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慣常喚醒他的陽光並未露麵,但夢境中逐漸退去的潮汐讓塞拉感知到黑夜的終結。灰蒙蒙的晨光中,偵探掙紮著從床上爬起,扭了扭因睡得太沉而僵硬的脖子,拖著沉重的雙腿挪進衛生間。冷水潑麵,精神稍振的塞拉慢慢走下吱嘎作響的樓梯。在“熱情”居民的指引下,他走進一家招牌隻剩一半的“飯店”。猶豫再三,塞拉點了一杯黑咖啡和據說是當地特色的麵包。不動聲色地拈掉麵包上的幾片魚鱗,年輕偵探狼吞虎咽地乾掉食物,又將苦澀的黑咖啡一飲而儘。將飯錢和小費壓在杯底,塞拉戴上牛仔帽,推門而出,循著路牌向橡樹根巷37號走去。
“35,36……”偵探先生緊鎖眉頭,站在一片隱約冒著黑煙的廢墟前。鎮公所的焦黑地基上堆滿燒成炭的梁柱。塞拉蹲在廢墟上仔細搜尋,試圖發掘任何蛛絲馬跡。追查縱火案並非他的目標——路過的當地人對這片廢墟視若無睹便是明證。他此刻的任務,是在這片狼藉中竭力找出線索。潮濕的灰燼裡,嵌著半枚褪色的徽章——章魚觸須纏繞著三角星。深潛者教團的標誌。塞拉將徽章握在手中仔細端詳,這與他見過的諸多深潛者徽章並無二致。將徽章揣進口袋,他雙手插兜在廢墟中繼續踱步,時而蹲下仔細檢查,甚至翻動潮濕的灰燼。插在口袋裡的手無意識地撥弄著袋中物品:護身符、鏽蝕的鑰匙、.38口徑左輪子彈、十字架、海軍陸戰隊的身份牌……突然,他的指尖觸到了那半枚徽章。右手四指彎曲將其環握,拇指指腹無意識地摩挲著徽章上詭異的圖案。
“嗯?”偵探先生渾身一震!拇指摸到了一處不尋常的凹凸。似乎是一個螺旋,旋尾處還點綴著幾個星點。“完整的圖案應該有三顆星點。”塞拉蹲下身,掏出放大鏡。焦木上,一道新刻的痕跡清晰可見:一個螺旋印記,旋尾處刻著三個星點。僅僅是注視,塞拉腦中便是一陣眩暈,恍惚間仿佛聽到遠方傳來嘲弄的笑聲。他用力搖頭,強迫理智回歸。線索僅此而已嗎?偵探先生歎了口氣,無奈地轉身,目光卻被不遠處街角一塊與環境格格不入的木牌攫住——印斯茅斯警局。隨著腳步靠近,警局門口一個黑影如同大海中的礁石,一動不動地佇立在濃霧中。
威爾考克斯警官站在印斯茅斯鎮那間狹小、散發著黴味與魚腥氣的警局門口,像一塊被潮水反複衝刷卻固執不肯移動的礁石。灰蒙蒙的霧氣中,他的身形顯得有些佝僂,但那身洗得發白、漿得筆挺卻依然顯得過大——仿佛試圖掩蓋什麼——的深藍色警服,以及腰間皮帶上掛著的警棍和一副老舊的手銬,是他竭力維係秩序的微薄象征。
塞拉第一眼便被他的眼睛攫住。那是一雙過度濕潤、眼白泛著不健康灰黃色的眼睛,瞳孔在昏暗光線下似乎比常人更圓更大,虹膜邊緣帶著一圈難以察覺的渾濁青暈,如同蒙著淺海沉積物的玻璃珠。他看人的眼神疲憊而警惕,蘊含著深沉的、難以言喻的痛苦,尤其是在掃過霧氣中那些影影綽綽、姿態怪異的鎮民身影時。
“外鄉人?”威爾考克斯的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種奇特的、仿佛喉嚨裡含著細沙般的摩擦音。他說話時下意識地將下巴微微內收,試圖讓警服那過高的硬領遮擋住脖頸側麵的皮膚。然而,當他抬手示意塞拉停下時,動作幅度稍大,領口與下頜線之間,一小片皮膚暴露出來——那絕非正常人類的皮膚!那裡覆蓋著細密的、類似魚鱗或蛇鱗的暗綠色角質物,在陰鬱的光線下反射著濕漉漉的、珍珠母貝般的不自然虹彩。那片鱗化的皮膚邊緣,隱約可見幾道深色的、似乎連接著鰓裂的細微縫隙。
他立刻察覺到了塞拉的視線,動作瞬間僵硬,如同被電擊般猛地將衣領向上拽了拽。他的手指粗大,指關節異常突出,指甲厚實發黃,邊緣帶著細微的鋸齒狀。塞拉注意到,即使在這樣陰冷的天氣裡,他依然戴著一副磨損嚴重的皮手套,指根處似乎有不易察覺的粘連感。
“我是塞拉·華特力,從波士頓來。”塞拉再次遞出名片,目光儘量避開對方那不自然的脖頸,“來調查些事情。”
