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金陵城從一夜的濕氣中緩緩蘇醒。薄霧如輕紗般籠罩著這座六朝古都,浸潤著皇城的朱牆碧瓦,也浸潤著縱橫交錯的街巷裡那些濕滑的青石板路。光線在霧氣中艱難穿透,顯得朦朧而柔和,給一切都披上了一層不真實的濾鏡。空氣中彌漫著泥土、青苔和遠處秦淮河傳來的若有若無的水汽混合的氣息,清冷而提神。
戚睿涵與董小倩並肩而行,腳步踏在濕潤的石板上,發出輕微而規律的聲響。經過一夜的休憩與輾轉反側的深思,戚睿涵眉宇間昨日那種激辯後的疲憊與亢奮交織的痕跡淡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澱下來的、更為冷峻的決然。他深知,今日的朝堂對決,將比昨日更加凶險,馬士英絕不會輕易放過他。他甚至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董小倩依舊是一身利落的玄色勁裝,青絲束成高馬尾,腰佩長劍,身姿挺拔。她的目光清澈而堅定,如同秋日深潭,波瀾不驚,卻又深不見底。她默默跟在戚睿涵身側半步之後的位置,既顯示出尊重,又能隨時應對突發狀況。她偶爾會用眼角的餘光快速掃視周圍的環境,這是她作為武者本能般的警惕。她能感受到戚睿涵身上那股視死如歸的氣息,這讓她心中揪緊,卻並未出言勸阻,隻是將這份擔憂化為更堅定的守護。
宮城那巍峨的輪廓在霧中若隱若現,如同蟄伏的巨獸。宮門如同昨日一般,在沉悶的吱呀聲中緩緩開啟,露出其後深邃的甬道。引路的太監依舊是那張毫無表情的臉,仿佛戴著一張人皮麵具,沉默地在前麵佝僂著身子引路,步伐細碎而快速。穿過重重宮闕,庭院深深,陽光尚未完全驅散角落裡的陰翳,草木上的露珠折射著微光。那份屬於帝國權力核心的肅穆與壓抑,隨著每一步的深入而愈發沉重。
再次踏入那間內閣正堂,景象幾乎與昨日複製一般,甚至更添幾分令人心悸的肅殺。那口巨大的、象征著皇權生殺予奪的鼎鑊,依舊如同怪獸般矗立在堂中央,其下的薪柴顯然是新換的,燃燒得正旺,跳躍的火舌貪婪地舔舐著漆黑的鼎腹。鼎內,渾濁的沸水劇烈地翻滾著,蒸騰起滾滾白汽,發出持續而沉悶的“咕嘟咕嘟”的聲響,仿佛饑餓野獸的低吼。熱浪扭曲了鼎周圍的空氣,也讓那份無形的、足以將人碾碎的壓力變得幾乎觸手可及。堂內彌漫著一股混合了炭火、熱金屬和某種不知名香料或許是用來掩蓋血腥味?)的怪異氣味。
馬士英與史可法早已端坐於正堂上首。兩人依舊穿著昨日的袍服,馬士英緋袍玉帶,史可法青袍樸拙,但他們的麵色似乎比昨日更加沉凝,眼神中也多了幾分審視與不耐。顯然,昨日的爭論並未在他們心中平息,反而發酵成了更深的疑慮或更強的抵觸。
戚睿涵與董小倩剛一站定,馬士英那略帶沙啞而又透著威嚴的聲音便先聲奪人地響起,打破了堂內除了沸水聲外的寂靜:“戚特使倒真是信人,準時赴約。昨日一番慷慨陳詞,猶在耳畔,攪得本閣與史閣部一夜都未能安枕啊。”他嘴角牽起一絲難以捉摸的、近乎嘲諷的弧度,“卻不知經過這一夜冷靜思索,可曾想明白了?‘聯虜平寇’乃我朝既定國策,關乎社稷存亡,豈是因你一個來曆不明的使者幾句危言聳聽,便能輕易動搖、朝令夕改的?”
