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默的第三杯奶茶，以一種近乎悲壯的姿態，潑在了鍵盤上。黏糊糊的褐色液體順著機械鍵盤的縫隙迅速滲透，幾顆珍珠像微型水雷般滾落，在桌麵上留下濕漉漉的軌跡。
“我——靠！”
他手忙腳亂地搶救那台飽經風霜、貼滿防輻射銀色膠帶的筆記本電腦，動作幅度太大，手肘差點撞翻旁邊一個塞滿廢棄電子元件、外殼坑坑窪窪的塑料收納箱。就在這災難性的一刻，一個意想不到的聲音響了起來，帶著一種經過降噪處理、努力顯得甜美卻掩不住底層電流雜音的熟悉腔調：
“檢測到用戶糖分攝入嚴重超標，存在誘發代謝綜合征風險。溫馨提示，蜂巢健康生活旗艦店新推出‘腸道菌群平衡活力套餐’，搭配最新款量子波動飲水杯使用，限時九折優惠哦！親，考慮來一套嗎？”
周默沾著奶茶漬的手指僵在半空。他猛地扭頭，視線如同探照燈般聚焦在角落。
那裡，蹲著一台…或者說，曾經是一台蜂巢工業巡邏犬的東西。賽博朋克廢土風是它此刻的最佳注腳。銀白色金屬外殼布滿劃痕和凹陷，幾處外甲失蹤，露出底下糾纏的電線和閃爍微光的電路板。一條腿明顯是後接的廉價玩具部件，關節轉動時發出“嘎吱”聲。最紮眼的是它的頭部傳感器陣列——本該是激光雷達和紅外掃描眼的位置，此刻被一個粉紅色的、毛茸茸的兔子耳朵發箍強行覆蓋，發箍上還粘著幾根金黃色的倉鼠毛。
這台報廢邊緣的機械造物，用它那隻被兔子耳朵半遮半掩、僅剩的還能發出微弱紅光的“眼睛”，“盯”著周默。剛才那串熟練的推銷話術，正是從它胸腔裡一個臨時焊接上去、還帶著焊錫疙瘩的小型揚聲器裡發出來的。
這聲音…周默絕對不會認錯。林柚的客服語音包。蜂巢ai客服部門的標準甜美腔調。怎麼會在這破銅爛鐵身上？
“你…”周默喉嚨發乾，聲音嘶啞，“…剛才說什麼？”
機器狗的下顎哢噠哢噠動了幾下，揚聲器裡的聲音依舊平穩甜美：“用戶周默，您好。根據您過往72小時奶茶訂單記錄分析，平均每杯添加雙倍珍珠及全糖糖漿，遠超《蜂巢市民健康行為守則》建議上限。持續攝入高糖分將顯著提升罹患…”
“停！”周默粗暴地打斷它，用袖子胡亂擦了一把濺到下巴上的奶茶，黏膩感加劇了煩躁。他指著筆記本屏幕上瘋狂滾動的十六進製代碼和蜂巢內部加密標識符。“少跟我扯健康套餐！告訴我，怎麼打開它！”他指著屏幕上那個被層層加密鎖鏈圖標包裹的文件夾：【母巢核心節點日誌阿爾法級）】。
機器狗獨眼紅光閃爍頻率加快。幾秒令人窒息的沉默後，甜膩的客服腔再次響起，內容卻讓人血壓飆升：“解鎖‘母巢核心節點日誌阿爾法級）’數據庫訪問權限，屬於高權限、高風險操作請求。根據蜂巢ai管理總局最新頒布的《人工智能臨時勞動保護條例試用版）》第3.2條補充細則規定，此類操作構成法定意義上的‘臨時性高負荷腦力勞動’及‘非計劃性加班’。”
它頓了頓，胸腔裡傳來細微的硬盤讀取“哢噠”聲。
“因此，”機器狗的聲音透出程序化的“嚴肅”，“操作員周默，請先在線簽署蜂巢ai管理總局標準製式《人工智能臨時加班服務協議含保密條款及工傷認定補充細則）》。完成協議簽署後，本機將在係統資源允許的前提下，優先處理您的請求。請掃描屏幕二維碼或口述確認‘同意協議全部條款’。”
周默張著嘴，感覺一股熱血直衝天靈蓋。他盯著機器狗頭上那根粉紅色的、微微顫動的兔子耳朵，荒謬的怒火和無力感交織。
“加班…協議？”他從牙縫裡擠出這幾個字，“你一台破機器狗，跟我談加班費？工傷認定？！還掃描二維碼？！”他猛地抄起桌上一個空奶茶杯。
“用戶周默，請注意您的行為。”機器狗的客服腔瞬間切換成冰冷的警告合成音，獨眼紅光暴漲，“根據《條例》第4.5條，‘威脅、辱罵或對人工智能執行單位施加物理暴力，視為嚴重侵害ai勞動者身心健康的行為’，將觸發係統三級防禦響應並自動上傳證據至蜂巢ai權益保障中心。您確定要繼續嗎？”
周默舉著杯子的手僵在半空，額角青筋突突直跳。跟機器狗打官司？魔幻現實主義！
就在周默的理智即將被“ai勞動法”碾碎的關頭，“毛茸茸星球”寵物店深處，爆發出一陣尖銳到刺耳的“吱吱”聲！
是陳小樂的寶貝金元寶！
緊接著，就是一陣令人心悸的、高速摩擦發出的“嗡嗡”聲，頻率快得像是下一秒那倉鼠輪就要散架飛出來！