威爾考克斯接過名片,動作帶著一種刻意的緩慢和謹慎,仿佛控製身體對他而言是件費力的事。他渾濁的眼珠掃過名片,又抬眼看了看塞拉,那眼神裡沒有其他鎮民那種直白的敵意或非人的冷漠,反而透著一股深重的無奈和一種近乎哀求的警惕。
“威爾考克斯,本鎮的警官。印斯茅斯…不歡迎調查。”他喉頭滾動,發出低沉的、類似氣泡破裂的咕嚕聲,隨即被他強行壓抑下去,聲音壓得更低,帶著警告,“尤其不歡迎打聽…舊事的人。這裡沒有失蹤案,隻有…離開的人。”他瞥了一眼街角,那裡兩個耳後生著明顯肉鰭的年輕人正用毫無溫度的眼神盯著他們。威爾考克斯挺了挺佝僂的背,握緊了腰間的警棍,對著那方向投去一個嚴厲但顯然缺乏威懾力的目光。那兩人咧開嘴,露出參差不齊的尖牙,無聲地嗤笑了一下,慢悠悠地踱進更深的霧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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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了嗎?”威爾考克斯轉回頭,聲音疲憊不堪,帶著濃重的鼻音,仿佛鼻腔內部也發生了某種變異,“秩序…在這裡就像這霧一樣,看著存在,一碰就散。我能做的…就是讓外鄉人彆不明不白地‘離開’得太快,讓某些人…彆太過分。”他指了指警局裡唯一一張還算乾淨的桌子,上麵堆著幾本落滿灰塵的卷宗,旁邊放著一個空咖啡杯,杯壁上殘留著可疑的粘稠水漬。“在我能力範圍內…僅此而已。”
他試圖站得更直,但脊椎似乎無法完全挺直,肩膀微微前聳,整個姿態透露出一種與體內異變本能抗爭的艱辛。他身上沒有其他深潛者後裔那種肆無忌憚的非人感,反而充滿了掙紮的痕跡——一個被詛咒侵蝕,卻仍試圖用殘存的人性和那身褪色的警服,在這片被鹽漬與變異腐化的土地上,孤獨地、徒勞地守護著最後一絲“正常”邊界的可憐人。他遞給塞拉一份簡陋的“外來者登記表”,手指在遞出時微微顫抖,手套邊緣滲出的潮濕氣息混合著警局裡濃重的海腥味和一絲絕望的味道。塞拉沒有立刻接過登記表,而是從風衣內袋裡掏出那半枚在廢墟中找到的徽章——章魚觸須纏繞三角星,邊緣焦黑褪色。他刻意將拇指按在那個新發現的、刻有螺旋與三星點的焦木印痕上。
“威爾考克斯警官,”塞拉的聲音刻意放低,帶著一種在戰場上與戰友分享關鍵情報時的凝重,“我在橡樹根巷37號的‘灰燼’裡找到的。但這上麵,”他用指甲輕輕刮過螺旋印記的位置,“多了一些‘新東西’。一個螺旋,三個星點。就在燒焦的木頭上新刻的。光是看著它,我的腦子就像被塞進了船上的霧笛。”
警官渾濁的雙眼猛地聚焦在徽章和塞拉描述的位置上。他喉頭劇烈滾動,發出一串壓抑不住的、痛苦的咕嚕聲,像是溺水的魚在掙紮。他幾乎是搶一般地抓過那半枚徽章,布滿鱗片痕跡的手指即使隔著破舊的手套也能感受到那異常的粗糲)顫抖著撫摸那個螺旋印記。
“他們…他們連掩飾都懶得做了…”威爾考克斯的聲音像是從布滿粘液的喉嚨深處擠出來,沙啞而絕望,“‘深潛者的漩渦,群星歸位之刻’…舊祭壇燒了,他們就在廢墟上…刻下新祭壇的標記!就在我眼皮底下!”他猛地一拳砸在門框上,腐朽的木屑簌簌落下,那力量遠超常人,指關節處的皮手套甚至被突出的骨節撐得微微開裂。他痛苦地佝僂下身體,警服緊繃的後背線條透出一種非人的僵硬感。
塞拉沒有催促,隻是靜靜地站著,手看似隨意地搭在腰間的柯爾特槍套上,目光銳利地掃視著霧氣彌漫的街道,警惕著任何不懷好意的窺探。他能感受到這位警官體內撕裂般的痛苦——人性與那日益侵蝕軀體的詛咒之間的慘烈拉鋸。
過了好一會兒,威爾考克斯才喘著粗氣直起身,眼白裡的灰黃色似乎更濃了。他將徽章緊緊攥在手心,仿佛想將它捏碎,又像是想從中汲取一絲力量。
