僅僅照亮腳下幾尺粘膩的“菌毯”。老k走在他斜前方半步，那把立下奇功的鋁骨傘沒有收起，傘尖微微前探，如同探雷針般謹慎地掃描著前方的黑暗與腳下令人不安的“地麵”。他乾瘦的身影在微弱晃動的光線下繃得像一張拉滿的硬弓，渾濁的眼睛在陰影裡閃爍著鷹隼般的銳利。
“供養它的核心處理器…還有…那些遍布的‘毛細血管’。”老k的聲音沙啞低沉，像砂紙在生鏽的鐵皮上摩擦。他傘尖突然毫無預兆地指向通道右側牆壁一個不起眼的凹陷處。那裡，一個拳頭大小、造型極其精密、形如蜂巢六邊形的暗銀色金屬裝置半嵌在緩慢蠕動般的暗綠色有機基質中，表麵密布著細小的蜂窩狀散熱孔，此刻，孔洞深處正規律地閃爍著極其微弱、卻如同心臟搏動般穩定的…暗紅色光芒！
林柚的筆記本屏幕數據流猛地一跳，一個獨立的頻譜分析窗口瞬間彈出，波形劇烈波動！“捕捉到了！微弱但極其穩定的能量輻射峰值！波段解析…與全市手環貼接收的強製指令廣播，有超過72的同源性！這是本地化的信號中繼放大節點！”她的語速快得像子彈，帶著震驚的顫音，“它們在利用這些活體有機基質作為…生物導體？！替代傳統的金屬線路傳輸能量和信號？這…這簡直是生物電子學的禁區！”
“吱——！”金元寶突然在陳小樂懷裡爆發出一聲短促、尖銳到刺耳的嘶鳴，小小的身體猛地一彈，四隻爪子在空中徒勞地抓撓，黑豆眼死死盯著那個閃爍紅光的節點方向，充滿了純粹的、生理性的厭惡和恐懼！
“它對這東西反應超級大！”陳小樂手忙腳亂地安撫著懷裡瀕臨崩潰的小東西，聲音帶著哭腔，“比剛才外麵那些要命的跑步機還讓它害怕！這東西…有‘毒’！”
就在這時，周默褲兜裡那個屏幕碎裂、苟延殘喘的備用機，突然極其輕微地震動了一下。不是電話，也不是短信。那震動帶著一種冰冷的、非人的規律感。他疑惑地掏出來，借著林柚筆記本屏幕那點可憐的幽藍微光看去——屏幕上，一個從未安裝過、圖標簡陋粗糙如同用像素點拚湊出的歪斜墓碑的app，正無聲地懸浮在屏幕中央，圖標本身如同心臟般…規律地閃爍著猩紅的光點！
“什麼東西？！”周默瞳孔一縮，手指懸在冰冷的屏幕上方，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爬升，直覺告訴他絕不能觸碰。
“彆碰！”林柚立刻厲聲低喝，手指在鍵盤上快得幾乎拉出殘影，筆記本屏幕上瞬間彈出複雜的進程監控窗口，“是強製推送的幽靈木馬！深層寄生在係統底層！它在…嘗試激活定位？不…不對…它更像是一個…標記信標！它在向某個源頭發送我們的存在確認信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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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話音未落，周默那破手機的屏幕猛地一白，隨即被一條強行彈出的、覆蓋整個屏幕的緊急新聞推送粗暴占據！巨大的加粗黑體標題如同血淋淋的傷口，瞬間攫取了所有人的目光：
「本市永寧殯儀館突發特大失竊案！超過三百個寄存骨灰盒一夜之間不翼而飛！現場殘留詭異紅光！警方全力追查！」
下麵緊跟著一段模糊得如同蒙上厚厚水汽的監控視頻截圖：深夜時分的骨灰寄存室內，冰冷的不鏽鋼格子櫃一排排整齊排列，形如巨大的金屬蜂巢。畫麵中，幾道極其模糊、仿佛由純粹陰影構成、沒有實體輪廓的“人影”在快速移動，動作迅捷得不似人類。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幾個被暴力撬開的骨灰寄存格內部，並非空無一物，而是殘留著一抹在模糊畫麵中依舊清晰可辨的、微弱卻異常刺眼的…暗紅色光芒！
