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宮寢宮的外廳,燭火徹夜未熄。數十支牛油蠟燭插在銅製燭台上,火焰跳動,將廳內眾人的影子映在青磚地上,忽明忽暗。半個時辰前,唐太宗傳召的在京三品以上官員已全部到齊,擠在外廳的各個角落,空氣中彌漫著緊張與肅穆的氣息,連呼吸聲都顯得格外清晰。
李治站在廳內左側,身著一件月白色的錦袍,雖眼底帶著熬夜的疲憊,脊背卻挺得筆直,神色平靜中透著不容錯辨的堅定。他的目光掃過廳內眾人,最終落在唐太宗軟榻的方向,帶著幾分擔憂與敬重——父親的身體已虛弱到極致,卻仍要強撐著處理這場關乎大唐未來的風波,這份責任與不易,讓他心中滿是沉甸甸的使命感。
右側的李泰,則完全是另一番模樣。他身上那件紫色錦袍還沾著夜露的濕氣,腰間的佩刀已被禁軍收走,雙手無意識地攥著袍角,眼神中殘存著闖宮時的戾氣,卻在觸及唐太宗冷冽的目光時,不自覺地瑟縮了一下,嘴角抿成一條緊繃的直線,顯然已察覺到局勢不對。
魏徵與蘇定方一左一右站在李治身旁。魏徵手持一卷文書,那是他連夜整理的李泰與世家往來的書信摘要,手指輕輕按在紙頁上,目光銳利地盯著李泰與世家代表,隨時準備上前駁斥;蘇定方則一身戎裝,腰間佩劍雖未出鞘,右手卻始終按在劍柄上,肌肉緊繃,眼神警惕地掃視著廳內,防備著任何可能的突發狀況——誰也不敢保證,被逼到絕境的李泰或世家,會不會做出魚死網破的舉動。
崔氏、盧氏等世家族長,則局促地站在廳內角落,儘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他們原本以為,李泰手握京畿衛部分兵權,又有偽造的“東宮謀反”證據,今日議事定會占據上風,可看到唐太宗冰冷的神色、李逸手中的木盒,還有禁軍加強的守衛,心中的不安越來越強烈,眼神閃爍不定,不敢與唐太宗、魏徵等人對視,甚至不敢輕易開口說話。
“陛下駕到!”內侍的高聲通報打破了廳內的寂靜。眾人紛紛轉身,朝著內寢的方向躬身行禮,連呼吸都下意識地放輕。
唐太宗在內侍的攙扶下,緩緩從內寢走出來,坐在外廳中央的軟榻上。他身上蓋著一件厚厚的貂皮披風,臉色蒼白如紙,呼吸微弱,卻努力挺直上身,眼神掃過廳內眾人,帶著帝王特有的威嚴,讓原本有些嘈雜的外廳瞬間安靜下來。
“都起來吧。”唐太宗的聲音沙啞而微弱,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中。待眾人起身站直,他才將目光落在李泰身上,語氣平靜卻帶著刺骨的寒意:“李泰,你深夜帶著兩百名王府護衛,手持兵刃闖宮,與禁軍對峙,是想做什麼?是想逼宮奪位,還是想對朕不利?”
李泰心中一慌,“噗通”一聲跪倒在地,膝蓋撞在青磚上發出沉悶的聲響,卻顧不上疼痛,連忙磕了個頭,聲音帶著刻意的顫抖與辯解:“父皇!兒臣冤枉啊!兒臣聽聞父皇病重,日夜擔憂,昨夜實在放心不下,才想著入宮探望,隻因禁軍阻攔,一時情急才失了分寸,絕無逼宮奪位之意!還望父皇明察!”
他一邊說,一邊偷偷觀察唐太宗的神色,見對方臉色沒有緩和,又補充道:“兒臣對父皇的孝心,天地可鑒!若兒臣真有不臣之心,又怎會隻帶兩百護衛?早就調兵圍困皇宮了!定是有人故意曲解兒臣的意圖,想挑撥兒臣與父皇的父子之情!”
“故意曲解?”唐太宗冷笑一聲,聲音陡然提高了幾分,雖因虛弱而帶著喘息,卻更顯憤怒,“你讓內侍把證據拿過來,給你看看,什麼叫‘絕無他意’!”
