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兗州粥薄_明末穿越,闖王一統_线上阅读小说网 

第181章 兗州粥薄(1 / 1)

兗州府城的夜晚,被一層薄紗般的月色籠罩,但這月色並未帶來清明,反而讓一切的輪廓都顯得模糊而曖昧。白日的喧囂,那些被官吏們驅趕著、勉強裝點出的市井生機,如同退潮的海水,早已消散得無影無蹤。此刻,唯有無邊無際的黑暗沉沉壓下,間或夾雜著從深巷廢墟中飄出的細微嗚咽,又被更夫那有氣無力的梆子聲敲碎,融入了這片濃得化不開的壓抑之中。

知府衙門的後堂,門窗緊閉,卻仍有絲絲縷縷的燭光從窗欞縫隙中頑強地透出,在微涼夜風的拂動下,光影在廊下地麵上投映出扭曲跳躍的圖案,仿佛無數不安的魂靈在舞蹈。室內,三人對坐,空氣凝滯得仿佛能滴出水來。上好的檀香在角落的鎏金狻猊香爐中靜靜燃燒,散發出甜膩得有些發悶的氣息,卻絲毫無法驅散彌漫在空氣中的焦灼與詭譎。

知府趙在武端坐在主位那張寬大的黃花梨木圈椅上,身體看似放鬆地靠著椅背,一根修長白皙、保養得宜的手指,卻無意識地、一下下輕輕敲擊著光滑冰涼的紅木桌麵。那“篤篤”的聲響,規律而低沉,不疾不徐,既像是在為某種看不見的倒計時敲響節拍,又像是在極力壓製著內心翻江倒海的情緒。他平日裡總是帶著三分笑意、七分威儀的官派,此刻卻像是被剝去了一層外殼,那雙看似平靜的眼眸深處,閃爍著幽暗難明的光芒,如同深潭底部潛藏的漩渦。

同知喻興偉半個身子微微前傾,離開了椅麵,姿態放得極低,聲音也壓得低低的,帶著十二分的小心翼翼:“大人放心,城外……凡是目力所及之處,道路兩旁,河道附近,那些礙眼的……物事,都已連夜清理,尋了僻靜處深埋,保證乾乾淨淨,不留任何痕跡,便是最伶俐的獵犬,也嗅不出半分異味。城內也按您的吩咐,仔細篩選了些‘懂事’的、曉得利害輕重、家小皆在本地的災民,許以薄粥厚餅,好生安撫過了,也……稍稍警示了一番。明日欽差若再有興致‘體察民情’,下官已安排妥當,引導至城南那片剛剛清理過的區域,屆時,大人必能看到感恩戴德、井然有序的景象,絕不會出半分岔子。”他頓了頓,像是為了進一步佐證自己的辦事能力,又補充道,“城東和城西那幾處做樣子的粥棚,今日也特意多撒了兩把米,摻了些許麩皮,粥水看著比往日濃稠了不少,灶火也燒得旺,煙氣蒸騰,遠遠就能聞到一股……嗯,一股糧食的香氣。”他說完,悄悄抬眼覷了一下趙在武的臉色。

通判畢顒那張乾瘦得如同風乾橘皮般的臉上,肌肉抖動了幾下,努力擠出一個諂媚的、試圖融入這氛圍的笑容,細聲細氣地接話,聲音像是從喉嚨眼裡擠出來一般:“大人運籌帷幄,思慮自是周全無比,非我等所能及。隻是……隻是下官觀這位小米大人,年紀雖輕,行事卻頗有些……有些不同尋常的較真,甚至可說是執拗得近乎不近人情。白日裡巡視時,他竟真去接了災民手裡那黑硬如礫石的粗糧餅子,毫不猶豫地啃了下去,細細咀嚼,還與那些渾身散發著酸臭氣的泥腿子躬身說了許久的話,問得極為細致。那神情,不似作偽。這……這戲,怕是做得再真,場麵再如何花團錦簇,也難入他的眼,難瞞過他的心啊。”他的話語裡帶著無法掩飾的憂慮,眼神遊移不定,手指不停地撚著官袍的袖口,將那上好的綢緞撚出了一片褶皺。