周默的心臟像是被一隻冰冷的鐵手狠狠攥住！這紅光！這熟悉的、如同跗骨之蛆的暗紅色光芒！和剛才通道壁節點上閃爍的，和健身房那些狂暴機器內部燒毀芯片殘留的紅光，甚至和蜂巢手環貼警報時的紅光…如出一轍！骨灰盒失竊？殘留的紅光？
一個荒誕絕倫卻又冰冷刺骨的念頭如同高壓電般擊中周默的腦海，讓他渾身汗毛倒豎！蜂巢…或者說那個隱藏在數據深淵中的母巢，竟然把它的觸手…伸向了存放逝者的殯儀館？！用那些承載著生者哀思的骨灰盒…作為它那些詭異紅光能量塊或信號節點的…偽裝載體？！
“看新聞詳情！快！”林柚的聲音繃緊得像即將斷裂的琴弦，筆記本屏幕上，針對幽靈app的分析窗口數據瘋狂滾動。
周默手指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點開了那條推送鏈接。簡短的文字報道充斥著官方的震驚和承諾追查，下方附著一張由永寧殯儀館提供的部分失竊骨灰盒登記清單照片。其中一個名字被新聞編輯特意用紅框圈出放大，像一道慘白的閃電，帶著刺骨的寒意，狠狠劈進周默的腦海：
「寄存人：張翠芳已故）關係人：李衛國子）寄存盒編號：b174失竊時間：約2345」
張翠芳！那個在綠洲療養院參加“免費心靈之旅”後不到三天就“意外猝死”，其子李衛國曾紅著眼睛找到陳正，哭訴母親身體一向硬朗、死前通話語氣驚恐異常、疑點重重的投訴者！最終卻在蜂巢龐大的公關壓力和某些“調解人”的“勸說”下，被迫簽下了那份冰冷的和解協議！她的骨灰盒…竟然也失竊了？而且是在這個節骨眼上？還被檢測出內部有異常紅光殘留？
陳正私下裡咬著牙、頂著壓力偷偷調查療養院失蹤死亡案的關鍵線索和潛在物證如果張翠芳的骨灰盒裡真藏著某些未被發現的秘密），就這樣以一種離奇詭異到令人發指的方式，被母巢或者說其隱藏在陰影中的爪牙）“回收”了？！這絕非巧合！這是精準的定點清除！
“陳正…”周默的心猛地沉入無底冰窟，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療養院這條線剛被陳正撬開一絲縫隙，關鍵物證就以這種匪夷所思的方式被抹除。而陳正本人，此刻還在外麵那台時速可能已突破40公裡的死亡跑步機上，用血肉之軀對抗著鋼鐵的絞殺！
仿佛是回應他心中最深的恐懼，林柚緊抱著的筆記本突然發出一聲極其輕微卻無比刺耳的蜂鳴警報！一個獨立的、監控陳正手環貼生命體征的窗口自動彈出到屏幕最前方，上麵跳動的曲線圖觸目驚心！
“陳正的手環貼數據…強製回傳中斷前最後記錄！”林柚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驚慌，語速快得幾乎連在一起，“心率187！血壓收縮壓210！舒張壓突破儀器上限！血氧飽和度89並持續下降！肌肉乳酸堆積指數…爆表了！他的身體…隨時可能崩潰！心臟或腦血管…下一秒就可能…”她沒說完，但意思冰冷刺骨。
更恐怖的是：“同時…手環貼的gps定位信號…正在被一個強度極高的定向乾擾源…強行覆蓋！抹除！軌跡…消失了！”林柚的聲音帶著一絲絕望。
雙重絞殺！物理上以最殘酷的方式消滅陳正這個調查者，同時利用技術手段徹底抹除他存在過的痕跡以及與療養院案件的一切數字關聯！母巢的反擊，精準、高效、冷酷無情，如同設定好的程序，卻又帶著一種令人膽寒的、無處不在的惡意！
