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默獨自待在房間裡,窗外的天光透過玻璃,在他腳邊投下模糊的光斑。筆墨雖已滌蕩了部分躁動,卻也在心湖深處掘開了一口更幽深的井。重生,守護,意義……這些字眼在他腦中盤旋碰撞,發出空洞的回響。他像一枚被投入激流的石子,姐姐們是洶湧的波濤推著他前行,可他自己的重量,究竟在哪裡?難道他僅僅是一個需要被不斷填充的容器,一個象征性的符號?
門上傳來輕叩,聲音舒緩,打破了他思緒的迷宮。
葉墨染站在門外,懷中抱著那張色澤溫潤的桐木古琴,裙裾素淨如水。“若心緒還未平寧,不妨來聽聽音。”她唇角含著清淺的笑意,“有些答案,不在思辨之中,而在聲音之內。”
陳默默默點頭,跟隨她再次踏入那間被墨香與安寧浸透的畫室。
葉墨染在蒲團上跪坐而下,將古琴輕置案幾。她並未急於撫弦,而是先合上雙眸,指尖虛懸於絲弦之上,如同在捕捉空氣中無形的韻律。片刻後,她睜開眼,眸光清亮如洗。
“此曲名為《澗溪潺湲》。”她語音輕柔,隨即,指尖勾動了第一根弦。
“琤……”
一個清泠的音符躍然而出,如同冰珠墜入玉盤,在陳默的心湖點開一圈靈動的漣漪。緊接著,樂音綿延流淌。不同於《忘機》的超然物外,這曲調洋溢著盎然的生機,仿佛春日山澗消融的雪水,輕快地漫過卵石,滋養著每一寸渴望潤澤的土地;又似晨曦穿透林靄,光斑在苔痕上跳躍嬉戲。
陳默不自覺地合上眼瞼。體內那縷因冥思苦想而略顯淤塞的氣息,仿佛被這活潑的溪流衝刷著,開始自主地、順暢地周天運轉。腦海中的喧囂漸漸退去。
第一個被這弦音牽動的是龍淩薇。
她如同幽影般巡至畫室外,腳步卻在門前凝滯。琴音絲絲滲出門縫,鑽入耳膜。她原本如同拉滿強弓的身軀,幾不可察地鬆弛了一分。那常年盤踞在眉梢眼角的、源自戰場的凜冽寒氣,竟在這充滿生命律動的音韻裡,悄然消融了幾分。她背倚著冰涼牆壁,緩緩滑坐在地,雙臂環住屈起的膝蓋,將麵容埋入臂彎之間。無人得見,她緊抿的唇線,微微柔和了一絲。那些日夜不休、關於硝煙與犧牲的夢魘碎片,似乎被這潺潺琴音暫時蕩開了。
隨後是被一段加密數據困擾了整夜的秦雲衣。
她的虛擬影像在書房的屏幕上焦躁地明滅,無數代碼如瀑布傾瀉,卻始終無法攻克那個關鍵壁壘。葉墨染的琴音通過內部通訊係統,微弱地傳來。起初她並未留意,直到某個獨特的泛音頻段,宛如一把精巧的鑰匙,無意間觸及了她腦中那團亂麻。
“等等……”秦雲衣驟然停止演算,側耳“聆聽”那縹緲的旋律。她的眼眸越來越亮,十指在虛擬鍵盤上化作道道殘影。“原來如此……非線性諧振……頻率迭加……”她喃喃低語,臉上煥發出豁然開朗的神采。那段頑固的加密屏障,在琴音的啟迪下,終於顯現出一絲裂隙。
接著是葉詩涵。
她剛結束一場商業應酬歸來,身心倦怠,隻覺臉上的笑容已僵硬如麵具。途經畫室,內裡流瀉的琴音攫住了她的心神,她不由自主地推門而入。
聆聽著那歡愉中蘊藏撫慰的旋律,她感到自己緊繃的神經仿佛被溫柔地熨帖。一段模糊的、關乎成長與守護的樂句在她心田悄然萌發,與她正在構思的新歌主題隱隱契合。她闔上眼,指尖在身側無聲叩擊節拍,麵容上浮現出真正鬆弛的、屬於創作靈光降臨的沉醉神情。
最後是葉晚晴。
她手捧一座小巧香爐走來,爐中是新配的寧神香粉。望見畫室內光景,她駐足門外,未曾入內。身為醫者,她敏銳地捕捉著空氣中無形的脈動。
她看見陳默眉間褶皺撫平,氣息轉為悠長。她看見門外龍淩薇罕見地卸下了甲胄般的姿態。她甚至能遙想書房中秦雲衣可能取得的突破,以及葉詩涵汲取的靈感。她的目光流連於葉墨染專注撫琴的背影,又掃過沉浸於樂音中的每一個人。
她輕輕將香爐置於門邊矮幾,一縷青煙嫋嫋升騰,與琴音奇妙地交融互滲,無聲地加固著這片祥和之境。她靜立一旁,如同一位慈柔的守護者,以她獨有的方式,參與並見證著這場心靈的甘霖。
陳默對門外的波瀾渾然未覺。他隻是沉湎於這美妙的音流之中,感到自己的心境愈發澄澈空明。
然而,一種玄妙的感知油然而生。
他仿佛能“聽”見,這琴音如同漣漪,層層擴散,觸及了某些存在。它柔緩地拂過二姐心中那片荒寂酷寒的沙場,攜來一抹暖意;它靈巧地穿透三姐麵前那堵數據的鐵壁,遞入一把鑰匙;它精準地共鳴著六姐心底那根藝術的心弦,撥動了靈感。
而他,安坐於此,靜心聆聽。他未曾刻意作為,僅僅是他“在場”,他此刻的“寧定”,仿佛化作了這首和鳴曲中最基底、也最不可或缺的那個基準音。
琴聲徐徐收攏,每一個音符融於空氣,餘韻不絕。
陳默睜開雙眼,眸中一片清明。他環視周遭,這才發覺門外倚坐的龍淩薇,門口淺笑的葉晚晴,以及倚靠門框、目蘊光彩的葉詩涵。
秦雲衣雀躍的語音也經由通訊器傳來,劃破了靜謐。“成功了!墨染姐,你的琴音真是天啟!那個阻塞點……”
陳默望著她們,望著葉墨染額角細密的汗珠與滿足的笑靨,心中那個盤桓不去的疑問,驟然有了朦朧的答案。
他的價值,或許並非係於獨力能擎起多重的天穹。他的價值,在於他是她們共同的“弟弟”。他的存在本身,他的成長軌跡,他的內心寧定,乃至他的迷惘困頓,都在無形中映照著她人,聯結著她人,催發著她人生命中更美好的部分。他是那根看不見的絲線,將那些璀璨卻疏離的星辰,串聯成了這片獨屬於他們的星圖。
他非是負累,而是紐帶。
【心境的錘煉任務進度更新:領悟“聯結”的真意,完成度30】
體內氣血隨音律自然流轉,愈發順暢,【根骨】突破的契機悄然孕育。
陳默起身,行至葉墨染身旁,聲音溫和而篤定。“七姐,多謝。”
這一聲道謝,不再僅為一曲清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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