“華特力先生,”他再次開口,聲音帶著一種近乎虛脫的疲憊,但其中的猶豫和疏離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您…您不是第一個來的調查者。之前的…都‘離開’了,在漲潮的夜晚,無聲無息。”他盯著塞拉的眼睛,渾濁的瞳孔裡燃燒著微弱卻執拗的火光,“我阻止不了他們‘離開’,就像我阻止不了這該死的霧,阻止不了…身體裡的東西一天天把我拖向深淵。”他下意識地又扯了扯高領。
“但我能聞到您身上的味道,”威爾考克斯的鼻子微微翕動,“不是硫磺…是硝煙和血,舊的血。還有…您眼中沒有他們那種狂熱或麻木,隻有…警惕和…一種該死的、頑固的清醒。您知道您麵對的是什麼,對嗎?您見過…‘深潛者’?”
塞拉沒有直接回答,隻是輕輕點了點頭,手指在槍套冰冷的皮革上敲了敲,發出細微的嗒嗒聲。這個動作本身就是一個明確的答案。
警官長長地、帶著粘稠水聲地呼出一口氣,像是終於卸下了千斤重擔的一部分。“那就好…那就好…”他喃喃道,隨即猛地抬起頭,眼神變得異常堅定,“聽著,偵探先生。我撐不了多久了…我能感覺到,每個潮汐都在把我往海裡拽。但在我徹底…變成他們的一員之前,我會儘我所能幫您。”
他側身讓開警局的門,示意塞拉進去:“外麵不安全。裡麵…稍微好一點,至少白天是。”他警惕地再次掃視街道,“我知道您要找什麼。新祭壇。他們很小心,不在固定地點,每次儀式都換地方…但我負責巡邏,我能聞到…那些‘祭品’的味道,還有海水和…更深處東西的腥氣。最近的一次,是在廢棄的魚雷艇倉庫,就在碼頭東頭最破舊的那個。”
威爾考克斯的聲音壓得極低,幾乎隻剩下氣聲:“我有一些…東西。以前失蹤者的零星物件,我偷偷藏起來的,就在警局地下室一個舊證物箱裡,箱子上鎖了。可能沒什麼用…但總比沒有強。還有…鎮上哪些地方絕對不能靠近,哪些人…是教團的狂熱分子,我會告訴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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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伸出那隻戴著破舊皮手套、指根粘連的手,想要拍拍塞拉的肩膀以示承諾,卻在半空中僵住,似乎怕自己非人的觸感會冒犯對方,最終隻是重重地按在了門框上。
“我會儘力保證您在鎮上的安全,偵探先生。白天,您跟著我,或者在我視線範圍內行動,他們會收斂一點。晚上…”他的眼神裡充滿了深切的恐懼和警告,“…鎖好門,無論聽到什麼聲音,聞到什麼味道,絕對不要出門!我…我會替您守夜,在我還能保持‘清醒’的時候。”他頓了頓,最後的話語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懇求,“請您…請您快一點。在下一個滿月漲潮之前…在一切都無法挽回之前…把這裡發生的事,把‘他們’的陰謀,挖出來,公之於眾。印斯茅斯…需要被‘清理’,徹底的清理。為了那些還沒被完全吞噬的人…也為了我自己那點…快要熄滅的人性。”
警官佝僂的身影在濃霧和破敗警局的陰影中顯得異常孤獨脆弱,但他挺直的脊背儘管帶著非人的僵硬)和眼中那簇不肯熄滅的火焰,卻在此刻成為了這片被詛咒海岸線上,唯一可見的、屬於秩序的微光。
“所以,我還剩下多長時間?”偵探微微低頭,努力隱藏住眼裡的無奈與憐憫。他知道,對於威爾考克斯警官而言,憐憫是種侮辱。警官忍受著身體變異與精神墮落的雙重煎熬,隻為維護秩序與內心的正義。對於這位可敬的戰士,結局隻有勝利或戰死。“三天。”警官眼中流露出無法掩飾的絕望。塞拉的眉頭緊鎖如鐵:“帶我去看看證物吧,我們沒有時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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