趙在武敲擊桌麵的手指倏然停住,懸在半空,仿佛凝固了一般。鼻腔裡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冷哼,輕得像是歎息,卻又帶著刺骨的寒意。“年輕?”他嘴角牽起一絲意味深長的弧度,那弧度裡沒有絲毫暖意,隻有冰冷的算計,“年輕才好。年輕往往意味著兩種可能,要麼是未經世事的純粹愣頭青,憑著一腔不合時宜的熱血行事,不通世務,不識時務,這類人看似麻煩,實則反倒容易對付,或哄或嚇,或捧或壓,總能讓他知難而退,碰得頭破血流;要麼……就是有著遠超其年齡的野心和深沉心計,故作清高,所圖更大,非區區黃白之物所能滿足。無論是哪一種,總有應對之法,關鍵在於,要找準他的脈門。”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緩緩掃過喻興偉和畢顒,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審視與壓迫:“他既然提出要查賬,那就讓他查。我們耗費那般心血,聘請了多少精於此事的老手,熬了多少個日夜,做出來的賬目,不敢說巧奪天工,但也稱得上環環相扣,天衣無縫。便是戶部那些成日與算盤珠子打交道的老吏,甚至是內閣那些精於錢穀的閣老親至,拿著算盤一筆一筆、逐頁逐行地核對,也休想從中挑出半分錯處。當下的關鍵,不在於賬本,而在於人。”他的聲音愈發低沉,帶著一種蠱惑般的、卻又令人心悸的力度,“我們要儘快摸清這位欽差大人的底細。他究竟愛什麼?是黃白之物,還是絕色佳人?或者,他追求的,是更虛無縹緲,卻也更為危險的……清名政績,乃至……扳倒封疆大員、以此作為進階之資、一步登天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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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略微停頓,給自己和下屬留出了片刻消化和想象的空間,眼中那點精光凝聚起來,銳利如刀,如同暗夜中窺伺獵物、蓄勢待發的毒蛇。“今夜,先想辦法探探他的口風,投石問路。若他識趣,是同道中人,明白這官場並非非黑即白,那一切都好說,金銀美女,前程富貴,少不了他一份,大家同舟共濟,共渡難關。若不然……”

後麵的話他沒有說出口,隻是端起手邊早已微涼的青花瓷茶盞,用杯蓋輕輕撥弄著浮在水麵的幾片茶葉,然後呷了一口。那動作緩慢而穩定,沒有絲毫顫抖,卻讓室內的空氣瞬間凝固,一種無形的、令人窒息的壓力彌漫開來,沉甸甸地壓在喻興偉和畢顒的心頭。兩人不約而同地低下頭,屏住了呼吸,不敢與趙在武對視,隻覺得後背似有冷汗滲出,冰涼一片。後堂內,隻剩下燭火燃燒時偶爾爆開的輕微劈啪聲,以及三人那幾乎微不可聞、卻又沉重無比的呼吸聲交織在一起。

同一片夜空下,兗州城西的破敗街巷,卻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人間地獄景象。白日裡被官吏們精心引導、刻意展示給欽差看的那些相對“體麵”、勉強能入眼的區域,如同海市蜃樓般消失不見,此刻早已被無邊的黑暗與真實的、血淋淋的苦難所徹底吞噬。月光吝嗇地透過厚重雲層的縫隙,掙紮著灑下慘淡而清冷的光輝,勉強照亮了斷壁殘垣、泥濘不堪、汙水橫流的道路,以及那些蜷縮在角落裡,目光呆滯、如同被抽走了靈魂的雕塑般一動不動的身影。一些用破爛草席、朽木碎布勉強搭成的窩棚,在夜風中搖搖欲墜,發出嗚咽般的聲響。

兩個穿著粗布衣衫、臉上刻意塗抹了灰土與泥垢的身影,正深一腳淺一腳地行走在這片狼藉與惡臭之中。正是微服私訪的欽差米桂琦和他的貼身助手、兼任護衛的魯元渾。他們早已脫下了象征身份的官服,換上了與災民無異甚至更為破舊的衣裳,混入這絕望的人潮之中,幾乎難以分辨。

