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根教授的禱文在亡寂鎮的迷霧中緩緩流淌。
那不是激昂的戰歌,也不是複雜的咒語,隻是一段古老的、如同呢喃般的短句,用早已失傳的阿卡德語誦念,每個音節都帶著一種溫潤的力量,像是春雨落在乾涸的土地上。淡金色的光粒從《塞拉伊諾斷章》的紙頁間滲出,順著摩根的指尖飄向倒地的三名錨點者,落在本的額頭、莉娜的發梢、托姆的手腕上,如同細小的星辰,在迷霧中閃爍。
本的眼皮最先顫動。他之前喃喃自語的“反抗沒用”漸漸停了,喉結滾動著,發出細微的吞咽聲,空洞的眼神裡慢慢映進光粒的光芒;莉娜蜷縮的身體放鬆了些,雙手從耳朵上放下,指尖無意識地抓住了身邊的腐土,淚水還掛在臉頰,卻不再是絕望的冰冷;托姆的手指輕輕動了一下,像是在回應光粒的觸碰,麻木的嘴角微微下垂,露出一絲痛苦的清醒——那是從深度絕望中掙脫時,必然伴隨的意識刺痛。
“再加把勁,他們快醒了。”摩根的聲音帶著疲憊,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顯然維持禱文消耗了他大量精神力。他的銀發在光粒中顯得格外蒼白,卻依舊挺直脊背,將典籍緊緊抱在懷裡,像是抱著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塞拉站在一旁,看著這一幕,心裡卻沒有輕鬆。
他的掌心還殘留著銀匙的溫度——剛才喚醒本時,銀匙的符號閃爍得格外明亮,可此刻,它又恢複了微弱的光澤,像是也被亡寂鎮的絕望吸走了能量。視線掃過周圍的同伴:霍克靠在一塊不知是什麼的黑色岩石旁,機械臂的紅光有氣無力地閃爍,暗綠色的血液在掌心凝固成痂,顯然之前砸向地麵的舉動讓他受了傷;艾米麗蹲在莉娜身邊,記錄板放在膝蓋上,屏幕亮著,卻沒有操作,她的眼神有些放空,顯然還在被迷霧中的“文明湮滅”回響影響;馬克扶著剛坐起來的托姆,托姆的身體還在搖晃,馬克的嘴唇抿得很緊,臉上滿是擔憂,卻一句話也沒說——所有人都在硬撐。
“咳…咳咳…”托姆突然咳嗽起來,聲音沙啞得像是砂紙摩擦,他看著周圍的迷霧,眼神裡還殘留著恐懼,“剛才…我好像看到了…我們的城市…變成了廢墟…”
“那是幻象。”摩根的禱文停了,他喘了口氣,對托姆說,“是亡寂鎮放大了你內心的恐懼,彆當真。”
可塞拉知道,那不全是幻象。
摩根教授曾給他看過一份密大的絕密檔案——1947年,一支探索隊在月背發現了“時間鏽蝕”的痕跡,那片區域的岩石會自主“老化”,金屬會瞬間腐朽,甚至連光的傳播速度都會變慢。檔案最後寫著一行被紅筆圈住的字:“時間鏽蝕不可逆,若擴散至地球,人類文明將在百年內湮滅。”當時他還抱著“找到混沌之匙就能阻止”的希望,可現在,站在這座堆滿“文明殘骸”的亡寂鎮裡,他第一次開始懷疑:人類的意誌,真的能對抗這種連時間都能鏽蝕的“此世之惡”嗎?
迷霧似乎感知到了他的動搖,突然變得更濃了。
之前那些模糊的“文明湮滅”回響,此刻清晰得如同就在耳邊:有古瑪雅人看著太陽曆石崩塌時的哀嚎,有亞特蘭蒂斯人在洪水淹沒城市時的祈禱,還有那些試圖探索月背的遠古宇航員,在時間鏽蝕中化為塵埃的最後歎息…這些聲音交織在一起,形成一句冰冷的質問:“你真以為,你能比這些文明更強大?”
