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電纜井裡彌漫著一股濃重而複雜的味道——陳舊的灰塵、橡膠絕緣皮受熱後散發的微甜焦糊氣，還有陳正那雙在製式皮鞋裡捂了整整八小時的腳，此刻正肆無忌憚地釋放著它們積攢了一天的“生化武器”。空氣粘稠得如同冷卻的瀝青，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溫熱的棉絮。汗水順著陳正剃得發青的鬢角滾落，砸在蒙塵的水泥地上，留下深色的小圓點。
“這鬼地方…比夏天關押醉漢的留置室還他媽蒸人！”陳正壓低嗓門咒罵著，粗壯的手指煩躁地扯開警服襯衫領口的第一顆扣子。他背靠著一排嗡嗡低鳴、散發著熱浪的大型配電櫃，感覺後背的汗衫已經濕透，緊緊貼在皮膚上。他低頭看了看自己那雙包裹在厚實黑色襪子裡的腳，它們像兩條擱淺的魚，在狹窄的皮鞋裡無聲地抗議著，又悶又脹。實在受不了了。他左右飛快地掃了一眼，確認狹窄通道儘頭拐角處望風的林柚沒有回頭，這才迅速彎腰，手指勾住鞋幫，用力一扯。
“呼——”一股更加濃鬱、極具穿透力的酸腐氣味瞬間在狹小的空間裡爆炸開來，堪比生化武器投送成功。陳正自己都忍不住皺了下鼻子，但腳趾重獲自由，接觸相對“涼爽”空氣的舒爽感壓倒了一切。他長長籲了口氣，把脫下的皮鞋隨手放在布滿灰塵的地上。
就在這時，一滴飽滿的汗珠，從他腳踝側麵滾落，在昏黃的應急燈燈光下劃過一道微亮的光弧，不偏不倚，精準地砸向下方一個半開著散熱口的舊式配電箱。那滴汗珠飽含乳酸，ph值穩穩停在4.5的酸性刻度上。
“滋啦——！”
一聲短促而刺耳的爆響，如同燒紅的鐵塊猛地浸入冰水。配電箱內部猛地騰起一小股裹挾著焦糊味的白煙。緊接著，仿佛連鎖崩塌，頭頂上、牆壁裡那些持續不斷的低鳴和嗡響驟然消失，整個地下空間瞬間被一種令人窒息的、絕對的寂靜和黑暗吞沒。應急燈掙紮著閃爍了幾下，也徹底熄滅。
“啊！”林柚短促地驚呼了一聲，雙手下意識地死死攥住了電動輪椅的控製器。輪椅的前輪在突然降臨的黑暗中猛地撞上了一塊堅硬的東西，巨大的慣性讓她身體向前狠狠一衝，安全帶勒得她胸口生疼。
“誰？！”一個壓抑著驚怒的男聲幾乎同時在她麵前響起，近在咫尺，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痛楚。是秦瞳！林柚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黑暗中，她隻能憑借剛才瞬間的印象和聲音判斷，秦瞳應該是正蹲在某個設備箱前檢查線路，被她的輪椅結結實實撞到了小腿或者膝蓋。
“秦工？你沒事吧？”林柚的聲音帶著一絲刻意偽裝的慌亂，努力模仿著療養院普通護理員的語氣，“嚇死我了，這怎麼突然斷電了？”
“彆動！”秦瞳的聲音低沉而急促，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完全不是平時那個溫和客套的技術工程師。林柚立刻僵住，連呼吸都放輕了。黑暗中，她聽到秦瞳那邊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快速動作聲，接著是衣物摩擦的細微聲響。
他在處理手腕上的東西！林柚的神經瞬間繃緊。他手腕上戴著的是城市之光“蜂巢”部門配發的管理員級彆特製手環，功能強大，也意味著更嚴密的監控和束縛。剛才那一下撞擊，加上這悶熱如蒸籠的環境…林柚腦中警鈴大作。果然，下一秒，一陣極其微弱、頻率卻高得刺耳的蜂鳴聲從秦瞳的方向傳來，像是某種電子元件在瀕臨崩潰前發出的哀鳴。
