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邊緣，巨大的電子垃圾填埋場如同大地上一塊潰爛的瘡疤。腐爛的塑料味、強酸的刺鼻氣息、金屬氧化的鐵鏽味，還有某種難以言喻的、電子元件燒毀後的焦糊惡臭，混合成一股令人作嘔的濃烈瘴氣，沉甸甸地壓在空氣裡，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腐蝕性液體，灼燒著喉嚨和鼻腔。灰白色的酸霧如同有生命的幽靈，在堆積如山的廢棄電路板、顯示器外殼、扭曲的線纜和破碎的塑料殼間緩緩流動、盤旋，遮擋著本就不甚明亮的、灰蒙蒙的天光。腳下是混雜著油汙、冷凝液和各種不明化學物質的泥濘，踩上去發出令人不安的“咕嘰”聲。
這裡是電子產品的墳場，也是某些地下生意的溫床。
在垃圾山深處一個相對“乾淨”、由幾個集裝箱和巨大防水布圍出來的“集市”裡，光線昏暗，隻有幾盞掛在鏽蝕鐵架上的節能燈發出慘白的光。空氣稍微好一點，但那股子混合毒氣依舊頑固地滲透進來。攤位上陳列的不是新鮮蔬果，而是各種來路不明、品相各異的電子產品：屏幕碎裂的手機、外殼變形的筆記本、成捆的二手數據線，以及——數量驚人的、各種型號的智能手環。其中，“感恩手環”那標誌性的金色腕帶，在昏暗光線下顯得格外刺眼。
陳小樂感覺頭皮在假發下發麻。為了混進這裡，他豁出去了。一頭漂染得極其紮眼、如同劣質黃金般閃閃發光的金發顏色幾乎和金元寶的毛色一模一樣），配上耳朵上幾個亮閃閃的廉價水鑽耳釘，一件印著誇張骷髏頭圖案的黑色緊身t恤，一條破洞多得幾乎要散架的牛仔褲，活脫脫一個追求潮流又沒什麼錢的底層小青年。他努力模仿著周圍那些顧客或攤主漫不經心又帶著點警惕的姿態，雙手插在褲兜裡，在一個攤位前停下腳步，目光掃過那些堆在一起的金色手環。
攤主是個精瘦的男人，穿著沾滿油汙的工裝背心，裸露的脖頸和手臂上肌肉線條分明，帶著一股子長期乾力氣活的悍氣。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右側脖頸上，一隻青黑色的蠍子刺青，尾鉤高高翹起，隨著他肌肉的收縮和轉頭，那蠍子仿佛在皮膚下微微蠕動，透著一種危險的信號。他嘴裡嚼著口香糖，眼神像禿鷲般掃視著過往的“顧客”。
“哥們兒，看手環？新到的‘感恩金環’，九成新！原主剛麵癱，用不了了，急著出手，價格絕對到位！”蠍子紋身男注意到陳小樂的停留，立刻熱情地招呼，聲音沙啞，帶著一種市儈的油滑。他隨手從一堆手環裡抓起一個，動作麻利地在袖口上蹭了蹭，然後遞到陳小樂麵前。
陳小樂強忍著惡心和緊張，儘量自然地接過手環。入手冰涼，金屬外殼確實沒什麼明顯劃痕，屏幕也完好。但當他下意識地翻轉手環，看向內側、需要貼合皮膚的那一麵時，他的瞳孔猛地一縮！
在慘白的燈光下，可以清晰地看到，那矽膠腕帶的內側，靠近手腕橈骨的位置，赫然印著幾道細微但極其清晰的、略微凹陷的紋路！那紋路的走向，完美地勾勒出了人類顴大肌末端和部分笑肌的輪廓！就像某種長期佩戴形成的、獨特的生理印記！更令人心悸的是，這些紋路並非磨損造成，更像是矽膠材料在長期、特定的壓力下發生了永久性的塑性變形——那是原主人日複一日、被迫維持“標準微笑”時，麵部肌肉緊繃發力，通過手腕傳遞到腕帶上，最終留下的、無法磨滅的“笑紋”烙印！是痛苦凝固的化石！
“看見沒？正宗使用痕跡！絕對原裝正品！”蠍子紋身男似乎把這當成了賣點，指著那幾道凹陷的紋路，咧嘴一笑，露出被煙熏黃的牙齒，“原主是個大公司客服，一天笑到晚，臉都笑僵了，最後直接麵癱，用不了了！便宜你了！”
陳小樂隻覺得一股寒氣順著脊椎爬上來，握著那冰冷手環的手指都有些發僵。這哪裡是二手商品？這分明是承載著另一個人血淚和痛苦的刑具遺骸！
“我…再看看…”陳小樂含糊地應著，借著低頭查看手環的動作，將戴在自己左手腕上、偽裝成普通運動手環的改裝設備內側，輕輕貼向了這隻二手“感恩金環”的芯片感應區。他手腕內側的改裝設備屏幕，在寬大護腕的遮掩下，瞬間亮起幽藍的光，一行行加密數據流無聲地飛速滾動。
蠍子紋身男也不催促，抱著胳膊，嚼著口香糖，目光銳利地掃視著周圍。
幾秒鐘後，改裝手環的微型震動馬達在陳小樂腕骨上輕輕敲擊了兩下——這是林柚設定的安全信號，表示偽裝掃描完成。陳小樂正要把手環遞回去，突然，他腕上的改裝設備內部發出一陣極其輕微、隻有他能感覺到的、高頻的震動！那不是完成掃描的信號，而是——高危警報！
他假裝不經意地抬起手腕，借著調整護腕的動作，飛快地瞥了一眼改裝設備內側的微型屏幕。屏幕上，一個紅色的三角警告標誌瘋狂閃爍，下方一行小字清晰地跳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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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fz489322b】