空氣中彌漫著複雜難言、令人作嘔的氣味,汙水的腥臊、物體黴爛的腐朽氣息,傷口化膿的惡臭,以及一種若有若無、卻始終縈繞不散、屬於死亡與絕望的味道,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濃重的濁流,直衝鼻腔,令人胸腹間陣陣翻騰不適。偶爾,從黑暗的角落裡會傳來幾聲低低的、仿佛來自幽冥的呻吟,或是壓抑到了極致的、仿佛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如同受傷野獸般的哭泣,更給這淒涼的夜色增添了幾分深入骨髓的悲愴與絕望。

米桂琦在一個蜷縮在半截殘牆下的老丈麵前緩緩蹲下身來。那老丈頭發花白雜亂,如同秋日枯草,衣衫襤褸,幾乎難以蔽體,裸露出的皮膚黝黑乾瘦,布滿了褶皺與汙垢,在帶著寒意的夜風中不受控製地微微發抖。米桂琦壓低聲音,用一種儘可能溫和、不帶絲毫官威的語氣問道:“老伯,打擾了。聽說官府不是設了粥棚施粥嗎?您今日可曾領到吃食?”

那老丈聞聲,遲緩地抬起渾濁不堪、幾乎失了焦距的眼睛,茫然地看了米桂琦一眼,嘴唇哆嗦了幾下,喉結上下滾動,才發出細若遊絲、幾乎被風吹散的聲音:“粥……那……那也能叫粥?清亮亮的……能當鏡子照見人影……撈不起幾粒米……一天,就那麼一勺,吊著口氣,餓不死……也活不旺……”他說得斷斷續續,每一個字都像是用儘了全身的力氣,說完便劇烈地咳嗽起來,瘦削的肩膀劇烈聳動,仿佛要將五臟六腑都咳出來。

旁邊,一個懷裡抱著個無聲無息、連哭泣力氣都沒有的嬰兒的年輕婦人,聽到問話,仿佛被觸動了最傷心處,忍不住低聲啜泣起來,肩膀劇烈地聳動著,淚水在布滿汙垢的臉上衝出兩道清晰的痕跡:“朝廷……朝廷老爺們……是發了糧的吧?俺……俺聽人悄悄說,好多車,好多車糧食,都運進城裡來了……那車輪印子,深著呢……可……可到俺們嘴裡,能有一口稀的,不見底兒的,就是老天爺開眼,是菩薩保佑了……百之一二?怕是千之一二都未必有啊……”她的哭聲悲切而絕望,在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清晰,像一把鈍刀子割在人的心上。

魯元渾站在米桂琦身後,高大的身軀繃得筆直,聽著這些泣血的訴說,看著眼前這如同煉獄般的景象,他的拳頭不由自主地緊緊握起,指節因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胸膛劇烈地起伏著,牙關緊咬,腮幫子鼓起一道棱,顯然在極力壓製著內心那幾乎要噴薄而出的怒火與洶湧的悲憫。他彆開臉,不忍再看那婦人空洞的眼神和嬰兒青白的小臉。

米桂琦麵色依舊沉靜,如同古井無波,但他緊抿成一條直線的薄唇,以及那在陰影中微微蹙起、仿佛承載著千鈞重量的眉峰,卻暴露了他內心絕非表麵這般平靜。他沉默片刻,從懷中取出一個隨身攜帶的、原本屬於自己的小巧水囊,輕輕放到老丈手邊,繼續輕聲追問,聲音裡帶著一種不易察覺的沙啞:“那……賑災的銀兩呢?官府可有發放,或是用以修繕房屋、購置藥材,為大家治病安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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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老丈慘然一笑,露出稀疏焦黃的牙齒,笑容裡充滿了無儘的苦澀與嘲諷,比哭聲更令人心酸:“銀錢?那是老爺們的事……俺們這些草民,隻見過官差老爺拿著棍棒、鎖鏈來催逼,說俺們占了官地,是流寇,是隱患,要趕人,要拆棚子……哪裡,哪裡見過一個銅板,落到俺們手裡……便是想用這殘軀換幾個銅子買口吃的,也無處可賣,無人肯買啊……”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幾乎變成了模糊不清的呢喃,腦袋也重新耷拉下去,仿佛連最後一絲支撐的力氣都已耗儘,重新變回那尊毫無生氣的雕塑。