那聲音隻持續了不到兩秒，就被一種更響亮的、仿佛液體滴落的“啪嗒”聲打斷。緊接著，是秦瞳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從喉嚨深處擠出的悶哼。
腳汗！林柚瞬間明白了。秦瞳剛才肯定是在情急之下，用沾染了陳正那ph值4.5的“生化武器”的手指或者袖口，去觸碰或擦拭那過熱甚至可能短路的手環了！係統在如此極端的環境和異常生理數據劇烈運動、大量出汗）衝擊下，徹底宕機前發出了誤判警報——管理員正處於“劇烈運動”狀態？這荒謬的誤報在生死關頭顯得格外諷刺。
“該死！”秦瞳的聲音充滿了暴躁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慌。手環那象征管理員身份的幽藍色指示燈瘋狂地閃爍了幾下，像垂死掙紮的螢火蟲，然後徹底熄滅。這意味著他在城市之光係統裡的“合法”身份暫時失效，更意味著束縛他行動的某些強製程序可能也解除了。這對林柚他們來說，是危機，也是稍縱即逝的轉機！
就在這時，一個更小的、毛茸茸的身影，憑借動物對特殊氣味的極端敏銳，悄無聲息地潛行到了秦瞳的腳邊。金元寶，陳小樂那隻視零食如命的金絲熊倉鼠，它小小的黑鼻頭在空氣中劇烈地翕動著。它精準地鎖定了目標——秦瞳那沾滿了陳正“特製腳汗”、此刻正因為手環失效而微微顫抖的手腕！對於金元寶來說，那濃烈複雜的汗味混合著剛才短路產生的獨特焦糊氣息，簡直就像在它小小的鼠腦裡點亮了一盞寫著“極度危險但必須一探究竟”的霓虹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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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半分猶豫，遵循著齧齒類動物最原始的本能——探索和啃咬，金元寶閃電般竄起，粉嫩的小爪子扒住秦瞳的褲腳，尖利的門牙對準那根散發著“誘人”氣息的黑色手環腕帶，狠狠地一口咬下！
“哢哧！”
一聲清脆的斷裂聲，在死寂的黑暗中如同驚雷。
“什麼東西？！”秦瞳驚怒交加，手腕猛地傳來一陣被尖銳物體刮過的刺痛和拉扯感。他下意識地狠狠甩手，同時猛地低頭。借著遠處通道口極其微弱滲透進來的一點天光，他模糊地看到一隻毛團般的小東西叼著一截黑色的帶子，正以驚人的速度沿著潮濕的牆壁向下溜去！
他的管理員手環帶！被一隻老鼠咬斷了？！
一股荒謬絕倫的暴怒瞬間衝垮了秦瞳的理智。他甚至顧不上思考這鬼地方為什麼會有老鼠，也顧不上手腕上殘留的刺痛和滑膩惡心的觸感那絕對是陳正的腳汗！），身體已經先於大腦做出了反應。他低吼一聲，猛地朝著那團正沿著牆角陰影亡命奔逃的小毛球撲了過去！
“給我站住！”他咬牙切齒，身體前傾，右腳在地麵那層薄薄的、混合了灰塵和冷凝水的油汙上狠狠一蹬，試圖發力追捕。
然而，他忘了。他腳下那片光滑的環氧樹脂地坪上，正攤著一小汪不久前才從他自己額角滴落的汗水——以及，剛剛被甩手動作濺落上去的、陳正那極具“腐蝕性”和潤滑效果的腳汗原液。
鞋底與地麵的接觸點瞬間失去了所有摩擦力，如同踩在了抹了厚厚一層黃油的冰麵上。
“呃——？！”
秦瞳隻來得及發出一聲短促的、充滿驚愕和失重的氣音。他整個人完全失去了平衡，像一根被伐倒的原木，直挺挺地、結結實實地朝著後方堅硬冰冷的水泥地麵仰麵摔去！