塞拉的心臟像是被灌了鉛,沉重得喘不過氣。他想起印斯茅斯的深潛者,想起格赫羅斯的烙印,想起貪金窟伊萊亞斯的黃金雕像,想起眼前這些還在硬撐的同伴——就算他們能走出亡寂鎮,就算能找到罪淵,就算拿到混沌之匙,真的能阻止佐斯破封嗎?真的能逆轉月背的時間鏽蝕嗎?真的能對抗阿撒托斯的混沌嗎?
“說不定…奈亞說得對。”一個念頭不受控製地冒出來,“我們所有的抵抗,都隻是在延長痛苦。”
他下意識地摸向眉心的烙印,那裡的灼痛已經平息,卻留下一種空洞的麻木感,像是在呼應他的懷疑。掌心的銀匙突然變得冰涼,表麵的古老符號閃爍了一下,然後徹底暗了下去——連這枚一直陪伴他的鑰匙,似乎也在認同他的動搖。
“塞拉?你怎麼了?”霍克注意到他的異常,走過來,機械臂輕輕碰了碰他的胳膊,“臉色這麼差,是不是烙印又疼了?”
塞拉搖了搖頭,卻發現自己說不出話。他看著霍克掌心的傷口,看著艾米麗放空的眼神,看著托姆恐懼的表情,心裡的懷疑像藤蔓一樣瘋長,緊緊纏繞著他的意識:“我們…還要繼續嗎?”
就在這時,掌心的銀匙突然傳來一陣微弱的暖意。
不是之前的能量波動,而是一種如同記憶般的、溫潤的溫度。塞拉愣住了,低頭看向掌心——銀匙的表麵,竟然緩緩浮現出兩道半透明的虛影。
第一道虛影是威爾考克斯。
他穿著印斯茅斯警察的舊製服,左臉的皮膚下隱約能看到魚鱗狀的異化紋路,右手的手指已經變成了深潛者特有的爪狀,卻依舊緊緊握著一把銀製警棍。他的眼神堅定,沒有絲毫迷茫,正擋在一群平民身後,麵對潮水般湧來的深潛者,沒有後退一步——這是塞拉永遠忘不了的畫麵:三年前,在黑暗住民神降時,威爾考克斯用自己半異化的身體,為他和其他同伴爭取了逃跑的時間,最後被星界之火和自身深潛者血脈的混合殉爆引燃,直到軀體燃燒殆儘,始終沒有發出一聲求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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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身體變了,心也不能變。”威爾考克斯的虛影沒有說話,但塞拉卻清晰地“聽”到了他當時說的話,“就算贏不了,也要站著死。”
第二道虛影是庫庫爾坎。
她穿著瑪雅祭司的白色長袍,肩上披著繡著太陽曆圖案的披肩,手裡握著一根鑲嵌著綠鬆石的法杖。她的表情平靜,正在誦念一段古老的禱文,周圍環繞著淡綠色的光粒——這是塞拉在進入幻夢境前見過的畫麵:庫庫爾坎作為瑪雅文明的最後傳承者,主動加入錨點者隊伍,她說“我的族人曾因恐懼外神而毀滅,這次,我要選擇抵抗”。雖然此刻她還沒像前者那樣犧牲,可虛影中那種“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堅定,卻和威爾考克斯如出一轍。
“文明的意義,不是永遠存在,而是在存在時堅守。”庫庫爾坎的虛影也沒有說話,可她的眼神卻像一道光,穿透了塞拉的懷疑,“就算最後會毀滅,也要留下反抗的痕跡。”
塞拉的呼吸猛地一滯。
記憶如同潮水般湧上:威爾考克斯半異化時的決絕,庫庫爾坎加入隊伍時的堅定,霍克劃掌喚醒馬克時的勇氣,摩根教授始終不放棄的典籍,艾米麗從混沌卷軸誘惑中清醒的淚水…這些畫麵,不是“贏不了”的證明,而是“即使贏不了,也要走下去”的理由。
古文明的毀滅,不是因為他們不夠強大,而是因為他們放棄了抵抗;印斯茅斯的悲劇,不是因為深潛者太強大,而是因為太多人選擇了妥協;而他們現在所做的,不是在“延長痛苦”,而是在守護那些還沒放棄的人,在為人類文明留下最後一絲反抗的尊嚴。