米桂琦和魯元渾又借著黯淡的月色,走訪了幾處災民聚集的地方,聽到的皆是類似的哭訴與控訴,看到的皆是麻木的麵孔和絕望的眼神。災情慘重,百姓流離失所,嗷嗷待哺,易子而食的慘劇據說已在暗處上演,而朝廷撥下的巨額錢糧,卻如同泥牛入海,消失得無影無蹤,真正能惠及這些苦難災民的,恐怕連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米桂琦的心,隨著聽到的每一句慘狀,看到的每一張被苦難刻滿印記的麵孔,一點點地向下沉,沉入冰冷刺骨的深淵。白日裡,趙在武、喻興偉等人那副憂國憂民、鞠躬儘瘁的虛偽嘴臉,那些冠冕堂皇的彙報,此刻在他的腦海中回蕩,變得無比清晰,也無比諷刺,讓他感到一陣陣生理性的厭惡,胃裡隱隱翻騰。

“大人,看來這兗州的情況,比我們離京前所預想的,還要嚴重十倍、百倍不止。”魯元渾湊近米桂琦耳邊,聲音低沉嘶啞,帶著難以抑製的憤慨,“簡直是喪儘天良,人神共憤!”

米桂琦緩緩點了點頭,目光如同最鋒利的刀子,掃過眼前這片被天災和人禍雙重摧殘過的土地,聲音低沉,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仿佛淬火寒鐵般的堅定:“耳聽為虛,眼見也未必為全,但民怨沸騰至此,萬千生靈塗炭至此,絕非空穴來風。賬目,必須要嚴查,徹查,一查到底!我倒要看看,這兗州府的賬本上,是如何用一行行工整的字跡、一串串看似無懈可擊的數字,來粉飾這吃人不吐骨頭的‘太平’景象,來掩蓋這遍地餓殍的‘盛世’華章!”

翌日清晨,天色未明,一層灰蒙蒙的霧氣籠罩著兗州城,空氣中還帶著昨夜未曾散儘的寒意與潮濕氣息。米桂琦並未如趙在武所預料的那般,再次興師動眾地去巡視那些已經被精心“修飾”過的災區,而是直接帶著魯元渾,神色冷峻,徑直來到了兗州府衙的大堂。

趙在武早已得到心腹衙役的飛報,與喻興偉、畢顒一同匆匆整理衣冠,快步迎出。三人臉上都堆砌著恰到好處的恭敬、疲憊,以及一絲因上官突然駕臨而恰到好處流露出的倉促與不安。

“米大人昨夜休息得可好?敝處簡陋,條件有限,若有招待不周之處,還望大人萬萬海涵。”趙在武上前一步,率先拱手施禮,語氣中充滿了真誠的、幾乎無可挑剔的關切,仿佛昨夜那個在後堂密謀、眼神陰鷙如鷹隼的人並非他本人。他今日換了一身半舊的官袍,眼角刻意流露出幾縷血絲,更顯“操勞”。

米桂琦隻是淡淡地擺了擺手,目光平靜如水,卻帶著一種穿透力的銳利,緩緩掃過三人,沒有任何多餘的寒暄與客套,開門見山,聲音清越而冷冽:“有勞趙知府掛心。兗州災情如此,百姓處於水深火熱之中,哀嚎遍野,本官奉旨而來,心係黎民,實在難以安枕,亦無暇顧及自身安逸。今日前來,是想詳細了解一下,此次朝廷撥付的賑災糧款,具體數目幾何,現今使用情況如何,存放於何處。以及,本官需要立即調閱、親自查看相關的所有賬目冊籍,包括但不限於入庫記錄、分發清單、采買憑據、人工支取等一切文書。”

趙在武心中微微一凜,如同被冰針刺了一下,麵上卻是不動聲色,甚至流露出幾分恰到好處的感佩與羞愧之色:“大人勤政愛民,夙夜在公,實乃我輩楷模,下官感佩萬分,亦自覺慚愧不已。”他略一沉吟,如同早已打好腹稿般,流暢地、條理清晰地彙報道,語氣沉重,“此次蒙朝廷天恩浩蕩,皇上體恤兗州災情,共計撥付糧食五萬石,白銀一百萬兩。自錢糧抵達之日起,下官便與喻同知、畢通判等一眾同僚,日夜督率,不敢有絲毫懈怠,所有錢糧皆已按照朝廷章程與本地急務,用於緊急賑濟災民、撫恤傷亡人口、疏浚淤塞河道、搶修破損官道、雇傭民夫等緊要事宜。每一筆支出,皆有名目,皆有記錄。如今……唉,”

