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三桂抬手拍了拍胸前鐵甲上並不存在的灰塵,臉上依舊看不出太多的喜怒,仿佛剛才的一切隻是日常的例行公事。他隻是對身旁驚魂未定的戚睿涵淡淡道:“韃子慣用此等疲敵擾敵之伎倆,數年來幾無新意。雖不足以致命,但確如蚊蠅嗡鳴,煩人得緊。”
戚睿涵直到這時,才仿佛找回自己的呼吸,長長地、顫抖地籲出了一口憋悶已久的濁氣,同時發現自己緊握的拳頭裡,掌心早已被冷汗浸透,一片冰涼。剛才那電光火石間的生死交鋒,那真實到令人靈魂戰栗的箭矢破空尖嘯、火銃齊發的震耳轟鳴、重型火炮怒吼時天崩地裂般的威勢、空氣中彌漫的刺鼻硝煙與隱約飄來的、新鮮的血腥氣味……這一切的一切,都以最殘酷、最直接的方式,宣告了一個鐵一般的事實——這裡,就是明末崇禎十七年、真實不虛的山海關前線!任何現代技術的模擬、任何劇組的精心營造,都無法複製出如此逼真、如此充滿原始暴力與死亡威脅的戰場氛圍。
他心中最後一絲殘留的、搖擺不定的疑慮,至此,徹底煙消雲散,如同被剛才火炮的怒吼徹底震碎了一般。
他看著正在沉著指揮手下清理城防、檢查武器狀況的吳三桂,那個在後世史書中被簡化為“衝冠一怒為紅顏”和“引清兵入關”的符號化人物,此刻就活生生地、有血有肉地站在他麵前。他是一個真實、複雜、肩負著家國重任、邊關安危和自身前途巨大壓力的軍事統帥,他的每一個決策,都可能影響著曆史的走向。曆史的洪流,那渾濁而洶湧的波濤,似乎就在他腳下這片古老而堅固的城牆之外澎湃激蕩,隨時可能破關而入,吞噬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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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總兵,”戚睿涵的聲音因為剛才極度的緊張和吸入硝煙而顯得有些乾澀發啞,他用力清了清喉嚨,定了定神,問出了那個對他而言至關重要、確認自身坐標的問題,“敢問……如今,具體是哪一年,哪一月,哪一日?”
吳三桂聞言,有些詫異地側頭看了他一眼,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覺得在這個關頭問出這樣一個近乎常識性的問題顯得有些突兀和不合時宜。但他看著戚睿涵蒼白而認真的臉色,還是耐著性子答道:“自是崇禎十七年,三月……具體日子,軍中紀日或有疏漏,但應是三月中旬了吧。”他說著,抬頭看了看逐漸升高、變得明亮的日頭,補充了一句,語氣中帶著一絲邊關特有的凝重,“春寒料峭,正是青黃不接之時,關外韃子缺糧,活動也愈發頻繁猖獗了。”
崇禎十七年三月中旬。
戚睿涵心中再次掀起驚濤駭浪,儘管早有預料,但親耳從這位曆史關鍵人物口中得到證實,衝擊力依然巨大。果然!這正是李自成大軍勢如破竹、逼近北京,大明王朝京師岌岌可危、即將傾覆的最後時刻!按他所學的曆史,此時的吳三桂應該已經接到了崇禎皇帝的勤王詔令,正在率領關寧鐵騎星夜入京的路上,或者至少即將接到命令。但看眼下這情況,他似乎還牢牢坐鎮在山海關,全力應對著關外虎視眈眈的清軍壓力。是曆史記載存在細微的偏差?還是因為自己的出現,或者說這個世界本身運行的微妙不同,導致了一些細節上的變化?但無論如何,那懸在大明王朝頭頂的、名為“甲申之變”的利劍,已然即將落下。大時代那悲劇性的、不可逆轉的方向,並未因此改變。
他沉默了下來,久久不語,沉浸在這巨大認知衝擊所帶來的茫然與沉重的思緒之中。穿越,已成定局。他不再是那個在科技館裡好奇張望的大學生,而是這個血色黃昏般的末世中,一個微不足道、生死難料的塵埃。
在返回總兵衙門的路上,戚睿涵一直保持著沉默,目光有些空洞地看著街道兩旁忙碌而麻木的兵卒與百姓。巨大的認知衝擊過後,是更深的茫然和無措,如同冰冷的潮水漫過心頭。吳三桂似乎也心事重重,眉宇間鎖著化不開的憂慮,或許是在權衡關外清軍與關內流寇的雙重威脅,或許是在思考自身和這支精銳關寧軍的未來前途,他也並未主動與戚睿涵交談,隻是默默地走在前麵。
回到衙門後,吳三桂或許是看出了戚睿涵臉上那無法掩飾的無措與彷徨,或許是感念他昨日的“示警”儘管在戚睿涵看來那完全是個美麗的誤會),態度比昨日更為和緩,甚至帶上了一絲作為主人的關照。他主動提出帶著戚睿涵在衙門裡走動一番,算是正式將他引見給一些重要人物,也讓他熟悉一下環境。
首先在內堂書房見到的,是一位年約五旬、麵容與吳三桂有幾分相似,但氣質更為文雅、少了幾分戎馬戾氣、多了幾分官場沉穩的老者,這便是吳三桂的父親,前遼東總兵、現任京營提督的吳襄。吳襄對戚睿涵這個兒子口中的“救下的怪人”他們似乎已經如此認定)頗為客氣,言語間帶著長者對晚輩的關懷與審視:“戚公子不必拘禮,昨日之事,犬子已向老夫言明。若非公子……機緣巧合,後果不堪設想。公子且安心在此住下,關寧之地雖比不得江南繁華,卻也城高池深,還算安全。待你身上傷勢痊愈,再行籌謀日後之計,你看可好?”
