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濃，篝火的光芒在沈硯遞過外套的那個動作後，仿佛變得更加溫暖了。林晚披著他的外套，寬大的衣襟將她整個人裹住，殘留的體溫和熟悉的氣息像一層無形的屏障，將她與山林夜晚的微涼隔絕開來。她沒有道謝，隻是將衣服又攏緊了些，這個細微的動作似乎比任何語言都更能表達她此刻的心情。
石頭吃完最後一口兔肉，滿足地咂咂嘴，十分“自覺”地站起身，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哎呀，這人老了就是不中用，吃飽了就犯困！你們年輕人精神好，多看看星星，老頭子我先去帳篷裡眯瞪會兒了！”他說完，也不等兩人回應，便打著哈欠鑽進了自己的小帳篷，還特意把拉鏈拉得嚴嚴實實。
篝火旁，頓時隻剩下沈硯和林晚兩人。
氣氛忽然變得有些不同。蟲鳴、溪流聲、火苗的劈啪聲似乎都被放大了，而兩人之間的沉默，也帶上了一種微妙的張力。林晚低著頭，用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外套粗糙的布料邊緣，心跳聲在安靜的夜色裡清晰可聞。
沈硯依舊靠坐在岩石上，目光落在跳躍的火苗上，似乎與平時沒什麼兩樣。但若仔細看，會發現他擱在膝蓋上的手，指節微微繃緊，暴露了他內心並非全然的平靜。
“這裡的星星……果然比城市裡清楚很多。”林晚終於找到了一個安全的話題，抬起頭，望向墨藍色的夜空。銀河像一條朦朧的光帶橫跨天際，無數星辰碎鑽般灑落，璀璨而寧靜。
“嗯。”沈硯也抬起頭，順著她的目光望去。他見過無數個荒野的夜空，早已習以為常，但此刻，身邊多了一個安靜仰望的人，這熟悉的景象似乎也染上了些許陌生的溫柔。
“小時候，我爸爸總喜歡帶我去郊區看星星。”林晚的聲音輕輕的，帶著回憶的悠遠，“他會指著那些星座，告訴我它們的名字和故事……雖然我總記不住幾個。”她說著，自己先忍不住輕笑了一下，側頭看向沈硯，“你呢？你……看過這麼多地方的星星，有沒有特彆喜歡的？”
這個問題問得有些突然，甚至帶著點孩子氣。沈硯怔了一下。他看過極地冰原上舞動的極光，看過沙漠深處仿佛觸手可及的星海，也看過雨林縫隙裡破碎的星光……但“喜歡”這個詞，似乎從未出現在他對這些景象的評判裡。它們隻是環境，是坐標，是生存的背景板。
他沉默了片刻，就在林晚以為他不會回答，或者隻會得到一個“沒有”的時候，他卻開口了，聲音低沉而平緩：
“南邊，靠近赤道的地方，星空更低，星星更密，像……撒了一把鹽。”
這個比喻樸實甚至有些笨拙，完全不符合他平日裡冷硬的語言風格。林晚愣了一下，隨即想象著那片“像撒了鹽”的星空，忍不住又笑了起來，眉眼彎彎：“撒了一把鹽……這個說法真有趣。”
她的笑聲清脆，在寂靜的夜裡格外動人。沈硯看著她笑，看著她眼中映著的星光和火光，心底某個冰封的角落，似乎又被這笑聲敲開了一絲裂痕。他移開目光，重新看向火堆，但嘴角那抹極淡的弧度，卻停留得久了一些。
“你父親，”他忽然問，語氣依舊平淡，卻帶著一種不易察覺的探尋，“是個什麼樣的人？”
林晚沒想到他會問起這個。她收斂了笑意，目光也投向跳躍的火焰，思緒飄遠。“他……是個很溫和的人，有點書呆子氣，一輩子都在跟古籍打交道。他總說，文字和曆史裡藏著另一個世界，比現實有趣得多。”她頓了頓，聲音低了些，“就是……有點固執，認準的道理，十頭牛都拉不回來。”
她沒有提學術不公，沒有提後來的鬱鬱而終，隻挑了記憶中那些溫暖的、平凡的片段。這是她第一次主動向沈硯提及自己的家人。
沈硯安靜地聽著，沒有打斷。火光在他深邃的眼底明明滅滅。
“他如果知道我現在這樣……”林晚忽然自嘲地笑了笑，“大概會嚇得暈過去吧。”她指的是此刻風餐露宿、亡命天涯的境況。
“不會。”沈硯卻突然開口，語氣肯定。
林晚詫異地看向他。
沈硯的目光與她相接，在星火交織的光線下，他的眼神異常專注和認真：“他知道你活著，而且活得……很勇敢，就夠了。”
這句話很簡單，卻像一股暖流，瞬間衝垮了林晚心中那點因為提及往事而泛起的酸澀。她的眼眶微微發熱，有什麼東西哽在喉嚨裡。她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發不出任何聲音，隻是怔怔地看著他。
沈硯也沒有再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她。周圍的一切聲音仿佛都遠去了，隻剩下彼此的眼眸，在夜色中無聲地對望。一種前所未有的、強烈而清晰的情感在兩人之間湧動，不需要言語，已然明了。
一陣夜風吹過，帶著溪邊的濕氣，林晚下意識地瑟縮了一下。
幾乎是在她瑟縮的同時，沈硯動了。他原本放在膝蓋上的手抬起，越過了兩人之間那不足半米的距離，輕輕地、帶著試探性地，覆上了她放在身側、緊緊抓著外套邊緣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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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手掌溫熱而粗糙，帶著常年握槍和工具留下的薄繭，穩穩地包裹住她微涼的指尖。
林晚渾身一顫，呼吸驟然停滯。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掌心傳來的溫度和力量，那溫度仿佛帶著電流，瞬間傳遍了她的四肢百骸。她沒有躲閃，也沒有抽回手，隻是僵在那裡，心臟瘋狂地跳動，幾乎要撞出胸腔。
沈硯的手也隻是覆著，沒有更進一步的動作。他能感覺到她指尖的微涼和細微的顫抖，也能感覺到她沒有抗拒。這個認知讓他胸腔裡那股陌生的、洶湧的情緒稍稍平複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踏實和……圓滿。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星光無聲灑落，篝火靜靜燃燒，溪流潺潺伴奏。在這片與世隔絕的山林裡，在兩個傷痕累累的靈魂之間，一個簡單的、不帶任何情欲色彩的觸碰，卻比任何海誓山盟都更具力量。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隻是一分鐘，也許是漫長的一個世紀。林晚終於極其緩慢地，翻轉了自己的手掌，讓掌心向上，與他十指輕輕交握。
她的動作很輕，帶著確認，也帶著回應。
沈硯的手指微微收緊，將她的手更牢固地握在掌心。
依舊無人說話。
但有些答案，已經不需要再問。有些心意，在這一刻，透過緊密相貼的掌心，清晰地傳遞給了彼此。
夜還很長，前路依舊未知。但緊握的雙手，似乎已經能抵禦所有的風寒與險阻。星河在上，見證著這無聲卻震耳欲聾的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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