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
半年多的圍城,曾經朱雀大街上人流如織、一片繁華的景象已經不見,如今街麵冷清,青石板縫隙間更是生出了幾株雜草,放眼望去,滿目的蕭條。
兩旁店鋪十室九空,門板斑駁,唯有幾家米鋪前排著長長的的隊伍,人人滿麵愁容,捧著銅錢或碎銀,隻為換些糊口的陳米。
人群中,一個麵如滿月,長的眉清目秀的和尚尤為紮眼,彆人餓的麵黃肌瘦,就他麵色紅潤,精神奕奕,手裡也沒有拿著銀子,隻拖著一個缽盂,一副化緣的模樣。
眾人見他滿麵紅光的樣子,也沒有感到奇怪,李煜崇尚佛教,對佛門弟子極為優待,即便如今宋軍圍城,宮裡依舊會按時給金陵各大寺院撥付糧草,日子比尋常百姓好過太多。
不過,這和尚吃飽喝足還要和自己搶這陳米,而且還不用付錢,是不是太過分了些。
眾人紛紛對他怒目而視,卻隻敢怒不敢言,去年有個百姓誤撞了靜安寺的僧人,轉眼就被官府杖責流放,誰也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去賭,真鬨起來,受苦的還是自己。
那和尚對這些不友好的眼神恍若未覺,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一派大師風範。
其實隻有他知道心裡有多緊張,如果這些人一擁而上……,想到自己淒慘的樣子,他不由的渾身一顫,領完米後,急急忙忙地離開了這個是非之地。
他來到一偏僻之處,緊張的心情終於舒緩了下來,看著缽盂裡有些發黑的陳米,臉不由的一垮,悲從心來:“陸子揚,曹彬,你們騙我。”
此人正是樊若水。
自從被革職下獄後,本來以為自己會成為替罪羊,流放甚至是死罪,自己也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可沒曾想,陸子揚竟派人暗中把他從獄裡放了出來,還給他指了條“活路”,讓自己去曹彬的軍中效力,順便幫他做件事。
來到軍中,曹彬倒是念著以前獻策有功,對自己以禮相待。卻聽說自己要扮作和尚混入金陵時,眼睛猛地一亮,竟然要自己打探城中存糧、軍心與百姓怨氣,並定期傳回密報。
自己是唐國人,李煜對佛門的態度自己可是清楚的狠,有這一身份作掩飾,這任務還不是手到擒來,又想到曹彬可是自己現在唯一的靠山,當即拍著胸脯答應了下來。
可真換上僧袍、揣著早已經準備好的度牒混進城內,他才知道自己想錯了。
如今整座城像被一張無形的網裹得嚴嚴實實,官府的盤查比他想的嚴十倍,自己這些天來,都不知道被盤查了多少次,要不是自己是個貨真價實的和尚,早已經被抓了起來。
當時陸子揚口口聲聲說這次的任務很簡單,就是進城聯係上一個人,等破城後再救出另一個人,說的好像吃飯一樣簡單。自己也是笨,自己擺了他一道,他怎麼會不記仇?
還有曹彬,這麼危險的事,說的極為輕描淡寫,這不是欺負老實人嗎?
樊若水抱怨了一通,心情平靜了些,他抬手擦了擦眼角,見天色已經漸漸地暗了下來,他眉頭一擰,像是想到什麼,隨手把米撒在了地上,認準方向後,提著空缽,悄然沒入越來越濃的夜色中。
肖盛身披鎧甲走在空曠的大街上,他眼睛布滿血絲,胡子拉碴,頭發淩亂得像團枯草。
他已經在城牆上堅守了半個月,最近宋軍似乎已經忍耐不住,攻城的號角比往日密集了許多,城牆上的守軍換崗頻率也翻了倍,連他這個負責城內巡查的校尉,也被抽調去城上防守。
今天終於宋軍的攻勢停了下來,他終於可以回到溫馨的家,一想到自己的妻兒,內心猶如一團火焰般溫暖,感覺身上的疲憊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腳底板都透著輕快。
哎!真沒想到,陸大人投了宋國之後,竟一路青雲直上,聽說連宋主都對他極為器重,簡直是前程似錦、風光無限。如今他身居高位,卻不知可還記得我這個昔日舊人?
肖盛眼中閃過一絲遺憾,自己當時應該也跟著去的,雖然現在陳喬也對自己不錯,但誰都知道唐國滅亡隻是時間問題,哪比得上蒸蒸日上的宋國。
正想的入神,突然聽到不遠處一聲輕喚:“你可是肖盛肖將軍?”
肖盛急忙轉頭,隻見一名瓦光鋥亮的出家人正打量著自己,他眼神似乎有些不確定,手裡還提著個一個缽盂,僧袍雖漿洗得乾淨,邊角卻磨出了細毛,倒不像金陵本地寺院裡養得滋潤的僧人。
“不錯,正是肖某,大師有何事?”
樊若水臉色一喜,接著又壓低聲音問道:“可是和陸子揚大人一起押運過糧草的肖盛?”
肖盛頓時一驚,手放在了劍柄之上,神情戒備問道:“大師這話是何意?”
見他滿是警惕的看著自己,樊若水微微一笑:“肖將軍,你還記不記得你和陸大人在河邊救下了一名女子?”
這件事情除了自己和自己的親兵外,隻有陸大人知道,肖盛再無懷疑,他左右看了看,極力壓下內心的狂喜,顫聲道:“當然記得,你是他派來的?”
“不錯,肖將軍,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你跟我來。”樊若水低聲道,轉身便朝著巷子深處走去,肖盛急忙跟了上去。
兩人來到一處塌了半邊的觀音廟內,樊若水拿起手上的缽盂,對著月光照了照,指尖在缽沿內側輕輕一扣,一聲極輕的“哢”響,缽底竟悄然脫落,露出夾層中一卷用油紙白色的紙條來。
“肖將軍,這是陸大人寫給你的信。”
肖盛和陸子揚待過幾日,對他的字跡還是了解的,雖然說不上好看,但彆具特色,甚至有些字隻有一半,彆人是模仿不出來的。
他仔仔細細看了幾遍,神色似喜似憂,許久才說道:“大師,我現在負責防守西門的一處,陸大人讓我聽候曹元帥的命令,等待時機打開城門,這沒有什麼問題。但是陳大人那……”
樊若水神色著急的問道:“陳喬那裡怎麼了?”
“大師有所不知,自從皇甫繼勳死了之後,國主最信任的就是他了,陳大人為人剛正,對唐國忠心耿耿,估計城破之日,就是他殉國之時。陸大人要我們護他周全,這恐怕很難。”
喜歡宋韻流年請大家收藏:()宋韻流年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