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黎明總是來得格外早些,仿佛夜的帷幕剛落下不久,便被迫不及待的朝陽一把掀開。天邊還殘留著最後一抹蟹殼青,海平麵以下卻已積蓄起磅礴的金光。終於,那一輪紅日掙脫了海的束縛,躍然而出,刹那間,萬道金光如利劍般穿透薄霧,將無垠的蔚藍海麵點染得金鱗萬點,壯麗輝煌。清晨的海風,帶著特有的鹹濕氣息,掠過停泊的船隻,吹拂著沈家門碼頭上早已熙熙攘攘的人群。空氣中混雜著海鮮的腥氣、燃油的味道、以及遊客們興奮的喧嚷,構成了一幅生動的濱海晨景。
戚睿涵一行五人,背著行囊,融入了這湧動的人流。白詩悅像隻快樂的雲雀,走在最前麵,不時回頭催促;袁薇則安靜些,扶了扶遮陽帽的帽簷,目光好奇地打量著四周;李大坤一如既往地擔任著“後勤部長”的角色,手裡提著大家共用的水和零食,憨厚的臉上掛著滿足的微笑;戚睿涵走在中間,感受著這充滿活力的氛圍,心情也如同這朝陽般明朗起來。隻有張曉宇,落在最後,戴著酷酷的墨鏡,雙手插在褲兜裡,神情淡漠,與周圍的喧鬨有些格格不入。
“終於要出發了!”白詩悅深吸一口口那鹹鹹的空氣,仿佛要將這海的味道都吸進肺裡,她轉過身,麵朝大海,張開雙臂,臉上洋溢著毫無保留的期待,“聽說普陀山的南海觀音像特彆壯觀,站在下麵,感覺整個人都被淨化了!”
袁薇接過話頭,她今天穿了一件淡藍色的雪紡長裙,海風拂過,裙裾飄飄,宛若海麵泛起的漣漪。她聲音柔和,卻帶著知識的底蘊:“不止是觀音像呢,普陀山是觀音菩薩的道場,曆史底蘊非常深厚。佛頂山的慧濟寺,紫竹林的潮音洞,都極負盛名。從唐代的‘不肯去觀音院’傳說開始,香火傳承至今,一千多年了,不知道有多少信徒文人在這裡留下足跡和詩篇。”
戚睿涵看著兩位女生興奮的樣子,不由笑道:“不愧是咱們文科生,走到哪兒都離不開曆史人文的濾鏡。詩悅,你還記得我們高中曆史課本裡提到過的,明清時期的海禁與海上貿易嗎?其實舟山群島這一帶,在明末清初也是風雲際會之地。朱成功、張煌言他們,都曾以這些島嶼為基地,進行抗清活動。這片看似平靜的海域,底下可是沉睡著無數曆史的碎片。”
白詩悅聞言,眼眸中立刻閃動著知性的光采,她用力點頭:“當然記得!那時候清廷實行‘遷界禁海’,沿海幾十裡的百姓被迫內遷,界外房屋焚毀,片板不得下海,真是‘棄土縮疆’,不知道演出了多少生離死彆的悲劇。想想我們現在,能自由自在地在這些島嶼間旅行,欣賞美景,探討曆史,真是感慨時代的不同,和平與開放的可貴。”她的語氣中帶著一絲曆史的沉重感。
袁薇也自然而然地加入了討論,她習慣性地用指尖輕輕點了點下巴,這是她思考時的標誌性動作:“不錯,而且南明弘光政權在南京倉促建立後,其實也曾想借助東南沿海鄭芝龍等人的力量,隻是內部傾軋不休,黨爭不斷,‘清流’與‘閹黨’餘孽互相攻訐,最終難逃覆滅命運。讀史至此,常感扼腕。如果當時南明諸公能稍息內鬥,上下齊心,哪怕隻是聯合李自成、張獻忠餘部這些農民軍勢力共同對外,或許曆史真的會是另一番模樣……至少,不會那麼快就……”她的話沒有說完,但意思大家都明白。
三人你一言我一語,話題如同海風般自由流淌。從明清易代的宏大敘事,談到戚繼光抗倭時在浙江沿海修建的衛所烽堠;從海防政策的演變,聊到佛教如何沿著海上絲綢之路東傳,與中土文化融合;又從普陀山的寺院建築風格,引申到古代舟山漁民的信仰與生活。氣氛熱烈而融洽,思想的火花在鹹濕的空氣裡碰撞。李大坤在一旁安靜地聽著,他雖然對具體的曆史事件不太熟悉,但他性格溫和,樂於見到朋友們開心,隻是憨厚地笑著,偶爾適時地給討論得口乾舌燥的眾人遞上礦泉水,自己也享受著這海天一色的壯闊美景。
然而,有人卻漸漸不耐煩起來。