他的話語如同冰冷的錐子,直刺過來,試圖在氣勢上先壓倒戚睿涵。
戚睿涵深吸了一口帶著熱浪和異味的空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目光先是掃過那口仿佛隨時要吞噬生命的沸騰巨鼎,那翻滾的水泡和蒸騰的白汽讓他胃部微微抽搐,但他迅速將這份生理上的不適壓下,目光平靜地迎上馬士英那審視中帶著壓迫的視線,拱手一禮,姿態不卑不亢:“馬閣部,史閣部。非是在下巧言令色,固執己見,實乃天下局勢已危如累卵,不得不冒死再言。昨日所述,句句關乎我華夏衣冠之存續,關乎江南億萬生民之未來福祉。‘聯虜平寇’或可解一時之困,暫緩流寇之壓,然其遺禍之深、之烈,恐非我南明社稷與天下蒼生所能承受。”
他略微停頓,組織著更具衝擊力的語言,繼續道:“建州女真,狼子野心,絕非善鄰。遠的不說,便說那努爾哈赤在遼東崛起之初,便是以搶掠富戶起家,實則對底層漢民亦行大肆屠殺之實,以恐怖立威;皇太極在位期間,更曾四次繞道入關,深入畿輔、山東等地,所過之處,如蝗蟲過境,不僅劫掠金銀糧帛,更擄走我數十百萬漢民百姓充作包衣阿哈奴隸),使其世代為奴,受儘屈辱。事後,為了掩蓋罪行、挑撥離間,皇太極甚至能倒打一耙,公然宣稱那些暴行乃是明軍潰兵或流寇所為。此等卑劣無恥、反複無常之行徑,其心性之狠毒,可見一斑。馬閣部,史閣部,試問,如此虎狼之師,其危害與如今雖肆虐但終究同是漢家苗裔的流寇,豈可同日而語?與彼合作,無異於與虎謀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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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睿涵的聲音清晰而沉穩,每一個字都力求砸在對方的心上。他引用的這些史實,對於熟讀史書的馬士英和史可法來說,並非全然陌生,但被他如此集中、如此尖銳地提出來,依然具有強大的衝擊力。
史可法的眉頭緊緊蹙起,形成了一個深刻的“川”字。他並非不認同戚睿涵對清虜的警惕,但他有他更深的顧慮。他接口道,語氣比馬士英稍顯緩和,但其中的疑慮和沉重並未減少分毫:“戚特使,你昨日所述清虜暴行,確實駭人聽聞,令人聞之心緒難平,憤懣不已。然則……”他話鋒一轉,目光銳利地看向戚睿涵,“你所言之種種,尤其是關乎其未來南下之具體暴行,多屬未來未定之推測,或源於你那‘攝魂鑒’中所載之圖影史料。此物雖奇,終究是孤證,且來源玄奧,難以儘信,更難以取信於滿朝文武乃至天下百姓。”
他身體微微前傾,聲音帶著一種深沉的痛楚:“而眼下,李闖攻破神京,逼死先帝,此乃我等臣子親眼所見、親耳所聞之不共戴天之仇,天下皆知,人神共憤!此仇不報,何以麵對先帝在天之靈?若依你之言,轉而與逼死君父之仇寇聯手,置先帝於何地?置天下士民之忠義孝悌於心何安?江南億萬軍民,又豈能答應與仇敵同席?”史可法的質問,代表著這個時代最主流、最根深蒂固的倫理觀和忠君思想,這是橫亙在“聯順抗清”麵前最大的意識形態障礙。
戚睿涵心中暗歎,他知道,空談未來的大義和抽象的蒼生,確實難以撼動這由血海深仇和忠君思想鑄就的堅固壁壘。他必須將那份來自未來的、血淋淋的、令人絕望的景象,更為具體、更為殘酷地鋪陳在這些決策者麵前,衝擊他們的感官,震撼他們的靈魂。
他再次從懷中取出那部已被視為異寶的智能手機。冰涼的觸感讓他紛亂的心緒稍稍安定。他指尖劃過屏幕,解鎖,調出更多他精心準備過的圖片與文獻摘要。這些資料,是他身為曆史愛好者多年搜集整理的心血,其中不乏後人根據詳實史料繪製的還原圖、數據統計以及權威史學著作的摘錄。此刻,這來自未來的微光,成了他在這絕望時空中掙紮求存、試圖扭轉乾坤的唯一依仗。
“馬閣部,史閣部,”戚睿涵的聲音低沉而清晰,在沸水沉悶的背景音中,仿佛帶著一種來自幽冥的寒意,“在下師尊學究天人,窮儘心力,方窺得天道軌跡之一隅,所載之事,絕非虛言恫嚇,皆是未來確鑿發生之史實!請看——”
