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普要見自己？
陸子揚心頭一沉，神色頓時陰晴不定起來，自己可是在和州狠狠得罪過他，他的謀士李琦也慘死在那裡，他要見自己乾什麼？
還有曹彬他們三天之後才到，自己進城時也特意吩咐徐靖晟不要暴露身份，他是怎麼知道自己今天到的？
想到趙普現在擔任西京留守、河南尹，陸子揚頓時有些恍然，估計自己剛從滎陽離開，他就知道了。但是他煞費苦心的派人跟蹤自己，是為了什麼呢？
若說是為和州舊怨報複，大可不必如此大費周章。若說是想拉攏自己，好像也不至於。陸子心中快速盤算著，最後還是決定去探探口風。
與姝屏交代了幾句，把住的地方安排在上次的那間客棧後，才隨著那隊士兵而去。
如今的趙府，比汴梁的相府規模小了很多，更比不上那裡的奢華，不過卻多了一些清幽，也正如此時趙普的心境，褪去了朝堂的喧囂，多了幾分沉澱後的沉靜。
剛進客廳，便見趙普已在廳中等候。見陸子揚進來，他起身相迎，臉上掛著溫和的笑意，仿佛久彆重逢的故友，語氣熟稔的說道：“子揚，咱們快有一年未見了吧？老夫掐指一算，你今日該到洛陽，沒想到還真等著你了，嗬嗬！”
陸子揚連忙擺出受寵若驚的樣子，感激道：“趙相公日理萬機，想不到還記著下官，下官真是感動不已。趙相公，和州之事……”
趙普擺了擺手，打斷道：“這件事情錯不在你，是那幾家做了人神共憤的事，老夫想任何一個有良知的官員，都會向你這麼做的，你就無需掛懷了。況且，失之東隅收之桑榆，老夫並沒有什麼損失，你說是不是？”
說罷，趙普似笑非笑地看向陸子揚，眼神裡藏著幾分難以捉摸的深意。陸子揚也心知肚明，連連點頭稱是。
兩人分主賓落座，趙普臉上的笑意漸漸淡去，神色凝重起來，語氣帶著幾分歉意：“子揚，你剛進城，想必還有許多事要安頓，老夫卻強行將你召來，實在冒昧。隻是此事關係重大，刻不容緩，還望你莫要怪罪。”
他越對自己客氣，自己越沒底，陸子揚心中警鈴大作，謹慎的問道：“趙相公，有何大事會讓你如此為難？”
趙普長歎了口氣，臉上的失落清晰可見：“人心，還真是讓人捉摸不透。哪怕是隨官家打天下的老臣，如今也各懷心思了。你可知曉，官家早有遷都洛陽之意？”
陸子揚瞳孔微縮，這件事情隻要心思活絡的朝廷官員哪個不知，不過他跟自己說這個乾什麼？於是故作茫然搖頭道：“下官久在地方，未曾聽聞這般大事。”
“洛陽居天下之中，山河拱戴，易守難攻，又近關中糧道，實乃萬世之基。老夫半月前，剛命人提出遷都之事，可你猜怎麼著？滿朝文武幾乎一片反對，連石守信那些當年跟著官家出生入死的老將，都聯名上書說‘開封漕運便利，不宜輕動’。”
說到此處，他眼底掠過一絲冷意：“他們嘴上說的冠冕堂皇，實則是舍不得開封的家業。這些人在開封經營多年，田宅仆役遍布全城，遷都洛陽於他們而言，便是斷了根基。真是一群鼠目寸光的家夥。”
看著痛心疾首的趙普，陸子揚心中卻沒有任何波瀾，說白了這不過是一場權力博弈罷了。
洛陽確實比汴梁更占地勢之利，但守天下更重要的是人心，如果人心散了，再險固的城池也不過是座空殼。
趙普所痛心的，是不能重回中樞的遺憾，趙匡胤故意把他貶到此，就是想把他這一派拉到自己一邊，如果這次遷都失敗，他就可能一直閒置下去了。
權力是有時效性的，如果他一直沉寂下去，門生故吏便會另尋靠山，舊日勢力將如春雪消融，再難聚攏。三年五年後，朝堂之上便再無人稱他一聲“相公”，他也再沒有東山再起的可能。
陸子揚心知肚明，小心翼翼的問道：“趙相公，下官大概明白了，不過這件事如果再繼續下去，很可能適得其反，到那時，不僅遷都不成，反而會激起朝野動蕩，動搖國本。你深夜召下官來此，是要下官做什麼嗎？”
“不錯，子揚你果然睿智，一眼就看出了其中要害。”趙普臉上閃過一抹喜色，讚了一句，接著目光帶著希冀的看著他，道：“老夫想讓你明日覲見官家時，陳其利弊，勸官家即日返京。”
什麼？陸子揚吃了一驚，心道，難道自己誤會他了？他讚成遷都，真的是為了大宋的江山社稷？
見他臉上陰晴不定，趙普眼中閃過異色，拿起茶杯嘬了一口，才接著道：“子揚，你不必過於驚訝，老夫是看著我大宋一點點壯大起來的，是絕不想看到分崩離析的那一天。官家以為憑著自己的威望，遷都一事會水到渠成，卻想不到有這麼多人站出來反對，這一點連老夫也始料未及。”
“本來這是一招妙棋，可以對某人釜底抽薪，如今看來，卻助長了某人的聲望，讓很多有從龍之功的人都站在了他的那一邊。既然明知不可為，不如乾脆放棄，先退一步穩住局麵再徐徐圖之。以官家的雄才大略，某人的一些想法不過是不切實際的幻想罷了。”
陸子揚聞言，細細琢磨了一番，現如今以退為進穩住局麵確實是當務之急，如果局麵這麼一直僵持下去，很可能會導致人心潰散的。
不過他為什麼要讓自己去說？他自己為什麼不去？
陸子揚斟酌了一下道：“趙相公所言極是。隻是下官人微言輕，恐怕官家不會理會的。”
趙普搖頭一笑道：“恰恰相反，現在這種局麵，正需要一個局外人來打破，你想想，現在滿朝文武不是攀附晉王，就是老夫的舊部，唯有你，不結黨、不營私，又深受官家器重，這件事，非你莫屬。”
見他臉上猶豫，趙普又繼續說道：“你想，老夫若親自去勸，反倒落了下乘，那些讚成遷都的人會說老夫臨陣退縮，晉王一派也很有可能會借題發揮，說老夫倒向了他們。老夫倒是不怕官家懷疑我的良苦用心，而是怕此事一直拖下去，再沒有回旋的餘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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