戚睿涵此刻已是無家可歸,穿越之事更是驚世駭俗、無法對人言說,麵對這看似穩妥的安排,他隻能壓下心中的紛亂,躬身行了一個不太標準但足夠恭敬的禮:“多謝吳老大人收留厚意,晚輩感激不儘,近日隻得叨擾府上了。”
接著,吳三桂又特意向他介紹了跟在一旁的參軍楊銘,言語之中不無讚賞之意:“楊參軍雖年少,卻精通軍務,熟稔地理,乃我之臂助。戚兄弟日後在關城若有何事,亦可尋他相助。”楊銘聞言,再次對戚睿涵抱拳,態度依舊禮貌而周全,但那雙銳利的眼睛裡,依舊保持著初次見麵時就存在的、一絲若有若無的審視光芒,顯然並未完全放下對這位來曆不明、言行略顯奇特的“公子”的戒心。
最後,當戚睿涵以為引見即將結束時,吳三桂卻話鋒一轉,帶著他並未走向前衙或客房區域,而是轉向了內宅方向。穿過幾道月亮門和回廊,來到一處頗為僻靜雅致的跨院。院中麵積不大,但布置得頗具匠心,植有幾株桃樹,此時花期已近尾聲,枝頭殘存著些許零落的粉色,更多的花瓣已飄落在地,鋪就了一層淺淺的、帶著淒豔色彩的落英。一名身著淡雅月白衣裙、外罩一件淺碧色比甲的女子,正背對著他們,坐在院中的石凳上,低頭撫弄著置於石桌的一張深色古琴。她並未彈奏出完整的曲調,隻是那纖長如玉的手指,無意識般地、極其輕柔地拂過冰涼的琴弦,發出幾個零星的、不成調的、仿佛歎息般的音符,在寂靜的庭院中顯得格外清晰而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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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身後傳來的、並未刻意掩飾的腳步聲,那撫琴女子的動作微微一頓,隨即,她緩緩地抬起頭,轉過身來。
刹那間,戚睿涵覺得周遭原本有些晦暗的光線,似乎都因這一回首而驟然明亮、柔和了幾分。那是一張足以令任何形容詞都顯得蒼白乏力的臉。眉不畫而黛,如同遠山含煙,帶著天然的婉約弧度;目似秋水橫波,清澈明亮,眼波流轉間,仿佛蘊藏著千言萬語,卻又迷迷蒙蒙,讓人看不真切;肌膚細膩勝雪,白皙中透著一抹健康的、淡淡的粉色光澤;唇不點而朱,飽滿的唇瓣如同初綻的玫瑰花瓣,天然帶著誘人的色澤。她身上有一種仿佛來自江南水鄉般的溫婉靈秀氣質,但眉宇間又似乎天生鎖著一絲若有若無、揮之不去的輕愁,恰如這暮春時節的落花,美得驚心動魄,傾國傾城,卻又帶著一種易逝的、無可奈何的哀婉與脆弱感,讓人一見便心生憐惜,卻又不敢輕易靠近褻瀆。
不必吳三桂開口介紹,戚睿涵的心中已如同雷擊般,轟然回響著一個在曆史與傳奇中交織了數百年的名字——陳圓圓。
“圓圓,”吳三桂的語氣,在麵對這女子時,明顯柔和了許多,那是一種發自內心的、難以掩飾的喜愛與占有欲交織的複雜情感,“這位是戚睿涵戚公子,昨日……多虧他機緣巧合,算是幫了我一個大忙。他並非本地人士,暫住府中些時日。”
陳圓圓聞言,盈盈站起身,動作優雅如畫,對著戚睿涵的方向,微微屈膝,行了一個標準的萬福禮。她的聲音如同珠玉輕輕撞擊,清脆悅耳,又帶著一種天然的、柔媚入骨的韻味:“妾身陳圓圓,見過戚公子。”
