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再次眷顧這座千年古鎮,將青瓦上凝結的露珠映照得晶瑩剔透,仿佛為古老的屋脊鑲嵌了無數細碎的鑽石。遠處傳來江水潺潺的流淌聲,與近處早起的鳥鳴交織成一首自然的序曲。那片倚靠著書樓的向日葵花田,在晨曦中蘇醒,粗壯的花杆托舉著沉甸甸的金色花盤,齊刷刷地轉向東方,仿佛在進行一場無聲而虔誠的朝拜。花田中央,那枚淡棕色的守護結晶散發著如同沃土般沉靜溫厚的光暈,將這方天地籠罩在一片安詳而充滿生機的氛圍中。
書樓內,孩子們清朗悅耳的晨讀聲比昨日更加響亮、更加整齊,那稚嫩卻充滿力量的聲浪,穿透古老的窗欞,與江聲鳥鳴和諧共鳴,為這靜謐的古鎮注入了蓬勃的朝氣與未來的希望。「麵」靜靜立於院中那棵老槐樹下,感受著這份與明珠市的繁華喧囂、雪域聖山的純淨肅穆皆不相同的,根植於日常勞作、時間沉澱與文化賡續的寧靜力量。這是一種向下紮根、向上生長的力量,沉穩而堅韌。
上午,當陽光恰好鋪滿修複室那扇朝東的雕花木窗時,老沈鄭重地將「麵」請了進去。屋內,幾位年紀稍長、約摸十至十二歲、眼神中已褪去大部分稚氣、取而代之是一種專注神情的孩子,已經恭敬地垂手等候。他們每人麵前的榆木矮幾上,都整齊地擺放著一本有明顯破損、但並非館藏珍本的練習用舊書——或是頁麵撕裂,或是邊緣被蠹蟲蛀蝕,或是書脊開線。旁邊是各自的一套修複工具:小號的軟毛刷、骨質的挑針、打磨光滑的竹起子,以及盛放著老沈親手調製的、色澤微黃、散發著淡淡米糧清香的稀糨糊的素白瓷碗。
老沈眼中帶著難以掩飾的期許與一種儀式般的莊重,對「麵」說道,聲音在安靜的修複室內顯得格外清晰:“沈硯啊,你當年手把手教我時,常說的那句‘補書如補心,用糨糊補破頁,急不得,也省不得,更要順著紙的性子來’,我一直牢牢刻在心裡。這些年來,我不敢懈怠,也把這最基礎、最磨人性子、也最見真章的功夫,一點點教給了這些能坐得住、沉下心的孩子。如今,他們已能獨立修補一些簡單的破頁、溜口,甚至學著給蟲蛀的地方‘打補丁’了。今日,可否請你這位真正的‘啟蒙老師’,再給他們點撥一二,讓他們也沾沾你這‘修複之魂’的靈氣?”
一個紮著兩根烏黑油亮羊角辮、名叫小禾的小姑娘,眼神怯生生卻又閃爍著強烈的求知光芒,她雙手捧著一冊書頁撕裂嚴重、封麵幾乎脫落、內頁還有多處水漬和蟲蛀的《本地風物誌》殘本,如同捧著易碎的珍寶,小心翼翼地遞到「麵」麵前。「麵」接過這冊飽經滄桑、仿佛輕輕一碰就會碎掉的書籍,指尖傳來的觸感是陳舊紙張特有的脆硬與一種曆史的厚重感。祂在那張熟悉的工作台前坐下,調整了一下呼吸,仿佛瞬間回到了當年以“沈硯”身份在此度過的無數個日夜。祂拿起一把孩子們用的、最為小巧的軟毛刷,在那瓷碗邊緣輕輕刮去多餘的糨糊,動作流暢而自然。
所有的孩子,連同拄著拐杖站在一旁的老沈,都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目光緊緊跟隨著「麵」的每一個細微動作。室內靜得能聽到窗外向日葵葉子摩挲的沙沙聲。隻見「麵」的手指穩定得如同磐石,用小刷子將晶瑩粘稠的糨糊,極其均勻、薄薄地塗在破損處的邊緣,那專注的神情,與當年在此地伏案修複《舊日雜記》時一般無二,仿佛整個世界都凝聚在了這方寸之間的破損之上。然後,祂用一把細長的、頂端包裹著鹿皮的鑷子,夾起一片預先準備好的、材質與顏色都經過精心匹配的補紙碎片,對著窗外射入的光線,極其緩慢、毫米級地移動、對齊,力求與原有的文字行距、紙張纖維脈絡達到天衣無縫的契合。
“修補古籍,”「麵」的聲音平和而低沉,如同溪水流過卵石,在極度安靜的修複室內清晰地傳入每個聆聽者的心田,“本質上,是在與時間留下的傷痕對話,是在縫合曆史的斷層。最重要的,並非技巧本身,而是發自內心的尊重與耐心。要尊重紙張本身獨特的紋理與‘記憶’,尊重文字和版式最初被賦予的布局與氣韻。每一處修補,都不僅要讓它恢複‘牢固’,更要讓它融入整體,達到‘和諧’,如同這破損從未發生,如同它曆經歲月本該呈現的模樣。”祂的鑷子精準地落下,補紙與殘頁完美地貼合在一起,幾乎看不出絲毫拚接的痕跡,仿佛那頁紙原本就生長得如此完整。“這就像……守護人世間種種具體而微的美好一樣,是一場漫長而溫柔的陪伴與修複,急不得,也強迫不得,需要的是一顆能沉靜下來、與時間共鳴的心。”
孩子們看得眼睛一眨不眨,仿佛生怕錯過任何一個神奇的瞬間。那小禾姑娘更是情不自禁地模仿著「麵」手腕轉動的角度和力度,在自己的掌心虛空比劃著,小臉上寫滿了虔誠。