時間仿佛被拉長、扭曲。在秦瞳的世界徹底被後腦勺傳來的劇痛和震蕩接管前的一刹那，他眼中最後看到的景象，是那隻叼著黑色帶子的金絲熊，消失在牆角通風口柵欄後的影子，快得像一道金色的閃電。
緊接著——
砰！
後腦勺與堅硬水泥地碰撞的悶響，沉重得讓人牙酸。劇痛如同高壓電流，瞬間從撞擊點炸開，席卷了整個頭顱。秦瞳眼前猛地一黑，無數金色的、銀色的光斑在視野裡瘋狂炸裂、旋轉、飛舞，意識像沉入粘稠的墨汁，迅速模糊、下沉。
就在這意識即將徹底沉淪的邊界，一股完全不屬於他的、洶湧而破碎的感知洪流，毫無征兆地、狂暴地衝垮了他意識的堤壩，蠻橫地灌了進來！
氣味。濃烈到令人窒息的、油炸發酵物的霸道臭味，混合著辣椒油、蒜水和某種刺鼻的、類似泔水的酸腐氣，鋪天蓋地。這味道如此具象，如此鮮明，瞬間蓋過了電纜井裡所有的焦糊和腳汗味，直接作用於他的嗅覺神經末梢，讓他胃部一陣翻攪。
聲音。喧囂嘈雜的背景音浪——尖銳刺耳的車喇叭聲、攤販此起彼伏的叫賣吆喝、廉價音箱裡播放的廣場舞神曲的鼓點、人群嗡嗡的交談聲浪……所有這些聲音糅雜在一起，形成一片混亂的海洋。而在這片噪音海洋的中心，一個溫和的、帶著點無奈笑意的年輕男聲清晰地穿透出來：“…真不嘗嘗？老字號，聞著臭，吃著香。”這聲音…是周默！
畫麵。視野晃動，是被人輕輕搖晃著手臂。視線向下，看到的是一雙洗得發白的舊帆布鞋，鞋尖局促地蹭著油膩臟汙的人行道地磚。視線再抬起一點點，一隻套著一次性透明塑料袋的手，正捏著一根長長的竹簽，竹簽上戳著一塊炸得金黃酥脆、卻散發著恐怖臭氣的方塊狀物體臭豆腐！），固執地遞到自己麵前。順著那隻手往上看，是周默那張總是帶著點疲憊卻努力擠出笑容的臉，眼神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和小小的討好。
感覺。喉嚨深處本能地湧起一股強烈的惡心和抗拒，胃袋在不安地抽搐。一種想立刻轉身逃開的衝動在四肢百骸裡衝撞。但…還有一種更微弱、更複雜的情緒像水底的暗流在湧動。看著周默臉上那點小心翼翼的、生怕被拒絕的期待，看著他額角滲出的細密汗珠為了買到這口吃的，他肯定擠了很久），心裡某個角落又像被什麼東西輕輕戳了一下，有點酸，又有點…奇怪的軟。
動作。自己的頭，不受控製地、幅度很小地左右搖了搖。嘴唇抿得很緊，生怕一開口，那股翻湧的惡心就會衝出來。視線飛快地從那塊“生化武器”上移開，轉向路邊一個賣廉價塑料風車的小攤，仿佛那裡有什麼極其吸引人的東西。
最終定格。就在搖頭的瞬間，眼角的餘光瞥到周默的臉。他臉上那點小小的期待像被風吹熄的蠟燭，迅速黯淡下去，嘴角努力維持的笑容弧度也顯得有些僵硬和勉強。他的眼神裡飛快地掠過一絲清晰的失落，雖然很快被掩飾下去，但自己捕捉到了。捕捉得清清楚楚。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在那個瞬間，輕輕地、卻帶著尖銳的刺，捏了一下。
情緒。混亂！強烈的厭惡和惡心占據了上風。但在這厭惡的洪流底下，一絲微弱的、連自己都不願深究的懊惱和…抱歉？像水草一樣悄悄纏繞上來。為什麼會有抱歉？明明是他硬要遞這麼惡心的東西過來！可是…看到他那個瞬間失落的眼神……這感覺糟糕透了！比聞著臭豆腐的味道還讓人難受！快走！離開這裡！這地方！這人！這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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