身旁的內侍連忙上前,從榻邊拿起那個盛放證據的木盒,走到李泰麵前,將裡麵的舉報信、糧庫賬冊、商戶證詞、往來書信一一倒在地上。紙張散落一地,上麵的字跡與印章在燭火下格外清晰,像一記記耳光,狠狠扇在李泰臉上。
“你自己看!”唐太宗指著地上的證據,“洛陽今年夏末遭旱災,農戶實際畝產僅三石,你卻讓洛陽縣令虛報為五石,還強迫農戶簽字確認,按高產征收賦稅,逼得農戶王老實家無餘糧,差點賣兒鬻女——這也是‘情急失分寸’?”
“揚州的市舶司,每月貿易額本就三千貫,你為了彰顯自己的‘治理成果’,讓刺史虛報為五千貫,私下讓商戶偽造交易記錄,甚至調運周邊州府的香料假裝海外進口,勞民傷財,這也是‘有人曲解’?”
“還有這些與世家的往來書信,”唐太宗的手指落在一封崔氏族長寫給李泰的信上,“‘若殿下登基,崔氏願助殿下穩定朝局,隻求江南絲綢專營權’‘盧氏子弟可優先入仕’——你承諾給世家的好處,寫得明明白白,這也是‘挑撥父子之情’?”
每說一句,李泰的臉色就白一分。他看著地上散落的證據,尤其是那封蓋著崔氏私印的書信,身體控製不住地開始發抖——他以為這些證據早已銷毀,卻沒想到,李逸竟能全部收集到,還呈到了父皇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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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這……這不是真的!”李泰還想做最後的掙紮,聲音卻已沒了底氣,帶著明顯的慌亂,“這些證據都是偽造的!是李治!是李逸!他們為了奪位,聯手陷害兒臣!那封書信是假的,賬冊也是假的,農戶和商戶的證詞,肯定是他們逼迫的!”
“偽造?”一直沉默的李逸向前一步,彎腰從地上撿起洛陽糧庫的賬冊與揚州刺史的書信,走到廳內中央,將證據舉起來,對著百官說道,“諸位大人請看,這洛陽糧庫的賬冊,每一頁都有糧庫官員的親筆簽名與官印,七月旱災過後的‘補錄’記錄,與周邊州府的糧食調運記錄能相互印證——若賬冊是偽造,難道周邊州府的官員也會配合?”
他又展開揚州刺史的書信,指著上麵的私印:“這是揚州刺史的常用私印,下官曾因鹽鐵監管事務,與揚州刺史有過公文往來,對他的印鑒十分熟悉,絕無偽造可能。至於農戶與商戶的證詞,下官已派人將作證的王老實等農戶、揚州的十餘家商戶接到長安,此刻就在宮外等候,若魏王殿下不信,可傳他們入內對質,看看他們是否是被逼迫的!”
李泰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如紙,嘴唇哆嗦著,再也說不出一句辯解的話——他知道,一旦農戶與商戶入宮對質,他的謊言就會徹底被戳穿,到那時,連一絲轉圜的餘地都沒有。
魏徵也上前一步,將手中的文書展開,對著百官說道:“諸位大人再看這份文書,是下官整理的李泰與世家往來書信摘要。除了崔氏、盧氏,還有鄭氏、王氏等世家,都與魏王府有書信往來,內容多是‘承諾利益’‘商討對策’,甚至有‘若太子繼位,世家恐失特權,需助魏王登基’的字句。這些書信,都有原件可查,絕非偽造!”
百官傳閱著李逸與魏徵手中的證據,議論聲漸漸響起。
“沒想到魏王竟會做出這種事!虛報政績,逼迫百姓,勾結世家,真是枉為皇子!”
“證據確鑿,連印鑒都能對上,看來是真的了。太子仁厚,重視民生,比魏王更適合繼承大統!”
“世家也太不像話了,為了專營權與仕途,竟勾結皇子,動搖朝局,必須嚴懲!”
議論聲越來越大,大多是對李泰的指責與對李治的支持。崔氏、盧氏等世家族長臉色難看,紛紛低下頭,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他們知道,李泰倒台後,他們的好日子也到頭了。
唐太宗看著眼前的景象,眼中最後一絲對李泰的期望也徹底破滅。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平複情緒,語氣沉重地說道:“李泰,事到如今,你還有什麼話可說?你有才卻無德,野心過重,視百姓為棋子,視朝廷法度為無物,這樣的人,如何能繼承大統,治理大唐?”
李泰癱坐在地上,淚水奪眶而出,卻不再是之前的狡辯,而是帶著絕望的哭喊:“父皇,兒臣錯了……兒臣不該被皇位蒙蔽,不該損害百姓,不該勾結世家……求父皇饒命!兒臣再也不敢了,隻求父皇能留兒臣一條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