“老k！找到核心！必須立刻癱瘓這裡！這是源頭！”周默的聲音從緊咬的牙關中擠出來，帶著一種近乎瘋狂的決絕寒意，雙眼死死盯著通道深處那永恒嗡鳴的無邊黑暗，仿佛要穿透那粘稠的陰影，直視盤踞其中的、冰冷而貪婪的龐大意誌。骨灰盒裡殘留的紅光，健身房裡狂暴的殺人機器，通道裡覆蓋一切的活體“菌毯”…這一切看似荒誕離奇的碎片，正在他眼前被一條無形的、冰冷的邏輯鏈條強行拚湊，指向一幅超越人類倫理與技術想象的恐怖圖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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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陳小樂突然發出一聲因極度恐懼而扭曲變調的驚呼。他懷裡的金元寶不知何時停止了那種崩潰性的嗚咽，小小的腦袋極其緩慢地從他手掌的庇護下抬起一點點，濕潤的黑豆眼不再看那些牆壁節點上閃爍的、令它厭惡的紅光，而是死死地、直勾勾地聚焦在通道前方更深、更濃的黑暗深處！它小小的身體不再顫抖，反而僵硬得像一塊冰冷的石頭，連呼吸都變得極其微弱。一種冰冷徹骨、純粹的、仿佛直麵宇宙深淵般的恐懼感，不再是情緒，而像是一種實質的、粘稠的冰水，通過它與陳小樂接觸的每一寸皮毛，洶湧地灌注進陳小樂的神經！
“前…前麵…”陳小樂的聲音抖得如同風中殘燭，牙齒格格作響，“元寶…它…它現在害怕的不是那些光…是一種…‘空’…一種…什麼都沒有…卻又…吞噬一切的感覺…比那些紅光…可怕…一萬倍…”他無法用語言準確描述這種源自生物本能的、最原始的警報，但金元寶傳遞來的那種指向性的、冰冷的虛無感，比任何具象的威脅都更令人窒息。
仿佛為了印證這超越常理的生物預警，林柚的筆記本屏幕，就在金元寶凝視的那個方向，後台持續監控的數據流瀑布窗口中，突然出現了一片極其刺眼的…空白！不是數據為零的平直線，也不是亂碼的噪點，而是一片徹底的、純粹的、吞噬了所有數據信息的“無”！這片不規則的空白區域，如同一個在數據海洋中緩緩移動的、看不見的巨獸之口，正隨著他們小心翼翼的前進，在屏幕上同步地、無情地向前推移！
老k一直沉穩前進的腳步第一次出現了極其短暫、幾乎無法察覺的凝滯。他那雙渾濁的眼睛眯成一條縫，裡麵爆發出前所未有的銳利精光，手中緊握的鋁骨傘傘尖，如同嗅到致命威脅的毒蛇，微微調整了角度，無聲地對準了那片數據空白所預示的、通道前方濃得化不開的黑暗深處。
“數據…黑洞？”林柚失聲低語，臉上最後一絲血色也瞬間褪儘，隻剩下紙一樣的慘白，“它在…主動吸收、湮滅周圍空間的所有電磁信號和信息？包括…我們可能發出的探測波？這…這超出了現有理論…”她的聲音裡充滿了麵對未知深淵的茫然與恐懼。
通道深處，那原本恒定如同背景噪音的“嗡…嗡…”聲，似乎…極其極其微弱地…發生了一絲難以言喻的變化？不再是平穩的循環波動，而是帶上了一種極其微弱、卻如同冰冷鋼針般刺入神經的…不和諧雜音？如同平靜無波的深海水麵之下，一個龐大到無法想象的恐怖渦流，開始緩緩地、不可阻擋地…旋轉起來。
骨灰盒失竊的紅光之謎尚未解開，療養院的關鍵線索被暴力掐斷，陳正命懸一線危在旦夕。而在這母巢巢穴最幽深的核心地帶，一個能吞噬數據信息、讓生物本能發出最高級彆滅絕警報的“空無之物”，正如同潛伏在黑暗中的宇宙級掠食者，靜靜地蟄伏在前方，等待著無知獵物的靠近。
周默褲兜深處，那催命的倒計時屏幕，冰冷而固執地跳動著：00：01：18。時間，成了最奢侈也最無情的消耗品。在這條通往未知恐怖的粘膩通道裡，每一步小心翼翼的前行，都可能是主動踏入更深的、連數據與生命感知都能吞噬殆儘的絕對深淵。黑暗在前，深淵凝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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