張曉宇獨自靠在另一側的船舷上,墨鏡遮住了他的眼神,但緊抿的嘴角和略顯僵硬的站姿,透露了他內心的煩躁。他對這些幾百年前的故紙堆裡的典故、文人墨客的軼事向來缺乏興趣,甚至有些輕視。在他眼中,討論這些早已塵埃落定、無法改變的事情,純粹是浪費時間和口舌,是文科生特有的、無用的浪漫主義矯情。有這時間,不如研究一下這艘客輪的發動機功率、航行原理、導航係統,或者思考一下現代海洋探測技術如何利用聲呐繪製海底地形圖,這些才是推動世界進步的實際學問。
當戚睿涵他們又開始興致勃勃地探討起“如果當初吳三桂沒有衝冠一怒為紅顏,引清兵入關,曆史是否會徹底改寫”這種典型的、文科生式的假設性問題時,張曉宇終於忍不住,從鼻腔裡發出一聲清晰的、帶著明顯嘲諷意味的嗤笑。聲音不大,但在海浪聲和風聲中,卻足夠清晰地傳到旁邊幾人的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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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討論這些有什麼用?”他聲音不高,卻像一塊冰投入溫水,瞬間讓熱烈的氣氛降溫,“曆史沒有如果,發生了就是發生了。一堆故紙堆裡的東西,翻來覆去,還能討論出花來?真不明白你們學文科的,整天琢磨這些虛頭巴腦、不能吃不能用的東西,到底有什麼實際意義?”他的話語像淬了冰的針,精準地刺向戚睿涵他們剛剛構建起來的、充滿人文關懷的討論場。
空氣瞬間凝滯了。袁薇最先反應過來,她好看的眉頭微微蹙起,輕輕拉了一下張曉宇的胳膊,低聲道:“曉宇,少說兩句。大家興趣不同而已。”她的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懇求和解圍。
戚睿涵臉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像退潮的海水,迅速消失不見。他不想在旅途伊始就鬨得不愉快,尤其是在這令人心曠神怡的海上。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心頭泛起的不快,隻是側頭看了張曉宇一眼,那眼神複雜,有詫異,有隱忍,最終歸於平靜,沒有接話。
白詩悅則明顯有些不悅了,她抿了抿嘴,原本挽著袁薇的手,轉而更緊地挽住了戚睿涵的手臂,仿佛在用這種方式表達無聲的支持,同時示意他不必在意這種煞風景的言論。
李大坤趕緊打圓場,他臉上堆起慣有的憨笑,聲音洪亮試圖驅散尷尬:“哎呀,各有所長,各有所長嘛。睿涵、詩悅、袁薇他們說的那些曆史故事,仔細聽聽,也挺有意思的,長見識。曉宇懂的那些高科技,什麼發動機原理、海洋探測,我們也佩服得很,對吧,睿涵?”他邊說邊用眼神向戚睿涵示意。
戚睿涵勉強扯了扯嘴角,算是回應了一個笑容,但那笑容裡沒有多少溫度。他轉過頭,重新將目光投向浩瀚無垠的大海,然而,心中那份因誌趣相投、思想碰撞而生的愉悅和溫暖,卻被張曉宇這突如其來的一盆冷水澆滅了不少,隻剩下濕漉漉的涼意。他知道張曉宇一向看重實用主義,崇尚理工科的技術與邏輯,對自己和袁薇、白詩悅所學的文史專業,內心深處總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優越感和輕視。隻是他沒想到,在這剛剛啟程、本該充滿愜意的旅途上,張曉宇就會如此直白、甚至可以說是失禮地表現出來。
客輪在碧波中平穩前行,犁開平靜如鏡的海麵,留下長長的、翻滾著白色泡沫的尾跡,像一條巨大的披肩,拖在船後。幾隻潔白的海鷗,追逐著船尾翻起的浪花,時而俯衝,時而高飛,發出清亮而富有穿透力的鳴叫,為這海天畫卷增添了幾分靈動。然而,幾人之間的空氣,卻仿佛不再如之前那般明澈通透,隱隱有了一層看不見的隔膜。