他將手機屏幕轉向馬士英和史可法,上麵顯示著一張後人繪製的《揚州十日》想象圖。畫師用寫實的筆觸,極力渲染了那場慘絕人寰的屠城:曾經繁華的街市化為斷壁殘垣,焦黑的梁木兀自冒著青煙;屍體堆積如山,堵塞了河道,男女老幼,形態各異,死狀淒慘;秦淮河水不再是詩酒風流,而是泛著詭異的暗紅色;畫麵遠景,清軍騎兵揮舞著彎刀,正在追逐砍殺奔逃的百姓,哭嚎聲仿佛能穿透畫麵直抵耳膜。圖畫下方,還有戚睿涵特意標注出的、縮小顯示的傷亡數字:“……據《揚州十日記》、《明季南略》等史料載,屠城十日,死者逾八十萬……”
“揚州,”戚睿涵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他仿佛能聞到那畫中的血腥與焦糊味,“史閣部,您曾駐守之地,江南之門戶,天下脂膏彙聚之所,富甲天下,文采風流!若清虜鐵騎南下,此地必首當其衝。”
他指著屏幕,一字一句,如同重錘敲擊,“據天道所載,揚州城破之後,清軍主帥多鐸下令,屠戮十日。無論投降兵卒,無論無辜平民,無論耄耋老者,還是繈褓嬰兒,皆難逃屠刀。十日之間,死者逾八十萬。秦淮河水為之赤,揚州城郭幾成鬼域,繁華煙消雲散。史閣部,馬閣部,這就是你們欲倚為臂助、共擊流寇之‘友軍’;這就是‘聯虜’之後,他們送給江南的第一份‘厚禮’!”
馬士英與史可法的目光,瞬間被那小小的屏幕上慘烈的景象死死吸住。史可法的臉色驟然變得慘白如紙,毫無血色。他猛地攥緊了座椅的扶手,那乾瘦的手指因極度用力而關節發白,微微顫抖。揚州,他太熟悉了,那裡的街道、那裡的百姓、那裡的運河與園林……他無法想象,那樣一個生機勃勃的城市,會變成畫中這般的人間地獄。他仿佛能看到昔日向他躬身行禮的市民在屠刀下哀嚎,能聞到那衝天的血腥氣,巨大的衝擊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馬士英的臉色也同樣難看,他雖然更重權術,但並非完全鐵石心腸,如此直觀的屠城景象,還是發生在揚州這等江南重鎮,對他造成的視覺與心理衝擊亦是無比巨大。他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似乎想說什麼,卻沒能發出聲音。
戚睿涵不給二人喘息和質疑的機會,迅速滑動屏幕,切換畫麵。“再看此乃‘嘉定三屠’。”畫麵上,展現的是清廷“剃發令”下,嘉定士民誓死不從,三度奮起抗清,亦三度遭致屠城的慘狀。寧死不剃發者被當街斬殺,頭顱被懸掛在城頭示眾,婦女受辱,房屋被焚毀,整座城市在血與火中一次次承受劫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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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江陰八十一日’。”戚睿涵語速加快,步步緊逼,聲音也因激動而提高,“江陰一城,彈丸之地,闔城百姓,在典史閻應元、陳明遇等義士率領下,麵對二十四萬清軍重重圍困,孤城困守八十一日。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城破之日,清軍憤其久抗,下令屠城,滿城百姓,死者十七萬兩千有餘,城破後存活者,僅區區五十三人。老弱婦孺,幾無幸免!”
他展示著江陰守城和城破後的慘烈畫麵,以及那觸目驚心的數字。“史閣部!馬閣部!”戚睿涵幾乎是在呐喊,聲音穿透沸水的喧囂,“這就是你們寄望能‘助剿流寇’而後便會‘恪守盟約’、‘即刻撤兵’的建州女真!他們從一開始,目標就不僅僅是劫掠,而是吞並天下,是亡我國家,滅我種族,是讓我億兆漢家兒郎儘數剃發易服,匍匐在地,世代為他們的牛馬奴隸!他們的野心,是整個天下!”