他適時地發出一聲沉重無比、飽含憂患的歎息,眉頭緊鎖,表情變得無比沉重與無奈,仿佛肩扛千鈞:“如今府庫之內,糧倉已空,銀庫見底,已是難以為繼,下官正為此焦心如焚,日夜難安,不知如何向朝廷交代,如何麵對兗州百萬黎民百姓那期盼的眼神啊。”他一邊說著,一邊用眼角的餘光悄悄觀察著米桂琦的反應。

“五萬石糧,一百萬兩銀……”米桂琦緩緩地、清晰地重複了一遍這個龐大得令人心驚的數字,目光如同實質般,帶著冰冷的重量,依次掠過趙在武那看似誠懇的臉、喻興偉那帶著委屈神情的臉、以及畢顒那難掩惶恐的臉,語氣依舊平穩,卻帶著一種不容回避的、尖銳的質詢,“趙知府,據本官昨日在城西親眼所見,親耳所聞,兗州災民所得之救濟,所感之皇恩,其境況之淒慘,生存之艱難,似乎與這龐大的數目,與趙知府所言的‘竭儘全力’,頗有不符,甚至可說是天壤之彆。百姓食不果腹,衣不蔽體者,十之八九,哀鴻遍野,哭聲不絕於耳,路邊倒斃者亦非孤例。不知趙知府,對此作何解釋?這數百萬的錢糧,究竟是用在了何處,又是如何用的?難道兗州的泥土,格外吞金噬糧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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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興偉見狀,連忙上前一步,躬身接口,語氣帶著幾分急於辯白的委屈與急切,甚至眼眶都有些微微發紅,仿佛受了天大的冤枉:“大人明鑒,大人您昨日所見,或許隻是局部一隅,或是被少數彆有用心的刁滑之徒誤導了視聽。兗州此次受災範圍極廣,波及四鄉八鎮,災民數量實在過於龐大,登記在冊者已逾十萬,每日消耗糧米堪稱巨萬,如同無底深淵。且賑濟之事,千頭萬緒,從登記造冊、核實身份到設立粥棚、分發米糧,環節眾多,人手有限,難免有疏漏顧及不到之處,或被一些奸猾之徒重複領取,中飽私囊。下官等捫心自問,已是竭儘全力,廢寢忘食,奈何實在是杯水車薪,力有未逮啊。有時眼見災民慘狀,下官等亦是心痛如絞,恨不能以身相代!”他將“杯水車薪”和“力有未逮”八個字咬得格外重,試圖將問題的核心引向客觀困難。

“哦?”米桂琦的眉梢微微挑動了一下,語氣依舊聽不出什麼明顯的波瀾,但話語的內容卻讓趙在武三人心頭同時一跳,仿佛被無形的鞭子抽了一下,“是真正的杯水車薪,難解燃眉之急;還是有人暗中中飽私囊,層層盤剝,將這救命的甘霖,變成了肥己的私湯,將這活人的糧食,化作了催命的毒藥?”他的目光陡然變得銳利如鷹隼,緊緊盯住趙在武。

“大人,大人此言,下官等惶恐至極,汗流浹背!”趙在武立刻做出大驚失色、如蒙奇冤的模樣,連連拱手,身體都微微顫抖起來,聲音也帶上了一絲恰到好處的、受辱般的哽咽,“下官等深受皇恩,蒙受聖上信任,委以封疆重任,牧守一方,平日讀的是聖賢書,曉的是忠義禮,豈敢有負聖恩,行那荼毒百姓、貪墨國帑之禽獸行徑?此心天地可鑒,日月可表。若有半句虛言,甘受天打雷劈!”他語氣激動,仿佛蒙受了天大的冤屈,同時側身示意,早已候在一旁、屏息凝神的書吏們,立刻應聲而動,將幾大摞堆疊得整整齊齊、封麵顏色各異、厚薄不一的賬冊搬了上來,小心翼翼地放置在旁邊早已準備好的公案之上,幾乎占滿了小半張桌麵,如同壘起一座小小的紙山。