而最令人驚訝的,是那個名叫石頭、年紀最小、約莫隻有七八歲的男孩。在「麵」完整演示過一次後,他拿起自己那本破了一個不規則小洞、書角也磨損嚴重的《百家姓》啟蒙讀本,竟也有樣學樣,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小手保持穩定,然後用小刷子蘸取少量糨糊,小心翼翼地塗抹在破洞邊緣,接著用兒童專用的安全鑷子,夾起一小片補紙。他的動作雖然緩慢、甚至有些笨拙,但那份全神貫注的勁頭,仿佛整個靈魂都沉浸在了這方寸之間的“修複”之中。最終,在所有人期待的目光下,他獨立完成了一處雖然略顯稚嫩、但接口平整、糨糊用量恰到好處的補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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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沈在一旁看著,布滿深深皺紋的臉上先是露出了難以置信的神色,隨即化為了難以抑製的欣慰與驕傲,那笑容如同秋日盛開的菊花,每一道褶皺裡都洋溢著喜悅。他輕輕拍著石頭尚且單薄卻已顯露出堅定線條的肩膀,聲音帶著一絲激動的顫抖,對「麵」笑道:“你看看這小子,這雙手,穩當!這顆心,更是靜得像口古井!天生就是吃修複師這碗飯的料子!好好雕琢,假以時日,定能超越我這把老骨頭,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將來啊,這書樓裡的萬千老寶貝們,交到他們這樣的人手裡,我便是立刻閉眼,也能安心了。”
下午,秋日的陽光變得溫和醇厚,如同陳年的黃酒,將整片向日葵花田染上一層更加濃鬱的、暖融融的金色,花盤的影子被拉得長長的,交織在土地上,如同書寫著光陰的故事。老沈將「麵」請到他那間充斥著舊書、墨錠和乾草藥混合氣味的小小書房。他顫巍巍地從一個散發著濃鬱樟木香氣、顏色深沉的舊抽屜最深處,取出一個用厚實防潮油紙精心包裹、外麵還細心地紮著一圈麻繩的小包。他動作緩慢而鄭重,如同進行某種古老的儀式,一層層打開包裹,裡麵赫然是數百顆顆粒飽滿碩大、色澤呈現深灰且帶有清晰黑色縱紋的新收向日葵種子,它們在透過窗欞的陽光照射下,泛著健康而潤澤的油光,仿佛凝聚了整個夏天的陽光和生命能量。
“這是今年花田裡,我一棵棵看過去,特意挑那長得最壯實、花盤最飽滿圓潤、籽粒最密集的幾株,‘留種’用的寶貝。”老沈將沉甸甸的油紙包鄭重地放到「麵」攤開的掌心中,種子的重量真實而溫暖,仿佛能感受到其中蘊含的土地的厚愛與陽光的慷慨,“你帶著,往後無論你走到天涯海角,是去那極北苦寒之地,還是那煙雨江南水鄉,找個有土、有光、有水的地方,隨手種下幾顆。隻要它們能破土而出,能向著太陽揚起那金燦燦的笑臉,那蓬勃的生命模樣,就像……就像古鎮的這一方水土,這書樓的千年文脈,我們這些老家夥和小家夥們的念想,永遠跟在你身邊,陪著你,溫暖你一樣。”
說完,他沉默了片刻,然後伸出那雙布滿老繭和褐色斑點、卻依舊穩定的手,從自己腰間一個磨得發亮的皮質刀鞘中,緩緩抽出了那柄陪伴他度過無數個修複日夜、也曾被「麵」以“沈硯”之手使用過的青銅修書刀。刀身因為長年的使用和摩挲,呈現出一種溫潤內斂的古銅色光澤,鋒利的刀刃在斜陽下反射出一線寒光,仿佛沉澱了無數與時間對話的故事。“這刀,你當年贈我,說是讓我‘繼續修複歲月的痕跡’,這份情義,這份托付,我一直珍藏著。”他將這柄意義非凡的修書刀,輕輕放在那包珍貴的向日葵種子旁邊,目光慈和、深邃,仿佛能穿透時空,看到遙遠的未來,“如今,我心裡明白,你的路,還在前方,你的漫遊,是停不下來的使命。這條路上,想必不會總是風和日麗。”他的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但更多的是祝福與支持,“帶上它吧。它雖非斬妖除魔的神兵利刃,但鋒刃猶存,其性剛直而堅韌。在你需要的時候,或許……能幫你裁切前路的迷障,修複偶然遭遇的裂痕,提醒你勿忘這古鎮書樓裡沉澱的耐心與堅守。”
就在這時,以石頭和小禾為首的孩子們,仿佛約好了一般,悄悄地聚集到了書房那扇虛掩的門外。他們一個個探進小腦袋,臉上帶著混合著不舍與純真祝福的表情,然後魚貫而入,每人手中都緊緊握著一張自己最滿意的畫作,爭先恐後地塞到「麵」的懷裡。畫的內容雖然大同小異,都是那片他們無比熟悉的金色向日葵花田,以及花田旁巍然矗立、飛簷翹角的古老書樓,但筆觸各異,色彩運用也充滿了孩童大膽的想象力,有的金黃奪目,有的綠意盎然,將書樓與花田描繪得如同童話中的樂園。迫不及待地翻到畫的背麵,用鉛筆或彩色蠟筆,歪歪扭扭卻極其認真地寫著一行行真摯的話語:
“送給最厲害的沈硯姐姐!我們會想你的!”
“我們向太陽保證,一定會像你教我們的那樣,好好守護書樓和花田!”
“謝謝您教我們修書!你是我們心裡最亮的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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