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山島像一顆被神靈擲入深藍畫布的焦黑心臟,還在不甘地搏動。當鏽跡斑斑的渡輪發出最後一聲嘶啞的汽笛,緩緩靠上那搖搖欲墜的木質碼頭時,一股混合著硫磺、焦糊與海水腥鹹的灼熱空氣,如同無形的巨掌,狠狠扼住了每一位登島者的呼吸。
「岩」站在船頭,橙色的衝鋒衣在鹹濕海風中獵獵作響。她眯起眼,銳利的目光穿透防風鏡片,精準地刺向島嶼中心——那裡,一道粗壯的灰白煙柱如同掙脫束縛的惡龍,扭曲著、咆哮著衝向蒼白的天穹。煙柱底部,暗紅色的光芒在翻滾,像地獄睜開了一隻不懷好意的眼睛。
——那是死亡的氣息,濃鬱得幾乎凝成實質。
「維度審判」被動掃描瞬間反饋,冰冷的數據流在她意識深處無聲奔騰:
【目標區域:無名火山島坐標鎖定)。地表溫度:平均34.1c異常偏高)。環境能量場:高度活躍,地熱能量與異常火屬性能量交織。主要威脅源鎖定:火山口內壁及淺層岩漿通道,深度約120米至180米。能量特征:火之信使高度活躍,能量蓄積率持續攀升)。活動狀態:能量蓄積加速期64),正以非自然方式催化岩漿活動,誘導壓力失衡。預計噴發倒計時:約167小時。關聯生命體:人類聚居點紅礁村),生命反應確認127人,情緒能量讀數:普遍焦慮,伴隨恐慌波動。】
倒計時,從她踏上這片土地的那一刻,便已開始無情流逝。
她背著重達數十斤的專業地質背包,步伐穩健地踏上吱呀作響的碼頭木板。腰間的地質錘、羅盤、放大鏡隨著她的動作發出輕微而規律的磕碰聲,在這片被恐懼籠罩的寂靜裡,敲擊出令人心安的、屬於秩序和理性的節奏。
紅礁村,死寂得像剛剛經曆過一場瘟疫。
低矮的石屋和木屋匍匐在背風的坡地上,如同受驚的貝殼。屋頂壓著沉重的石塊,原本是用來抵禦台風,此刻卻像是為自己準備的墓碑。破損的漁網和乾枯的海草無力地掛在牆上,在灼熱的風中微微擺動。
村口,唯一顯露出生命跡象的,是一位頭發花白、脊背佝僂的阿婆。她坐在一塊被歲月磨得光滑的黑色礁石上,手裡無意識地揉捏著一截漁網線,渾濁的目光卻像被釘死了一樣,死死鎖住山頂那吞吐著死亡的煙柱。那眼神裡,有與大海搏鬥一生的堅韌,但更多的,是一種近乎麻木的絕望。
“阿婆。”「岩」走上前,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海風的嗚咽和遠處火山低沉的轟鳴。她刻意調整了站姿,讓自己看起來更加可靠,“我是國家地質災害防控中心的特聘研究員,岩。負責監測評估這座火山的活動情況。”
阿婆像是被針紮了一下,猛地轉過頭。那雙布滿血絲和皺紋的眼睛,在接觸到「岩」身上醒目的專業裝備和那雙沉靜眼眸的瞬間,爆發出駭人的光芒。她幾乎是撲過來,枯瘦如同鷹爪的手一把死死抓住「岩」的手腕,力道大得驚人,指甲幾乎要掐進她的皮膚裡。
“專家!國家來的專家!你……你終於來了!”阿婆的聲音嘶啞,帶著哭腔,身體因為激動而劇烈顫抖,“這山……這山要活了!它晚上在發光,轟隆隆地吼叫,地都在抖!我們……我們祖祖輩輩在這裡……能跑到哪裡去啊?!”
淚水從那乾涸的眼眶裡湧出,順著深刻的皺紋蜿蜒而下。
「岩」沒有掙脫,反而用另一隻戴著半指手套的手,覆在阿婆冰冷顫抖的手背上。她的掌心傳來一種奇異的、穩定人心的溫度。“彆怕,阿婆。”她的聲音沉穩如山,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來了,就是來解決這個問題。現在,帶我去村裡,我需要了解所有情況。”
她的冷靜和果斷,像一塊投入沸騰油鍋的冰塊,瞬間讓周圍幾個偷偷張望的村民停下了竊竊私語。
“她能行嗎?看著也太年輕了……”
“就她一個人?國家就派一個人來?”