米桂琦看著那堆積如山的賬冊,心中冷笑更甚,知道這必然是經過精心炮製、反複打磨、甚至可能多次演練核對的結果,想要從中立刻找出明顯的破綻,絕非易事,需要極大的耐心與敏銳的洞察力。他臉上依舊是一片波瀾不驚的平靜,淡淡道:“既如此,本官便暫且放心了。為徹底澄清事實,還趙知府及兗州同僚一個清白,也為了向朝廷、向皇上有個明確無疑的交代,本官自當細細查閱,明辨是非。還請趙知府即刻派人,將府衙內存放的所有相關賬目,無論巨細,一律登記封存,貼上本官欽差關防印信。本官今晚就在這衙署之內,秉燭夜讀,一一核對,以免往來奔波,徒耗時辰,亦防中途有所疏漏。”

趙在武心中頓時一沉,一股寒意不受控製地從腳底悄然升起,瞬間竄遍四肢百骸。他沒想到米桂琦的態度如此強硬,行動如此果決迅速,竟要不眠不休,直接在衙署內熬夜查賬,這分明是表明了不查出問題誓不罷休、不留任何轉圜餘地的姿態。他麵上卻迅速堆起如釋重負般的、甚至帶著幾分感激的欣慰之色,語氣懇切道:“大人如此不辭勞苦,事事親力親為,公正嚴明,實乃我兗州百姓之福,亦是下官等之幸,足以廓清迷霧,震懾宵小。有大人明察秋毫,秉公處置,必能還兗州官場一個朗朗乾坤,還下官等一個清白名聲。下官這就命人將全部賬目即刻封存,並嚴令左右,絕無人敢打擾大人清查,一應茶水飯食,下官會親自安排最可靠之人送入,確保萬無一失。”

吩咐手下心腹官吏立刻緊張有序地辦理封存事宜後,趙在武親自引路,態度殷勤備至,微微躬身,將米桂琦和魯元渾送至衙署內一間早已收拾出來的、最為僻靜且寬敞的房間,作為臨時查閱賬目之所。房間內燭台明亮,書案寬大,甚至備好了筆墨紙硯與算盤。他又說了許多諸如“大人若有任何需要,儘管吩咐”、“下官定當全力配合,隨叫隨到”之類的場麵話,姿態放得極低,方才帶著喻興偉、畢顒,躬身垂首,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並輕輕帶上了房門。

一離開米桂琦的視線範圍,穿過幾道回廊,確認四周無人,三人臉上的謙恭、疲憊、委屈等種種表情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揮之不去的陰鷙與密布的烏雲。

回到那間門窗緊閉的後堂,喻興偉再也按捺不住內心的焦躁與恐慌,來回急促地踱步,官靴踩在光滑的金磚地麵上,發出空洞而擾人的聲響,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急促與顫抖:“他竟真的鐵了心要查賬,還如此迫不及待,連緩衝的時日都不給我們。雖說……雖說賬目做得周全,反複查驗核對過無數次,自信能經得起推敲,可萬一……萬一被他看出些許蛛絲馬跡,或是他從什麼意想不到的角度、用某種我們未曾料到的法子核查,又或者他根本不在乎賬目本身,隻想借此由頭深挖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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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萬一!”趙在武猛地打斷他,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近乎猙獰的狠厲,眼神陰鷙得嚇人,如同即將撲食的餓狼,“賬目本身,絕無問題。所有往來、損耗、人工、采買,每一項都做得合情合理,經得起反複盤問。便是他將所有經手吏員一一叫來問話,口徑也早已統一,絕無破綻。現在的問題,不是賬本,是這個人!”他深吸一口氣,努力平複了一下翻騰的心緒,但胸口依舊微微起伏,“他這是油鹽不進,鐵了心要拿我們兗州府,拿我趙在武的人頭,去染紅他的官袍,墊高他的前程啊。看來,尋常的金銀財帛,是打動不了他這個‘鐵麵欽差’了。”