接下來的兩天,旅程按計劃進行。他們遊覽了以奇石和佛教文化聞名的普陀山。攀登佛頂山時,石階陡峭,林木蔥鬱,蟬鳴震耳。戚睿涵和白詩悅、袁薇邊走邊討論著山崖上摩崖石刻的字體和年代,李大坤則氣喘籲籲地跟在後麵,不時給大家鼓勁。張曉宇體力最好,常常一個人走在最前麵,偶爾停下來等他們,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隻是默默地喝著水。
在巍峨的南海觀音立像下,眾人駐足良久。那尊高達三十三米的觀音像,在藍天白雲的映襯下,寶相莊嚴,慈眉善目,俯瞰著芸芸眾生和海濤萬頃。仰望著這巨大的青銅造像,連一向活潑的白詩悅也安靜了下來,雙手合十,默默許願。戚睿涵感受到一種超越言語的寧靜與宏大,他偷偷看了一眼身邊的袁薇,見她也是神情肅穆,目光虔誠。而張曉宇,則更多的是在觀察觀音像的鑄造工藝和結構支撐,偶爾拿出手機拍幾張細節照片。
他們也去了紫竹林,聆聽了傳說中觀音現身的潮音洞。洞外竹林幽幽,洞內潮聲轟隆,海浪湧入狹窄的石縫,發出如同梵唱般的轟鳴。在不肯去觀音院,聽著導遊講述日僧慧鍔請觀音像歸國,舟至蓮花洋,遇風浪阻滯,以為觀音不肯東渡,遂留像建院的故事,更是讓人平添幾分曆史的遐思。
第三天和第四天,他們輾轉去了金庸筆下的桃花島。雖然明知此桃花島未必是彼桃花島,但島上的射雕英雄傳旅遊城,還是成功地喚起了幾人心中的江湖意趣。漫步在仿造的牛家村、歸雲莊,看著那些熟悉的場景和人物塑像,連李大坤都興奮地比劃著降龍十八掌的招式。戚睿涵和白詩悅更是玩心大起,模仿起郭靖和黃蓉的對話,引得袁薇掩嘴輕笑。
他們還參觀了島上的海洋館。走進那幽暗而充滿神秘氣息的場館,仿佛一下子從喧鬨的江湖墜入了靜謐深邃的海底世界。巨大的環形玻璃幕牆後,色彩斑斕的熱帶魚群像流動的織錦,穿梭在珊瑚叢中;形態各異、近乎透明的水母,在幽藍的燈光映照下,一張一合,悠然飄蕩,如夢似幻,帶著一種不屬於這個星球的奇異美感。
在海洋館最深處,戚睿涵被那條巨大的鯨鯊深深地吸引住了。它獨自在深水區緩緩遊動,龐大的身軀幾乎占據了整個視野,灰藍色的皮膚上點綴著星星點點的白色斑紋,像夜空中神秘的星座。它的動作緩慢而有力,帶著一種奇異的、近乎禪意的優雅與寧靜,仿佛一個沉默的遠古巨靈,超越了時間,在這人造的深海中獨自巡遊,俯瞰著玻璃外這些渺小、喧囂而短暫的生靈。戚睿涵站在展窗前,久久不願離去,直到白詩悅和袁薇看完其他展區過來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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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麼喜歡鯨鯊啊?”白詩悅笑著問,順著他的目光看向那龐然大物。
“嗯,”戚睿涵點了點頭,目光依然沒有離開那條鯨鯊,“感覺它很……強大,又很溫柔。不像其他鯊魚那樣具有攻擊性,隻是安靜地在深海裡獨自遨遊,吞食著微小的浮遊生物。它好像不需要陪伴,也不需要理解,就像一個……一個孤獨的哲學家。”他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向往。
袁薇也讚歎道:“確實很美,有一種靜止的、震撼人心的力量感。不過我和詩悅最喜歡的還是那邊的白鯨。”她指向另一個稍小些的場館,“你看它們,通體雪白,線條流暢,額頭圓潤飽滿,眼神那麼溫柔清澈,叫聲空靈得像來自深海之歌,簡直像是海洋裡孕育出的精靈,聰明又友善。”
戚睿涵順著她指的方向看過去,那幾隻白鯨正與飼養員親密互動,時而頂球,時而發出悅耳的鳴叫,姿態憨態可掬,確實惹人喜愛。他笑了笑,心裡卻還是惦記著那條孤獨巡遊的鯨鯊。他想,或許每個人內心深處,都藏著與自己氣質相近的生物印記。白詩悅像那隻活潑的海豚,袁薇似那優雅的白鯨,李大坤是那頭敦厚的海牛,而張曉宇……或許像一隻敏捷而略帶攻擊性的旗魚?那麼自己呢?是那條沉默的、喜歡待在深海自己世界的鯨鯊嗎?