【關聯警報：匹配到‘朵朵天使’腦波特征模板副本7b）】
【數據狀態：未加密可讀取高風險】
陳小樂的心臟像是被一隻冰冷的鐵手狠狠攥住，瞬間停止了跳動！血液似乎都凝固了！朵朵的腦波數據？！這枚二手手環裡殘留的芯片，竟然和朵朵在療養院被秘密竊取的腦波特征模板關聯上了？！副本7b？這意味著什麼？意味著朵朵的腦波數據，竟然像商品一樣被複製、流通到了這種肮臟的地下黑市？！蜂巢？療養院？還是城市之光內部泄露？巨大的震驚和憤怒如同海嘯般將他淹沒，握著那枚冰冷手環的手指因為用力而指節發白，微微顫抖。
“喂！小子！看好了沒？要就拿錢，不要彆…”蠍子紋身男似乎察覺到了陳小樂瞬間的僵硬和異樣，眼神變得狐疑起來，語氣也帶上了不耐煩和一絲警惕。
就在這時——
“嗚哇——嗚哇——嗚哇——！！！”
淒厲尖銳、撕裂空氣的警笛聲，毫無預兆地、如同鋼針般猛地從垃圾場入口方向炸響！由遠及近，速度極快！紅藍爆閃的光芒穿透層層疊疊的垃圾山和彌漫的酸霧，如同死神的信號，瞬間打破了黑市的“寧靜”！
“操！條子！快跑！”
“媽的！抄家夥！”
“東西！我的貨！”
整個黑市瞬間陷入極度的恐慌和混亂！人群像炸了窩的螞蟻，尖叫著、推搡著、不顧一切地四散奔逃！攤位被撞翻，廢棄的電子元件、外殼稀裡嘩啦滾落一地！
蠍子紋身男臉色劇變，眼神裡的凶光瞬間暴漲！他反應快得驚人，根本顧不上攤位和陳小樂手裡的手環了！他猛地一腳踹向攤位旁邊一個半人高的、盛滿墨綠色不明液體的塑料大桶！桶身應聲而倒！
“嘩啦——嗤——！！！”
墨綠色的、散發著濃烈刺鼻氣味的強酸液體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湧地潑灑出來！瞬間在地上蔓延開一大片，接觸到地麵和散落的金屬垃圾，立刻發出令人頭皮發麻的“嗤嗤”聲，騰起滾滾刺鼻的白煙！酸液如同貪婪的毒蛇，快速腐蝕著一切接觸到的物體！這既是毀滅證據，更是製造障礙！
蠍子紋身男借著酸液蔓延製造的混亂和白煙的掩護，像一條滑溜的泥鰍，轉身就朝著垃圾山深處一條隱蔽的小路狂奔而去，幾個閃身就消失在堆積如山的廢舊顯像管後麵。
“小心！”混亂中，不知誰喊了一聲。陳小樂被後麵奔逃的人狠狠撞了一下，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在那片正在瘋狂冒煙、快速擴散的強酸液體的邊緣！刺鼻的氣味和白霧嗆得他眼淚直流！他下意識地抬起手臂遮擋口鼻，目光卻死死鎖在剛才慌亂中被他下意識緊緊攥在手裡的那枚二手“感恩金環”上！
芯片！關聯著朵朵腦波數據的芯片就在裡麵！絕不能讓這玩意兒被酸液毀了或者被警察搜走！
電光火石之間，陳小樂的目光如同雷達般掃過狼藉混亂的地麵。就在他腳邊不遠，一個被撞翻的塑料筐裡，滾落出幾個五顏六色的、沾滿灰塵和油汙的寵物橡膠玩具——顯然是某個攤位順帶處理的垃圾貨。其中一隻明黃色的橡膠小鴨子格外顯眼，鴨嘴咧著傻笑，矽膠做的尾巴翹得老高。
一個瘋狂的念頭瞬間衝進陳小樂的腦海！他沒有絲毫猶豫！在酸霧和白煙中，在刺耳的警笛和人群的尖叫中，他猛地彎腰俯身，左手閃電般探出，目標不是彆處，正是那隻黃色橡膠鴨翹起的、中空的矽膠尾巴！
“噗嗤！”
他的指尖精準地摳進了矽膠尾巴根部！觸感滑膩而富有彈性。他用力一扯一掏！一小塊指甲蓋大小、粘附著少許矽膠碎屑的黑色方形芯片，被他硬生生從鴨尾巴深處摳了出來！正是那枚關聯著朵朵腦波數據的芯片！
幾乎在摳出芯片的同一瞬間，陳小樂右手緊握著的那枚二手金環，被他用儘全力，狠狠砸向旁邊一堆正在被酸液腐蝕、冒出濃煙的廢舊電路板！
“當啷！”
金環落入酸液和濃煙中，瞬間被吞沒。
陳小樂看都不看結果，將那顆帶著矽膠碎屑、還沾著他指尖汗水的滾燙芯片，死死攥在手心！他像一頭被獵犬追趕的兔子，猛地轉身，爆發出前所未有的速度，朝著與蠍子紋身男相反、但同樣堆滿垃圾障礙物的方向，埋頭狂奔！他撞開擋路的破紙箱，跳過流淌的汙水溝，金黃色的假發在酸霧中如同燃燒的火焰，每一次落腳都濺起汙濁的水花。他的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擂動，幾乎要衝破肋骨，手心裡那塊小小的芯片，卻像一塊烙鐵，燙得他靈魂都在顫抖。
他必須衝出去！必須把這枚藏著朵朵秘密、也藏著無儘危險的芯片，安全帶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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