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房間,空氣仿佛被那本攤開的素描本和那個猝不及防的對視凍結了。細小的塵埃在窗簾縫隙透進的光柱裡,無聲地懸浮、旋轉,像凝固的時間碎片。
林晚清晰地看到沈硯眼中一閃而過的狼狽和無措,看到他驟然收緊的手指和素描本邊緣微微下陷的指痕,還有那迅速蔓延至耳根、脖頸的薄紅。這個總是如寒鐵般冷硬、如深潭般沉靜的男人,此刻竟像一個被撞破秘密的少年,帶著一種近乎脆弱的慌亂。
她的心在胸腔裡擂鼓般狂跳,臉頰滾燙得如同燒灼。那幅畫…那個在陽光下溫柔拂過綠蘿葉片的背影…還有那小心翼翼寫下的“光·綠”…每一個細節都像投入心湖的巨石,激起滔天巨浪,將她腦中關於舊書、剪報、“石頭”和“阮文秀”的紛亂思緒都暫時衝散了。
沈硯猛地移開了視線,下頜線繃得死緊。他幾乎是帶著一種粗暴的力道,“啪”地一聲合上了手中的素描本,那聲響在寂靜的房間裡格外刺耳。
空氣再次凝固,隻剩下阿阮細小的、均勻的鼾聲。
沈硯站起身,動作有些僵硬,甚至帶著點落荒而逃的意味。他沒有再看林晚,徑直走到床邊,背對著她,低頭看著熟睡的阿阮。他的背影高大卻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緊繃感,肩胛骨的線條在略顯單薄的衣衫下清晰可見,隨著壓抑的呼吸微微起伏。
林晚站在原地,指尖無意識地蜷縮著,掌心一片濕濡。她看著那個僵硬的背影,看著他泛紅的耳廓在昏暗光線下依舊清晰,剛才那點被撞破秘密的羞赧,竟奇異地被一種更深沉的、帶著酸澀的柔軟取代。
他…在畫她。在她毫無察覺的時候,用他握慣了冰冷器物和武器的手,一筆一劃,專注地描繪著她最尋常的瞬間,賦予它一個如此…溫柔的名字。
“光·綠”。
林晚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飄向小陽台上那盆沐浴在陽光裡的綠蘿。油綠的葉片舒展著,生機勃勃,像一個小小的綠色心臟,在安靜地跳動。光…綠…原來在她守護著那點綠色生機的時候,自己也在不知不覺中,成了他眼中想要捕捉的…光?
這個認知讓她心頭猛地一悸,臉頰剛剛退下去的熱度又隱隱有卷土重來的趨勢。她慌忙移開目光,不敢再看那個背影,也不敢再看那盆綠蘿,仿佛多看一眼,心底那點隱秘的悸動就會不受控製地滿溢出來。
她深吸一口氣,努力平複著過快的心跳,強迫自己將注意力轉移到書桌上那本沉重的深藍色舊書上。這才是懸在頭頂、亟待解決的巨石。
她走到書桌前,指尖帶著微顫,再次翻開那厚重的書頁。這一次,她避開了那些充滿憤怒控訴的機械圖批注,手指在泛黃的書頁間快速翻動。紙張嘩嘩作響,帶著歲月的塵埃氣息。
她尋找著那個名字——阮文秀。
終於,在接近書本後半部分的一頁,她再次看到了那娟秀工整的小字。不是批注,而是一段寫在頁眉空白處的、更像是日記的文字:
1988.03.12陰石頭哥走了。他說要去一個很遠的地方,把證據交給能信的人。他把這本書留給我,說這是他的命,也是那些枉死工友的命。他讓我藏好,等風頭過去,等他回來…或者等一個值得托付的人。“寒鴉”…石頭哥最後隻提了這個名字,像在托孤。他說如果有一天,“寒鴉”找來,就把書給他。寒鴉是誰?石頭哥還能回來嗎?阿阮還那麼小…天好冷。——文秀
娟秀的字跡在這裡停頓,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和絕望的濕痕暈染開的墨跡。
林晚的呼吸徹底屏住了!她的目光死死鎖住那幾行字。
石頭哥…阿阮…寒鴉…托孤…所有的線索在這一刻被這短短的幾行字強行串聯起來!
那個在剪報照片裡匆匆離去的側影——石頭,就是這本舊書的主人,也是那場可怕事故的關鍵證人!他預感到了危險,在消失前,將這本承載著真相和證據的“命”,托付給了這個叫阮文秀的女人!而阮文秀…她極有可能就是阿阮的母親!石頭最後提到的名字,是“寒鴉”——沈硯!
所以沈硯才會背負著保護阿阮的重擔!所以老張頭代表的“夜梟”組織才會如此瘋狂地追殺他們!他們要抹殺的不僅僅是證人石頭,更是石頭用生命守護的證據,以及可能知曉真相的遺孤!
巨大的信息量如同驚濤駭浪,衝擊得林晚頭暈目眩。她扶著桌沿,指尖冰涼。真相殘酷得令人窒息。阿阮天真懵懂的小臉,沈硯沉默隱忍的傷痛,還有這本沉重如山的舊書…背後竟是這樣一段沾滿血淚和犧牲的過往!
她下意識地抬頭,再次看向床邊那個背對著她的高大身影。
沈硯依舊站在那裡,微微低著頭,看著熟睡的阿阮。他背脊的線條依舊緊繃,但似乎比剛才放鬆了一點點。午後的光線勾勒出他沉默的側影輪廓,帶著一種沉重的疲憊和一種無聲的守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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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晚的心像被什麼東西狠狠揪了一下,酸澀得發疼。他背負的…原來是這樣沉重的枷鎖。保護阿阮,守護這本書,等待那個可能永遠不會歸來的“石頭”的托付…他把自己活成了一座沉默的堡壘,隔絕了所有光亮和溫度,隻為了守住這一方微小的安寧。
她看著他僵硬的背影,看著他纏著紗布的左手無力地垂在身側,右肩的輪廓因為傷痛而顯得微微塌陷…昨夜高燒囈語時泄露的隻言片語,此刻都有了驚心動魄的回響。
房間裡依舊安靜。隻有阿阮的鼾聲和書頁翻動後殘留的沙沙餘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