畢顒站在一旁,搓著手,臉上寫滿了惶恐與不安,小心翼翼地望著趙在武那陰晴不定的臉色,試探著問道:“那……美人計如何?年輕人嘛,血氣方剛,身邊又沒個家眷隨行,這長夜漫漫,孤身查賬,精神緊繃,難免寂寥空虛,心旌搖動。下官聽聞這位米大人成婚不過半載,平日公務繁忙,與妻子聚少離多,或許……未必過得了這溫柔鄉一關。所謂英雄難過美人關,何況他一個初出茅廬的年輕官員。下官認得一人,乃是……”

趙在武聞言,沉吟不語,手指再次無意識地、輕輕敲擊著桌麵,發出令人心煩意亂的“篤篤”聲。他腦海中快速回放著與米桂琦接觸的每一個細節,那張年輕卻異常堅毅、目光清澈而執著、甚至帶著一種理想主義者光芒的臉龐,以及他昨日毫不猶豫啃食粗糧餅、與災民平等對話的動作……半晌,他緩緩搖了搖頭,眼中算計的光芒閃爍不定,如同風中的燭火:“觀其言行舉止,沉穩有度,目光清正銳利,不似那等貪戀美色、易於被情欲所惑的庸碌之徒。此計……成功率恐怕不高,甚至可能弄巧成拙,徒增其警惕與厭惡。”他話鋒隨即一轉,眼中閃過一絲陰冷的決斷,“不過……正因他可能不受此惑,試探一下,或許更有必要。即便他嚴詞拒絕,不為所動,也能攪亂其心神,乾擾其判斷,至少能延緩他查賬的進度,為我們多爭取一些應變的時間,或者……能窺見他性格中其他的弱點。”

他目光轉向喻興偉和畢顒,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去,立刻去辦。要挑選一個絕色,不僅是容貌出眾,身段窈窕,更要機靈懂事,懂得察言觀色,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要會……撩撥人心,更要懂得分寸,知道一旦事發,什麼該認,什麼不該認。今晚……子時前後,給她安排個合適的由頭,比如送些精致的宵夜點心,就說是你喻同知體恤上官辛勞,私下安排,以儘地主之誼,去給咱們這位‘清正廉明’、‘勤於王事’的米大人……書房之中。記住,要做得自然,不著痕跡,像是衙署慣例,或是你個人行為,與我等無關,與知府衙門無關。”他特意強調了“私下”和“個人行為”,將自己撇清。

喻興偉和畢顒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一絲心照不宣的意味,以及一絲隱隱的、扭曲的興奮與期待。這不僅是試探,也是一招險棋,成了或許能意外打開局麵,找到這位欽差的軟肋;不成,至少也能惡心對方一下,擾亂其心誌,若能激得他行為失當,則更佳。

“下官明白,這就去精心挑選,必定尋個萬中無一、又懂得進退的,確保萬無一失。”喻興偉躬身應道,臉上露出一絲了然的、帶著幾分猥瑣的笑容。

趙在武不再多言,揮了揮手讓他們快去辦理。他自己則踱步到窗邊,推開一條縫隙,望著窗外那依舊沉沉的、不見星月的、仿佛凝固了的夜空,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殘酷的弧度。賬本做得天衣無縫,他自信便是神仙下凡,短時間內也休想看出破綻。他現在更感興趣的,是這個年輕的欽差本身。他倒要看看,這個米桂琦,究竟是傳聞中那種不怕開水燙、油鹽不進的真正清官,是一塊真金不怕火煉;還是終究會在這兗州府精心編織的、充滿了誘惑與陷阱的、深不見底的渾水裡,迷失方向,露出破綻,甚至……最終不得不沾上一身永遠也洗刷不掉的泥濘,與他們同流合汙。

夜,還很長。兗州府這潭看似平靜的死水,因米桂琦這根“攪屎棍”的闖入,表麵依舊維持著官場的禮節與平靜,內裡卻已是暗流洶湧,殺機四伏。查賬與反查賬,清流與貪腐的較量,真相與謊言的博弈,在這座被災難和謊言籠罩的城市裡,在這燭光搖曳的衙署之中,悄然拉開了沉重而凶險的序幕。而一場精心策劃的“夜探”,即將在這深夜裡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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