“我在想什麼…”塞拉用力搖了搖頭,把那些懷疑的念頭甩出去。他握緊掌心的銀匙,那兩道虛影在鑰匙表麵閃爍了一下,然後緩緩消散,卻留下一股溫暖的能量,順著掌心蔓延到全身,讓他緊繃的神經瞬間放鬆下來。眉心的烙印也重新傳來一陣微弱的灼痛,不再是麻木的空洞,而是清晰的、帶著“警醒”的溫度——提醒他彆忘了那些堅守的人。
“當然要繼續。”塞拉抬起頭,聲音雖然還有些沙啞,卻異常堅定,“我們不能因為‘可能贏不了’,就放棄‘必須走下去’的責任。”
霍克愣了一下,然後露出了一個難得的笑容:“我就知道你不會放棄。”
摩根教授也鬆了口氣,他看著塞拉掌心的銀匙,點了點頭:“是他們在幫你,對嗎?那些曾經堅守過的人。”
塞拉點頭,目光掃過已經清醒了大半的本、莉娜和托姆,又看向霍克、艾米麗、馬克和索菲亞:“亡寂鎮的深處,應該就是通往罪淵的最後一道門。我們已經走了這麼遠,不能在這裡停下。托姆,你能走嗎?莉娜,本,你們還能堅持嗎?”
托姆扶著馬克的胳膊,慢慢站直身體,雖然還有些搖晃,卻堅定地點頭:“能走,我不想再像剛才那樣放棄了。”
莉娜擦了擦臉上的淚水,握緊了拳頭:“我也能堅持,謝謝你們沒放棄我。”
本則走到伊萊亞斯的黃金雕像之前從貪金窟帶出的念想,被馬克扛在肩上)旁,輕輕拍了拍雕像的肩膀:“教授,我們會帶著你的份,一起走下去。”
塞拉看著眼前的同伴,心裡的懷疑徹底消失了。他舉起掌心的銀匙,鑰匙表麵的古老符號重新開始閃爍,淡金色的聖光雖然依舊微弱,卻比之前更堅定,照亮了前方迷霧籠罩的道路。
“那我們走。”塞拉帶頭邁出腳步,踩在鬆軟的腐土上,這一次,他不再感到沉重,反而覺得每一步都無比踏實,“目標——亡寂鎮深處,罪淵入口。就算贏不了,我們也要走到最後,看看那扇門後麵,到底藏著什麼。”
霍克跟在他身邊,機械臂的紅光重新變得明亮,警惕地掃過周圍的迷霧:“我來開路,有危險我先上。”
摩根教授和艾米麗走在中間,一個繼續用禱文為大家提供精神防護,一個記錄著沿途的能量波動,試圖找到迷霧的薄弱點;馬克和索菲亞扶著托姆、莉娜,走在隊伍中間;本扛著伊萊亞斯的黃金雕像,走在最後,眼神裡滿是堅定。
迷霧依舊冰冷,“文明湮滅”的回響還在耳邊,可隊伍裡的氛圍卻徹底變了。不再有之前的壓抑和動搖,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重卻異常堅定的力量——那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勇氣,是“即使贏不了也要走下去”的信念,是人類文明最珍貴的、對抗混沌的底氣。
塞拉走在最前麵,掌心的銀匙輕輕發燙,像是在呼應他的信念。他知道,亡寂鎮深處一定還有更可怕的絕望在等待,罪淵裡一定藏著奈亞最後的陷阱,可他不再害怕。
因為他不是一個人。
他的身邊,有一群和他一樣堅守的同伴;他的掌心,有一枚承載著無數堅守者意誌的銀匙;他的心裡,有那些“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身影——這些,就是他對抗此世之惡的最大力量。
迷霧深處,隱約出現了一道黑色的輪廓,像是一扇巨大的門。塞拉握緊銀匙,加快了腳步。
不管門後麵是什麼,他都會帶著所有人,一起走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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