“另外,還有更加惡劣、更為係統性地摧毀我華夏文明根基的行徑。”戚睿涵深吸一口氣,強壓著心中的悲憤,繼續滑動手機屏幕,調出另外幾張圖畫和史料截圖。他決定將清初幾大弊政一一揭示,徹底打破馬、史二人對清廷的任何幻想。
他首先展示一張描繪剃發易服的畫麵,畫中清兵持刀威逼,漢人男子被迫剪去頭發,梳成醜陋的金錢鼠尾辮,臉上充滿了屈辱和絕望。“兩位閣老請看,此乃‘剃發令’。”戚睿涵的聲音冰冷,“剃發易服,非自入關始。努爾哈赤在遼東時,便已強迫漢人剃發,不從者即行處死,並將大量遼東漢民掠為奴隸,驅使他們作為攻明之炮灰。皇太極時,大淩河之戰,我大明將領張春被俘,寧死不降,更拒絕剃發,皇太極竟因此將其終生幽禁至死。可見其對我衣冠發式之執念,實為征服之象征,奴役之標誌!”
他目光掃過麵色凝重的馬、史二人,繼續道:“而若多爾袞率清軍入關,他們絕不會就此止步,更不會撤兵,反而會變本加厲,將此酷政推行天下。史料明確記載,他們將會頒布這滅絕人性、毀我文明的‘剃發令’,並出台‘留發不留頭,留頭不留發’的殘暴口號。此令一下,億萬生靈何辜?我華夏延續數千之衣冠禮儀,將毀於一旦。此乃亡天下之本,非僅亡國矣!”
接著,他又翻到一幅血淋淋的圈地畫麵。圖上,清兵騎兵耀武揚威地闖入和平的村莊和坊市,用繩索圈占良田、房屋,原有的主人——那些漢人農民和居民,被粗暴地驅趕出來,衣衫襤褸,拖家帶口,跪地哭泣哀求,卻無人理睬,背景是燃燒的房屋和獰笑的清兵。“這是‘圈地令’。”戚睿涵指著畫麵,又調出文字史料,“根據天道記載,清廷入關站穩腳跟後,攝政王多爾袞以及後來的權臣鼇拜等人,便會以安置‘東來諸王、勳臣、兵丁人等’為由,頒布圈地令,規定滿洲八旗貴族、兵丁,可以隨意圈占近京各州縣所謂‘無主荒地’及前明皇親、駙馬、公、侯、伯、太監的遺留土地。實際上,他們往往指鹿為馬,強指民地為官莊,圈占漢人百姓的良田、房屋,據為己有。此令一行,無數百姓頃刻間傾家蕩產,流離失所,餓殍遍野!”
他頓了頓,讓這可怕的景象在對方腦中沉澱,然後補充道:“伴隨圈地令而來的,還有‘投充法’和‘逃人法’。清虜役民如畜,強迫失去土地的漢人百姓‘投充’到他們的田莊中為奴,稱為‘投充人’,實則為奴。而若有不堪忍受虐待而逃亡者,則立‘逃人法’,嚴懲逃人及窩藏者,牽連極廣,刑罰極酷,造成無數人間慘劇。屆時,北地乃至日後江南,將有多少人家破人亡,淪為賤奴?馬閣部,史閣部,這難道就是你們願意看到的,合作之後的結果嗎?”
