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的轟鳴聲在身後不斷響起,灼熱的氣浪幾乎燎燙了後背。排水溝裡冰冷腐臭的汙水沒過大腿,每向前挪動一步都異常艱難。沈硯一手死死抱著因受驚而無聲抽噎的阿阮,另一隻手緊緊攥著林晚的手腕,幾乎是拖拽著她在黑暗中拚命向前。
他的左肩徹底被鮮血染透,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撕裂般的劇痛,額頭上沁出大顆大顆的冷汗,混著汙水往下淌。但他仿佛毫無知覺,隻是憑借著一股驚人的意誌力,循著記憶裡雷公最後指示的方向,在一片混亂和黑暗中開辟生路。
林晚的肺部火辣辣地疼,冰冷的汙水刺激著皮膚,讓她不住地發抖。但她咬緊牙關,努力跟上沈硯的速度,另一隻手緊緊護著懷裡的阿阮,不讓汙水嗆到她。身後追兵的叫喊聲、零星的槍聲、以及建築物持續坍塌的悶響,像鞭子一樣抽打著她的神經。
她的大腦一片混亂,父親的冤屈、周振邦的名字、雷公和猞猁決絕赴死的火光……所有的一切交織成一張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網。而前方這個男人染血的、緊繃的脊背,成了這片絕望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突然,沈硯腳下一個踉蹌,似乎是踩到了溝底的什麼雜物,身體猛地向一側歪倒。他悶哼一聲,在徹底失去平衡前,下意識鬆開了抱著阿阮的手,轉而將林晚狠狠往牆邊一推,用自己的身體擋在了她和溝渠中央。
噗通一聲,他半跪著摔進汙水裡,濺起大片渾濁的水花。
“沈硯!”林晚驚呼一聲,後背撞在冰冷的混凝土溝壁上,生疼。但她立刻穩住身形,第一時間將嚇呆的阿阮摟緊,另一隻手則慌亂地去撈水裡的沈硯。
汙水淹沒到他的胸口,他低著頭,肩膀劇烈地顫抖著,濕透的黑發貼在額前,不斷滴著水,樣子狼狽不堪,卻又透著一種瀕臨極限的脆弱。
林晚的心一下子揪緊了,剛才被他懷疑的委屈和憤怒,在這一刻被他下意識的保護動作和眼前的慘狀擊得粉碎。她摸索著抓住他冰涼的手臂,聲音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顫抖:“你怎麼樣?站起來!快!”
沈硯猛地抬起頭,雨水和汙水順著他深刻的下頜線流淌。他的臉色蒼白如紙,但眼神卻在黑暗中亮得駭人,裡麵是純粹的、野獸般的求生欲和一絲……因拖累她而生的焦躁。
“彆管我!帶著阿阮……沿著溝往前跑!大概三百米,右拐上荒地!”他試圖甩開她的手,聲音嘶啞破裂,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快走!”
“你閉嘴!”林晚忽然厲聲打斷他,像是被他的話激怒了,手下用力,指甲幾乎掐進他濕透的衣袖裡,“一起走!你聽不懂嗎?!船翻了誰也彆想活!你現在逞什麼英雄!”
她不知道哪來的力氣,或許是憤怒,或許是恐懼催生出的極端力量,她竟硬生生地試圖將他從水裡拽起來。汙水攪動,散發出更濃重的惡臭。
沈硯被她吼得一愣,似乎沒料到她此刻會爆發出如此強的氣勢。他看著她被汙水濺濕的臉頰,那雙總是含著溫柔或敏銳洞察力的眼睛此刻瞪得圓圓的,裡麵燃燒著憤怒的火焰和一種不容置疑的堅決。
他掙紮的動作停滯了一瞬。
就在這短暫的停滯間,林晚已經半拖半拽地將他拉了起來。他的體重大部分壓在她身上,兩人同時晃了一下,差點再次摔倒。
“呃……”左肩被碰撞,沈硯發出一聲壓抑不住的痛哼,額角的青筋都爆了出來。
林晚立刻穩住重心,咬緊牙關支撐著他,聲音卻下意識地放低了些,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碰傷口了?能堅持嗎?”
沈硯急促地喘息了幾下,劇痛讓他一時說不出話,隻是點了點頭。他不再試圖推開她,而是將手臂搭在她單薄的肩上,借力站穩,另一隻手重新抱緊阿阮。
一種無聲的默契在冰冷的汙水中達成。
追兵的聲音似乎被連續的爆炸阻隔了一瞬,但直升機螺旋槳的聲音仍在頭頂盤旋,探照燈的光柱不時掃過遠處的天空。
不能再耽擱了。
“走。”沈硯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痛楚帶來的虛弱,但命令的意味未變。
這一次,林晚沒有再反駁。她調整了一下姿勢,更加穩固地支撐著他一部分體重,兩人深一腳淺一腳地在汙水中繼續跋涉。
阿阮的小臉埋在沈硯的頸窩裡,小聲地啜泣著。沈硯低下頭,用下巴極輕地蹭了蹭她的頭頂,是一個笨拙卻溫柔的安撫動作。
黑暗中,隻有嘩啦嘩啦的涉水聲和彼此粗重的呼吸聲。
“剛才……”沉默地走出一段後,沈硯忽然極其艱難地開口,聲音乾澀,“……那條信息……我……”
他似乎想為之前那個瞬間的懷疑道歉,但“對不起”三個字對於習慣將一切情緒深埋的他來說,太過艱難。話到了嘴邊,卻變成了一種更深的懊惱和沉默。
林晚的腳步頓了一下。汙水冰冷刺骨,但被他身體壓著的肩膀卻傳來一絲微弱的溫熱。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我知道。”她打斷他,目光看著前方無儘的黑暗,聲音平靜得出奇,卻帶著一絲疲憊的沙啞,“如果換做是我,看到那種指向你的東西……我可能也會懷疑。”
她不是在原諒,隻是……理解了。理解了在這種無處不在的陰謀和背叛中,信任是一種多麼奢侈的東西。理解了當他背負著那麼多秘密和鮮血,突然看到一個可能指向身邊人的線索時,那種本能的警惕和恐懼。
她的理解,比直接的指責更讓沈硯感到無地自容。搭在她肩上的手臂肌肉僵硬了一下。
“那不是借口。”他最終低聲道,聲音幾乎被水聲淹沒,“我……很抱歉。”
這一次,他終於說了出來。
林晚沒有回應,隻是支撐著他的手,更用力了一些。
又沉默地前行了一段,前方的溝渠似乎出現了岔口。
“右邊。”沈硯指示道,他的呼吸愈發急促,顯然體力正在快速流失。
林晚依言扶著他向右拐去。這條支流更窄,水也淺了一些,隻到膝蓋。
“你父親……”沈硯忽然又開口,聲音裡帶著一種複雜的情緒,“周振邦……我沒想到……”
“我也沒想到。”林晚的聲音冷了下去,帶著刻骨的恨意,“我一直以為……那隻是一場不公平的學術鬥爭……沒想到背後竟然是……”她說不下去,隻覺得胸口堵得難受。
“我會查清楚。”沈硯的聲音低沉卻堅定,帶著一種承諾的重量,“所有的事。”
包括十年前的那條信息,包括她父親的死,包括“夜梟”和周振邦編織的這張巨網。
林晚側過頭,在微弱的光線下,看到他緊繃的下頜線和那雙凝視著前方黑暗的、淬著火光的眼睛。這一刻,她奇異地相信了他的承諾。
不是因為他是傳說中的“寒鴉”,而是因為他此刻眼神裡的那種近乎偏執的決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