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的最後一絲餘暉被茂密的林葉切割得支離破碎,投射在崎嶇難行的山道上。沈淵強忍著周身劇痛,緊跟在陸雪和兩名抬著顧清風的“樵夫”身後,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之上。肺部火辣辣地疼,內腑仿佛移了位,但他不敢有絲毫停歇,身後的追兵與遠處皇宮方向隱隱傳來的莊重樂聲,如同無形的鞭策。
陸雪腳步輕盈,對這條幾乎被荒草藤蔓完全吞噬的小徑異常熟悉,顯然並非第一次行走。她不時回頭查看沈淵的情況,眼神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關切與焦急。
那兩名“樵夫”沉默寡言,氣息綿長,步伐穩健,抬著昏迷的顧清風在山路上如履平地,顯然身負不俗的武功,絕非普通鄉民。
約莫行了一炷香的功夫,前方出現一處被雷擊斷的巨大枯樹,樹乾中空,黑黢黢的洞口被亂石半掩著,極難發現。
“就是這裡。”陸雪停下腳步,示意那兩名漢子將顧清風小心放下,她自己則熟練地搬開幾塊鬆動的石塊,露出了一個僅容一人匍匐通過的狹窄洞口,一股陰冷潮濕的土腥氣撲麵而來。
“這是……”沈淵蹙眉。
“家父當年為防不測,暗中挖掘的密道之一,可直通城南的一處安全屋。”陸雪簡短解釋,語氣篤定,“快進去,我斷後。”
沒有更好的選擇。沈淵深吸一口氣,率先彎腰鑽入洞口。洞內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空氣汙濁,腳下是濕滑的泥土。他隻能憑借感覺和前方陸雪輕微的指引聲,艱難前行。那兩名漢子則重新抬起顧清風,緊隨其後。
地道狹窄而曲折,時而需要匍匐爬行,時而需要側身擠過岩縫。沈淵重傷在身,每一次挪動都牽扯著傷口,冷汗浸透了衣衫,與冰冷的泥土混合在一起。他能聽到身後顧清風即便在昏迷中,也因為顛簸和體內衝突而發出的痛苦悶哼,以及胸口那枚洞玄鏡傳來的、越來越微弱的清涼感。
時間在這片絕對的黑暗與壓抑中仿佛失去了意義。
不知過了多久,前方終於出現了一點微弱的光亮,空氣也似乎流通了一些。
“快到出口了,小心。”陸雪的聲音從前傳來。
幾人加快腳步,光亮漸盛,出口同樣偽裝成一堆亂石,位於一處廢棄磚窯的深處。鑽出地道,重見天光雖然已是黑夜),沈淵才發覺自己渾身都已濕透,幾乎虛脫。他立刻回頭查看顧清風,隻見他臉色蒼白如紙,眉宇間的灰氣似乎又隱隱有衝破封印的跡象,洞玄鏡的光芒已黯淡到幾不可見。
“必須儘快找到社稷炎陽洞!”沈淵心急如焚。
“這邊走。”陸雪沒有多言,引著他們迅速穿過廢棄的磚窯,外麵早有另一名作貨郎打扮的中年男子等候,身邊停著一輛看似普通的帶篷馬車。
“陸姑娘,一切安排妥當,城內眼線回報,西廠和王府的人手大部分都集中在天壇附近,城門盤查雖嚴,但我們有路子。”那“貨郎”低聲道,目光警惕地掃過四周。
眾人將顧清風安置進馬車,沈淵也咬牙爬了上去。陸雪與那“貨郎”坐在車轅,兩名“樵夫”則隱入暗處,想必是負責警戒斷後。
馬車在夜色籠罩的京城小巷中穿行,專挑僻靜路徑。車廂內,沈淵借著縫隙透入的微弱月光,看著昏迷不醒的顧清風,又想起為救他們而殞命的玄素真人,心中一片沉重與焦灼。
“陸姑娘,”他忍不住開口,聲音沙啞,“令尊當年……”
陸雪的聲音隔著車簾傳來,帶著一絲壓抑的悲涼:“沈世伯,家父與沈伯父相交莫逆,皆因不肯同流合汙,遭呂芳那閹狗構陷。所謂宮廷秘案,不過是他們清除異己的借口!我僥幸被老家仆拚死救出,這些年來,暗中聯絡了一些幸存的陸家舊部與父親故交,隱姓埋名,隻為等待時機。”
她頓了頓,繼續道:“我們查到,當年之事,裕王亦暗中推波助瀾。他與呂芳看似對立,實則在某些利益上早已勾結。‘天尊’的出現,更是將這股暗流推向了極致。祭天大典,是他們徹底掌控朝局的關鍵一步。”
沈淵默然。陸雪的話語,與他之前的推斷相互印證。這潭水,比他想象的還要深、還要渾。
“我們現在是去……安全屋?”沈淵問。
“不,”陸雪的回答出乎意料,“直接去皇城。”
“什麼?去皇城?!”沈淵一驚,“此刻皇城戒備必然森嚴,我們如何進去?而且顧兄他……”
“正因為戒備森嚴,燈下黑,反而可能有一線生機。”陸雪語氣冷靜得近乎冷酷,“社稷炎陽洞就在祭天壇下方,唯有進入皇城,才有可能接近。我們有一條……特殊的路徑。”
她沒有明說是什麼路徑,但語氣中的篤定讓沈淵將信將疑。
馬車在複雜的巷弄中七拐八繞,最終停在了一處靠近皇城根、毫不起眼的小院後門。那“貨郎”有節奏地敲了敲門,門應聲而開。
院內早已有數人等候,皆作平民打扮,但眼神銳利,行動乾練,見到陸雪,紛紛躬身行禮,口稱“小姐”。這些人,顯然都是陸文昭留下的忠心舊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