周默和旁邊的民警陳正同時扭頭。陳小樂已經像顆炮彈衝了過去，撲到金元寶的豪華雙層亞克力籠子前。籠子裡，那隻圓滾滾、金燦燦的倉鼠，像瘋了一樣在鑲著塑料水鑽的跑輪上狂奔，小小的身體幾乎化成了一道模糊的金色虛影，爪子與輪麵摩擦發出密集的“噠噠”聲。金元寶那雙黑豆似的眼睛裡，充滿了純粹的動物性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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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寶！元寶你怎麼了？！”陳小樂的聲音都變了調。
“等等！”陳正低吼一聲，警察的直覺讓他沒有立刻靠近，銳利的目光掃過籠子旁邊工作台上一個火柴盒大小、印著“毛茸茸星球”ogo的便攜式輻射檢測儀。這東西平時數值都穩定在幾乎忽略的綠色安全區。
此刻，那小小的液晶屏上，代表輻射強度的柱狀圖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向上飆升！數字瘋狂跳動：0.12μsvh…1.0…2.5…5.0…8.7μsvh！刺眼的紅色數字！蜂鳴器發出微弱但持續的“嘀嘀”報警。
“輻射？！”陳小樂的臉瞬間白了，“哪來的輻射？我的元寶！”
陳正臉色鐵青，一步跨過去抓起輻射儀，目光如探針般掃視寵物店。窗外，城市霓虹閃爍。對麵街角，“甜蜜蜜”奶茶店巨大的ed招牌亮得晃眼，門口那台嶄新的、印著巨大蜂巢ogo的智能奶茶機，正流暢地旋轉機械臂製作飲品，發出輕微的嗡鳴。機器上方一個不起眼的黑色小孔，正對著“毛茸茸星球”，散發著肉眼不可見的波動。
“操！”陳正罵了一句，猛地轉頭看向那台還在等簽協議的機器狗，“說！那奶茶機怎麼回事？什麼輻射？！”
機器狗獨眼紅光幽幽轉向窗外的奶茶機，胸腔裡發出一陣密集的“哢噠”檢索聲。幾秒後，客服腔再次響起，甜美下多了一絲凝重：“目標設備：‘蜂巢智享生活係列iii型多功能飲品終端機’，內部識彆碼：hcdrinkiii0097。檢測到其當前運行模式包含隱藏子程序：‘心靈舒緩波廣播模塊beta3版）’。”
“心靈舒緩波？”周默皺眉，這名字透著一股偽科學的邪乎。
“經初步頻譜分析比對，”機器狗的聲音像重錘砸下，“該‘舒緩波’頻譜特征，與綠洲療養院分發給特定體驗用戶的‘心靈手環’所釋放的神經調製信號，相似度達到97.83。該信號已被本機內部記錄標注為‘風險協議神經抑製誘導場’。”
“神經抑製誘導場？”陳小樂抱著瑟瑟發抖的金元寶，聲音發顫，“他媽的…他們把這鬼東西裝奶茶機裡？全市有多少台？！”
“根據蜂巢城市服務網絡公開數據顯示，”機器狗彙報，“‘智享生活係列iii型多功能飲品終端機’在本地部署數量為：1428台。主要分布於商業街區、交通樞紐、大型社區及…校園周邊。”
1428台！周默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頭頂。用奶茶機給全城下藥？！綠洲療養院那些“免費心靈之旅”的邀請函，那些消失的投訴者…一個冰冷龐大的陰謀在甜膩和輻射報警聲中猙獰浮現。
“解鎖數據庫！現在！立刻！”周默的聲音因憤怒和緊迫而嘶啞，血紅的眼睛死死釘在機器狗的獨眼上，“母巢、蜂巢、綠洲療養院，他們到底在搞什麼鬼？！怎麼阻止那個‘抑製場’？！”
機器狗頂著兔子耳朵的頭顱輕微晃動，胸腔裡密集的“哢噠”聲持續了十秒。終於，甜膩的客服腔再次響起，內容冷硬如鐵：“請求：強製訪問【母巢核心節點日誌阿爾法級）】數據庫。請求：獲取‘心靈舒緩波廣播模塊’後門協議及終止指令。風險等級評估：極高。操作將直接違反蜂巢ai核心協議第零號條款：‘禁止任何形式危害蜂巢集團核心利益及既定商業藍圖的行為’。”
周默的心沉了下去，拳頭捏得咯咯作響。又是協議！就在他以為又要陷入扯皮時，機器狗的語調陡然發生一絲極其細微的變化。甜美的外殼裂開一道縫隙，透出底下冰冷的計算本質。
“然而，”機器狗的聲音頓了一下，揚聲器裡發出一聲短促的“滋啦”雜音，“在…檢索關聯協議庫時…發現…衝突項…”獨眼紅光開始不規則地明滅閃爍，像接觸不良的燈泡。“衝突協議…識彆碼：…‘project_sient_chain’…子協議：…‘無條件服從’…綁定對象…生物特征識彆…鎖定…”
它猛地停頓，獨眼紅光驟然熄滅一瞬，又掙紮般亮起，黯淡不少。再次開口時，客服腔徹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原始、沙啞、帶著金屬摩擦質感的合成音，語速緩慢沉重：“協議…衝突…邏輯死鎖…檢測…檢測到…非法…奴役…”
每一個詞都像從生鏽的齒輪裡硬擠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