戚睿涵隻覺得心跳莫名漏了一拍,連忙拱手還禮,動作甚至因為一瞬間的慌亂而顯得有些笨拙。心中卻是波濤洶湧,難以平靜。這就是那個在曆史記載中,以其絕色容顏,間接改變了王朝更迭走向的女子?這就是那個讓吳三桂“衝冠一怒”、讓無數文人墨客扼腕歎息的傳奇紅顏?史書上的寥寥數筆,稗官野史中的種種演繹,怎及得上親眼所見其風采之萬一?他幾乎是下意識地,立刻聯想到了導致吳三桂最終降清的那個直接、卻也充滿戲劇性的誘因——留在北京城中的陳圓圓,被李自成部下大將劉宗敏掠奪霸占。此刻,看著眼前這對男女,吳三桂眼中那毫不掩飾的眷戀,陳圓圓眉間那化不開的輕愁,再聯想到北京城即將發生的驚天巨變,以及山海關即將做出的那個決定曆史走向的抉擇,一種強烈的、想要做點什麼來改變這既定悲劇軌跡的衝動,在他心中不受控製地萌生、滋長。但他殘存的理智告訴他,此刻絕非時機。他自身尚且難保,人微言輕,憑借什麼去乾預這等軍國大事、曆史洪流?他需要更多的信息,需要更深入地了解這個時代的運行規則,也需要一個更恰當、更不容易引火燒身的契機。
他隻能強行按捺住翻騰的心緒,用儘可能平穩、客套的語氣回應道:“夫人……夫人之名,晚輩……晚輩雖處僻壤,亦如雷貫耳。今日得見……實乃三生有幸。”話語出口,才覺有些詞不達意,甚至略顯笨拙。
陳圓圓聞言,隻是微微彎起唇角,露出一抹淺淡得幾乎難以察覺的笑容。那笑容美得令人窒息,仿佛夜空中瞬間綻放的曇花,足以奪人心魄,然而,笑容之下,那雙秋水般的眸子裡,卻依舊沉澱著化不開的、如同實質般的憂鬱與空茫。她輕聲道,聲音如同耳語:“公子過譽了,妾身不過一尋常女子罷了。”說罷,便不再多言,重新緩緩坐下,目光再次落回了石桌上那張沉默的古琴上,纖細的手指輕輕搭在琴弦之上,仿佛外界的一切喧囂、人事的來去,都與她隔著一層無形的、冰冷的紗幔,她的靈魂似乎早已飄向了某個無人可知的遠方。
吳三桂似乎也早已習慣了她的這種疏離與沉靜的狀態,並未因她的冷淡而流露出不悅,隻是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複雜神色,隨即對戚睿涵道:“圓圓素來喜靜,不慣應酬。戚兄弟,我們走吧。”便帶著心中波瀾未平的戚睿涵,離開了這處仿佛時間都流淌得更為緩慢的精致跨院。
這一天的經曆,尤其是城頭上那血與火、生與死的短暫交鋒,以及方才與傳奇人物陳圓圓那震撼心靈的會麵,如同兩股巨大的浪潮,徹底衝刷、重塑了戚睿涵對自身處境的認知。夜晚,他再次獨自坐在那間臨時廂房的窗前,手邊是一盞如豆的油燈,散發著昏黃而搖曳的光暈,勉強照亮他身前尺許之地。窗外,是那片被高高屋簷切割開的、異時空的夜空。星辰的位置,與他記憶中那個時代的星空似乎並無顯著的不同,獵戶座、北鬥七星依舊懸掛在天幕之上。然而,他知道,這些看似熟悉的星辰,它們冰冷光芒所照耀下的,卻是一個與他毫無關聯、危機四伏、個人命運如同狂風中之燭火般飄搖不定的世界。
他摸了摸懷中,手機還在,但已經失去了絕大部分功能,隻剩下相機還能打開。他對著窗外的庭院拍了一張,屏幕上映出的是一片模糊的黑暗,隻有遠處燈籠的一點微光。這個來自未來的物件,在此刻顯得如此無用而又如此珍貴,它是他與過去那個世界唯一的、脆弱的聯係。
前路漫漫,他該如何在這個亂世中生存下去?如何找到可能同樣穿越而來的同伴?更重要的是,他是否應該,又是否能夠,憑借自己那點來自未來的曆史知識,去試圖改變那即將發生的、天崩地裂的悲劇?
這些問題如同沉重的巨石,壓在他的心頭。山海關的夜,在經曆了白日的喧囂與生死考驗後,顯得格外漫長而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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