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硯睜開眼，眼底是深不見底的疲憊。他看著遞到麵前的藥碗，又抬眼看向林晚。她的眼神很堅定，沒有恐懼，沒有退縮，隻有一種沉靜的、近乎固執的關切。
他沉默地伸出手，接過了藥碗。碗壁溫熱，苦澀的藥氣氤氳上來。他眉頭都沒皺一下，仰起頭，將那深褐色的、散發著濃烈苦味的藥汁一飲而儘。動作乾脆利落，仿佛隻是完成一個必須的程序。
藥汁入喉，苦澀瞬間在口腔裡炸開，一路灼燒到胃裡。
林晚看著他喉結滾動，看著他麵不改色地咽下那碗苦得令人發指的藥，心頭那點酸澀又湧了上來。她默默接過空碗，放回桌上，又拿起那碟水靈靈的櫻桃，走到阿阮麵前。
“阿阮，吃櫻桃。”她聲音放得極柔，拈起一顆最大最紅的櫻桃，遞到小姑娘嘴邊。
阿阮從哥哥懷裡怯怯地抬起小臉，看到紅豔豔的櫻桃，又看看林晚溫柔的眼神，猶豫了一下，張開小嘴，接了過去。櫻桃的甜意在舌尖化開，衝淡了剛才的恐懼。小姑娘的眼睛亮了一點點。
林晚把櫻桃碟放在阿阮旁邊的小凳子上，讓她自己拿著吃。然後，她走到癱坐在地上的周師傅麵前，伸出手。
“周師傅，起來吧。”她的聲音依舊平靜，“地上涼。”
周師傅抬起頭，渾濁的眼睛裡滿是茫然和感激的淚水。他顫抖著伸出手，被林晚用力拉了起來。
“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林晚看著他，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卻異常清晰，“您以後…好自為之。”
周師傅嘴唇哆嗦著，想說點什麼，最終隻是用力地點點頭，千恩萬謝地、佝僂著背，一步三晃地離開了閣樓，輕輕帶上了門。
閣樓裡，終於隻剩下他們三人。
阿阮小口小口地吃著櫻桃，甜美的汁水讓她緊繃的小臉漸漸放鬆。窗外的陽光似乎也明亮了一些，透過小窗，灑在地板上，落在那盆油綠的綠蘿上。
沈硯靠在藤椅裡，藥力的作用似乎開始顯現，加上一夜未眠的疲憊，沉重的眼皮開始打架。他強撐著，目光卻有些渙散。
林晚看著他強打精神卻難掩倦怠的樣子，走過去，拿起之前給他包紮傷口剩下的紗布，在桌邊倒了點溫水浸濕。
她走到他麵前，沒有詢問，隻是很自然地伸出手，用濕紗布輕輕擦拭他額角因忍痛和藥力作用而滲出的細密汗珠。
微涼的、帶著水汽的紗布觸碰到滾燙的皮膚，沈硯的身體幾不可察地輕顫了一下。他下意識地想偏頭躲開，卻被一種更深沉的疲憊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渴望釘在了原地。
他沒有睜眼，隻是任由那微涼的、柔軟的觸感在他額角和鬢邊輕輕移動。動作很輕，很緩，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溫柔，像羽毛拂過冰封的湖麵。
林晚專注地擦拭著。她的指尖隔著濕紗布，能感受到他皮膚下傳來的熱度，感受到他因疲憊和傷痛而微微急促的呼吸。她的動作很慢，仿佛在擦拭一件易碎的瓷器。
阿阮吃櫻桃的動作也停了下來，抱著櫻桃碟，大眼睛好奇地看著林姐姐給哥哥擦汗。陽光裡，哥哥閉著眼睛，眉頭不再緊鎖，林姐姐的動作那麼輕，那麼柔…小姑娘覺得這一幕很安靜，很溫暖。
沈硯緊繃的神經，在那微涼溫柔的擦拭下，如同被溫水浸泡的堅冰，一點點、緩慢地化開。沉重的倦意排山倒海般湧來，眼皮再也支撐不住，緩緩地、沉沉地闔上。意識沉入黑暗前，他鼻端最後縈繞的，是櫻桃的甜香，苦澀的藥味，還有…一絲若有似無的、屬於她的、乾淨清冽的氣息。
林晚看著他終於陷入沉睡，呼吸變得均勻而綿長。她停下了擦拭的動作，指尖還殘留著濕紗布的微涼和他皮膚的溫熱。她靜靜地站在他麵前，低頭看著他在睡夢中依舊顯得有些蒼白的臉，緊抿的唇線，還有那隻包裹著紗布、搭在膝上的左手。
晨光安靜地流淌。阿阮放下櫻桃碟，也打了個小小的哈欠，揉了揉眼睛，抱著懷表，蜷在哥哥腳邊的小板凳上，小腦袋一點一點，也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閣樓裡隻剩下兩道平穩的呼吸聲。
林晚的目光從沈硯沉睡的臉龐移開，落在窗台那盆沐浴在陽光裡的綠蘿上。油綠的葉片舒展著，生機勃勃，像一個小小的、沉默的綠洲。
她輕輕走到窗邊，沒有驚動沉睡的兩人。陽光暖暖地灑在她身上。她伸出手指，極其輕柔地，拂過一片光滑油亮的綠蘿葉子。
指尖傳來生命的韌性和涼意。
她站在那裡，背影在晨光裡顯得纖細又堅定。身後，是沉睡的一大一小，一個傷痕累累，一個懵懂無知。身前，是窗外依舊喧囂卻也充滿煙火氣的舊巷人間。
藥香似乎淡去了，櫻桃的甜香也飄散在空氣裡。隻有那盆綠蘿，在陽光裡沉默地舒展著，像一枚安靜的、綠色的印記，烙印在這個混亂又帶著一絲暖意的清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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