戚睿涵收起了手機,堂內陷入了一片死寂。隻有那口巨鼎中的沸水,依舊在不屈不撓地翻滾著,發出“咕嘟咕嘟”的聲響,仿佛在嘲笑著人類的爭執與絕望。蒸騰的白汽扭曲著光線,也扭曲了馬士英和史可法臉上的表情。他們的額頭、鼻尖都滲出了細密的汗珠,不知是因為鼎鑊散發出的灼人熱氣,還是因為內心受到的這一連串巨大而恐怖的衝擊。戚睿涵所展示的“未來”,太過具體,太過詳儘,太過慘烈,那不僅僅是戰爭的勝負,更是文明淪喪、萬民塗炭的末日圖景,由不得他們不全神貫注,慎重思量,內心深處那“聯虜”的基石,已然開始劇烈動搖。
良久,馬士英仿佛才從這場“未來噩夢”中掙脫出來,他深吸了一口灼熱的空氣,試圖穩住有些紊亂的心神,但聲音已經失去了最初的沉穩,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乾澀和動搖:“戚特使……你所言之事,固然……驚心動魄,聳人聽聞。然,此終究……此終究是你一麵之詞,源自那玄乎其玄的‘攝魂鑒’。此物神異,卻也非常理可度之。”他努力找回自己的立場和節奏,“我輩讀聖賢書,治國平天下,講究的是一實證,二情理。眼下鐵一般的事實是,大順賊軍亡我大明,逼死先帝,此仇不共戴天。江南諸多士紳、勳貴、官員,乃至尋常百姓,皆視李闖為死敵,恨不能食其肉,寢其皮。此乃洶洶民意,滔滔大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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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頓了頓,眼神重新變得銳利,看向戚睿涵,試圖找回主動權:“若要朝廷一紙詔書,便轉而聯合昔日仇寇,恐非易事。屆時,隻怕清虜未至,江南內部已因忠義激憤而先行崩亂,各地兵變、民變蜂起,豈非更予北方虎狼可乘之機?此絕非危言聳聽!”他提出一個看似合理的替代方案,“再者,即便清虜真如你所說,狼子野心,凶殘暴虐,那我大明堂堂正正之師,與那順賊,也大可各自為戰,據險而守,未必沒有一線生機。又何須這貌合神離、徒惹非議、風險莫測之聯盟?”這是典型的“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的僥幸心理,也是許多南明官員最初的想法。
戚睿涵堅定地搖頭,語氣懇切而帶著急迫:“馬閣部、史閣部,請清醒一些。清虜之凶悍,戰力之強,絕非當前內耗嚴重、軍紀渙散、各自為政的明軍,或是剛剛經曆北京挫敗、內部不穩的順軍所能獨力抗衡。他們正處於上升期,兵鋒正銳。分則力弱,必被各個擊破。唯有摒棄前嫌,將有限的力量合力一處,統一指揮,共同布防,方能在即將到來的滔天洪流中,覓得一線生機。這是唯一的生路!”
他深知,必須拿出足夠分量的籌碼,才能打動對方。於是,他拋出了出發前與李自成他通過自己的努力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李自成的決策)商議好的最終條件:“至於馬閣部所慮之江南士紳百姓之怨,以及聯合之名義,在下出發之前,闖王已有明示。若南京弘光皇帝,願以天下社稷為重,擔當起領導抗清之大任,我大順願接受大明招安。闖王李自成本人,願放棄‘大順皇帝’帝號,向大明稱臣,奉大明正朔!隻求保留現有兵馬,編入大明官軍序列,聽從統一調遣,開赴抗清前線,共禦外侮,以贖前愆!”
“稱臣?”此言一出,如同石破天驚,連一直傾向於謹慎抗清的史可法都猛地抬起了頭,臉上露出了極度震驚和難以置信的神色。李自成,這個逼死崇禎皇帝、顛覆了大明王朝的“罪魁禍首”,竟然願意放棄到手的皇帝尊號,向南京的弘光朝廷稱臣?這幾乎是將政治上的主動權、法統上的正統性,完全讓渡給了南明。這個條件,不可謂不優厚,不可謂不誠懇。它直接觸及了南明朝廷最核心的合法性問題,也極大地滿足了“報君父之仇”的部分象征性需求。
然而,馬士英在短暫的震驚之後,眼中閃爍的疑慮之色反而更深了。他久經官場,深知政治承諾的脆弱和政治人物的狡詐。他冷哼一聲,語氣中充滿了不信任:“說得倒是輕巧,稱臣?那李自成何等狡黠巨猾,出身草莽而能席卷天下,豈是甘居人下之輩?今日形勢所迫,他或可稱臣,明日若局勢有變,他便可翻臉無情,再度反複。這等伎倆,古往今來,見的還少嗎?”他死死盯住戚睿涵,仿佛要看穿他的內心,“何況,君父之仇,血海深深,豈是區區一個臣服之名所能輕易化解?江南士民心中那口惡氣,那熊熊燃燒的忠義之火,又豈是這般輕易便能撫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