“完了……肯定是沒救了,上麵派人來走個過場……”
懷疑和絕望的低語,像毒蛇一樣在燥熱的空氣中遊弋。
「岩」恍若未聞,她扶著阿婆,步履堅定地走向村裡看起來最結實的那間石屋——村長阿婆的家。“我住這裡。方便工作,也能第一時間了解情況。”她的語氣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直接卸下沉重的背包,發出沉悶的落地聲。“現在,阿婆,還有各位鄉親,”她目光掃過漸漸圍攏過來的、一張張惶恐不安的臉,“告訴我,火山最近到底有哪些異常?任何細節都不要遺漏。”
她的專業和強勢,像一塊巨石,暫時壓住了村民們即將潰堤的恐慌浪潮。
就在這時,一個身影如同掙脫韁繩的小野馬,從人群外猛地衝了進來,帶起一陣鹹濕的海風。
是個男孩,約莫十歲,皮膚被海風和烈日染成深銅色,頭發剃得極短,根根直立。他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舊汗衫,赤著腳,渾身散發著用不完的精力。但此刻,他那雙黑亮得像曜石的眼睛裡,卻盛滿了與年齡不符的恐懼和一種孤注一擲的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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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她就是能救我們的專家嗎?”男孩不顧阿婆的阻攔,像顆小炮彈似的衝到「岩」麵前,仰著頭,眼神熾熱得幾乎要將人灼傷。他太急了,以至於說話都有些磕巴,“我……我叫小海!姐姐,岩姐姐!你能不能讓火山睡覺?我不想離開家!我不想離開奶奶,不想離開大海!王叔說……說火山醒了,我們都要死!”
看著男孩眼中那純粹而沉重的恐懼,以及將他全部生存希望都寄托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岩」那屬於外神的、冰冷的神性核心,似乎被某種無形的東西輕輕觸動了一下。她蹲下身,讓自己與男孩平視,這個簡單的動作,讓她周身那種屬於“專家”的疏離感瞬間淡化了許多。
她從背包側袋裡,取出一把明顯是特製的、更適合孩子手掌的小號地質錘,金屬錘頭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冷硬的光澤。她將地質錘遞到小海麵前。
“想幫忙?”她的聲音放緩了些,帶著一種引導式的溫和,“那就跟著我,做我的助手。幫我拿工具,帶我認路。但是,必須聽話,絕對不可以亂跑,能做到嗎?”
小海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像是接過了某種神聖的使命,用儘全身力氣點頭,小手緊緊攥住了那把他幾乎握不全的地質錘,指節都因為用力而發白。眼淚毫無征兆地滾落下來,砸在乾燥的土地上,留下深色的印記。“嗯!我聽話!我最聽話了!姐姐,求求你,救救我們,救救紅礁村……”
男孩帶著哭腔的懇求,像一把鈍刀子,割在周圍每一個成年人的心上。幾個原本眼神閃爍、心存疑慮的村民,默默低下了頭,用力攥緊了拳頭。
接下來的兩天,「岩」的身影幾乎出現在了島嶼的每一個角落。她像一台不知疲倦的精密機器,重複著測量、記錄、分析的工作。
小海成了她形影不離的小尾巴和最得力的助手。他會搶著背那個裝樣本的小包,會笨拙但認真地用「岩」教他的方法,幫她記錄儀表上的數字,會用稚嫩而急切的聲音,描述他觀察到的所有“怪事”。
“姐姐!這邊!這邊的石頭好燙腳!昨天還沒這麼燙!”
“姐姐快看!這裡的海水在冒泡泡,咕嚕咕嚕的!”
“岩姐姐,那邊的鳥都不見了!它們是不是知道要出事跑了?”
孩子的直覺,往往比儀器更早地捕捉到自然界細微的變化。
「岩」耐心地聽著,解釋著,同時「維度審判」的感知網絡如同無形的蛛絲,以她為中心,細致地覆蓋著這片躁動不安的土地。她能清晰地“看”到,一股充滿惡意與混亂的灼熱能量,如同寄生在火山體內的毒瘤,正瘋狂地汲取著大地的力量,並將其轉化為毀滅的催化劑。
第三天,正午。
烈日將黑色的火山岩烤得滾燙,空氣扭曲著,硫磺味濃得幾乎讓人窒息。「岩」帶著小海,抵達了一處位於火山錐體中下部的、新近才停止流動的黑色熔岩區。這裡的岩石還沒有被完全風化,保持著岩漿冷卻時形成的猙獰形態。
她舉起紅外測溫儀,對準一片裸露的、閃爍著玻璃質光澤的熔岩表麵。
讀數屏上的數字開始瘋狂跳動,50c…65c…78c…最終,紅色刺目的數字死死定格在——85c!
比兩天前在同一區域測量的數據,飆升了超過35度!
【警報!火之信使能量乾涉急劇加劇!能量蓄積進度突破71!內部壓力已達到臨界閾值80!預計噴發倒計時修正:約103小時!重複,約103小時!】
冰冷的警報聲在她意識深處尖銳響起!
「岩」的瞳孔驟然收縮。來不及了!比預想的還要快!
她猛地收起儀器,一把拉住還在好奇張望的小海,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嚴厲:“小海,立刻下山!回村裡去!快!”
小海被她臉上從未有過的凝重嚇到了,下意識地點頭,轉身就往山下跑,小小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嶙峋的岩石後麵。
「岩」站在原地,灼熱的風掀起她橙色的衣角。她抬起頭,望向近在咫尺、仿佛隨時可能張開巨口的火山,眼神冰冷如極地寒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