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回籠,如遭寒冰一擊。我緊閉雙眼,希望能再無視這世界片刻。可各種信息還是湧來:舊毯子的氣味、殘留的食用油香、粗糙布料蹭過皮膚的觸感、唇上的塵土味,還有身旁某人的呼吸聲。每種感覺都比從前敏銳,這認知像刀刃般割著我。
我仍記得劍刺穿巴布胸膛的觸感。他死了。從我意識到那怪物就是他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了。他吸收神血太快,毫無計劃,沒有適應期,也沒有心理準備。神血掌控了他的身心,將他變成了野獸。神性淩駕一切。
我慢慢睜開眼。天花板陌生得很,布滿難以名狀的輪廓和顆粒紋理,清晰得像箭直射向我的腦袋。但那些角度又很熟悉。我眯起眼,大腦調整著,適應我這突然增強的感官。我在媽和薩什的房間裡。
我側過身,盯著床邊小凳上坐著的高大身影。有一瞬間,我以為那是另一隻怪物——外形是人,可每處細節都猙獰得可怕。接著影像聚焦,我才認出是媽。她依舊醜得不像凡人,深色皮膚鬆垮如皮革,臉上刻滿歲月與數十年征戰留下的皺紋,逝去的神性也讓她麵容受損,可她體內牛血者的餘燼仍在燃燒。她的黑發比我記憶中更白了。我的眼睛將這一切都看得格外扭曲——我揉了揉眼,希望能快點習慣這些新能力。
終於,我能問那個困擾了我許久的問題了。“你知道了,會殺了我嗎?”我問。
她的表情垮了。一隻大手捂住臉,肩膀顫抖著。我看了好一會兒,不明所以。全靠這增強的感知,我才聽見她急促的吸氣聲。媽在哭。
我把腿挪到床邊,四肢僵硬得讓我皺眉。站起來更費勁,可踉蹌幾步走到媽身邊,倒舒展了些僵硬的筋骨。我有些猶豫地伸出胳膊,夠到她坐著的高度——得踮著腳尖才能環住她的頭。她哭得更凶了,可我不知還能做什麼,就這麼抱著。一個前戰士,和她那成了怪物的養子。
等她起伏的身體平靜些,我才鬆開手。我還不想說話,便走到媽那堆工具旁,拿起一把鑿子——短得能握在拇指和食指間。我坐回床上,盯著它。慢慢舉起手,在空中劃著字。寫了一句,又停住。
“不,”我嘟囔著,“不對,不對,不對。”
我的字跡又亂又慢。可那不是我的字跡——是巴布的。他死了,卻有一部分藏進了我身體裡。一道無形的線悄悄纏上他,我的血把他靈魂的碎片卷進了我的靈魂。
不,說是血的作用太不公平——我的血就是我。是我做的。突然之間,我少了點自己,多了點彆人。全是我的錯。
他的記憶支離破碎、混亂無序——我從他那裡得到的,不如從德魯那裡多——但技能更容易分辨。把他變成怪物的狐血,如今在我體內。被稀釋了,又被某位死神的神性削弱了些凶性,可終究還在。
我覺得心裡空落落的,像被榨乾了。哭泣才是該有的反應,可該流的淚早已乾涸。若連我都不為巴布哭,還有誰會為他哭?
一隻大手抓住我的肩膀。我瑟縮了一下。媽輕輕把我的頭轉向她。
“我早就知道。”她說。
這並不意外。很多事能藏:力量、智慧、共情。可想在武術教練麵前隱瞞快速愈合的能力,難多了。儘管我努力過,還是露了馬腳。
“從什麼時候?”
“從開始訓練你時,我就有些懷疑了。或許最後讓我確定的,是發現你常常整夜不睡。”
就因為這個暴露了?“這有什麼奇怪的?”
“奧維,孩子比任何成年人都需要睡眠。要是缺覺,第二天根本沒法正常活動。”
“沒想到你這麼懂孩子。”
“我問過斯蒂奇,為什麼雙胞胎總睡那麼多。”媽輕輕笑了,我的耳朵捕捉到她低沉笑聲裡的每一絲震動,“她發現我讓你睡得那麼少,氣壞了。”
小時候,我討厭睡覺。夢裡總有太多殺戮,不是殺人就是被殺。醒來時往往比躺下時更累。媽曾讓我害怕,可除了她時常發怒的時候,夜裡和她一起做飯總讓我覺得平靜。看她在廚房屢屢失手,反而讓我安心;幫她做飯或試菜,讓我覺得自己很重要,被需要。
“沒什麼大不了的。”我告訴她。
“對你來說是。”她搖搖頭,“幸好我沒逼你的弟妹也這樣。”
我們默契地沉默了一會兒。
“你為什麼不殺我?”我脫口而出。
這牛血者撓了撓後腦勺,難得有些局促。“原因很多。最實在的是……我覺得我下不了手。”
我在床沿挪了挪。
“你是我的兒子。我非常愛你。”她頓了頓,歎了口氣,“可就算你不是,我也覺得你能守住這份力量。不過,我想讓你答應我一件事。”
我等著。
“你……”她抓了抓臉,重新開口,“彆為了力量殺人。那是……”媽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那是條黑暗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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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要任何人的力量。點頭很容易,毫不費力。我本該多想想的。“我答應。”
她慢慢點了點頭。“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