第五天,天氣依舊晴好,陽光熾烈卻不毒辣,海風也比前幾日更加溫和,是適合海邊儘情嬉戲的完美日子。一行人來到了住處附近一片開闊細膩的沙灘。沙子是金黃色的,踩上去柔軟而溫暖。湛藍的天空如同水洗過的藍寶石,沒有一絲雲彩。海水由近及遠,從清澈見底的淺綠,漸變為深邃濃鬱的蔚藍,色彩層次分明。波浪一層層,不疾不徐地湧上沙灘,拍打出嘩嘩的、富有韻律的聲響,節奏舒緩而永恒,仿佛大自然的心跳。
白詩悅和袁薇迫不及待地鑽進臨時搭建起來的、色彩鮮豔的更衣帳篷。不一會兒,帳篷簾子掀開,兩位煥然一新的海濱女郎走了出來。白詩悅一身玫紅色的比基尼,款式活潑大膽,襯得她本就白皙的肌膚愈發瑩潤如玉,青春活力的身段展露無遺,像一朵在陽光下驟然綻放的、嬌豔欲滴的夏日玫瑰,瞬間吸引了周圍不少欣賞的目光。袁薇則選擇了經典的黑色比基尼,設計簡約卻極致修身,更顯她身材窈窕,曲線玲瓏,帶著一絲成熟的神秘與內斂的性感,與白詩悅的明豔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卻又各有千秋。
她們的出現,仿佛讓周圍的海浪聲都為之一靜。戚睿涵眼中閃過一絲毫不掩飾的欣賞,為自己的女友,也為朋友感到驕傲。李大坤樂嗬嗬地忙著在沙灘上鋪開帶來的一張巨大的浴巾,又把準備好的各種零食、飲料、防曬霜一一擺好,像個儘職儘責的管家。張曉宇的目光在袁薇身上停留了片刻,眼神深處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有驕傲,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占有欲和隨之而來的、因白天船上之事尚未完全消散的彆扭。他隨即也躺了下來,戴上太陽鏡,雙臂枕在腦後,似乎準備專心享受日光浴,對眼前的“美景”表現得並不十分在意。
“走啊,下水去,彆辜負了這麼好的海水。”白詩悅朝戚睿涵用力地招手,臉上是比陽光還燦爛明媚的笑容。
袁薇也笑著附和:“是啊,彆躺著了,海水被太陽曬得溫溫的,可舒服了。再躺下去,人都要曬成鹹魚乾了。”
戚睿涵臉上掠過一絲尷尬的紅暈。他是威海人,名副其實在海邊長大,卻是個不折不扣的“旱鴨子”。小時候一次在礁石邊玩耍,被突如其來的大浪卷進深水區,那種窒息、無助、被冰冷海水包裹的恐懼感,至今仍是他揮之不去的夢魘,讓他對超過胸口的深水始終心存強烈的畏懼,幾次學遊泳都半途而廢,這成了他一個不大不小的遺憾和心病。李大坤來自內陸的山西運城,見水的機會都少,更是個徹頭徹尾的“秤砣”,同樣不會水。
“那個……你們去吧,我和大坤就在邊上淺水區玩玩水,踩踩浪花就行。”戚睿涵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地說。
“那怎麼行?”白詩悅幾步走到他身邊,不由分說地拉住他的胳膊,試圖把他從浴巾上拽起來,“來了海邊不下海遊泳,就像到了北京不登長城,多可惜。不會遊沒關係,我們可以教你啊,很簡單的。”
袁薇也走了過來,點頭支持白詩悅:“沒錯,遊泳沒那麼難,關鍵是要克服心理恐懼。我和詩悅遊泳都還不錯,雖然不是專業教練,但教個入門還是沒問題的,包教包會!”
盛情難卻,尤其是麵對兩位女生熱情而真誠的邀請,戚睿涵猶豫了一下,看著白詩悅期待的眼神,最終還是被她拉了起來。他有些彆扭地換上了自己帶來的那條保守的黑色三角泳褲,略顯清瘦的身材在明亮的陽光下顯得有些單薄,肋骨隱約可見。李大坤見狀,也憨笑著站了起來,拍拍圓滾滾的肚皮,“那俺也跟你們學學,爭取不當秤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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