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十七年十月的山西,深秋的寒意已是刺骨的冷。凜冽的北風如同無數把無形的小刀,刮過枯黃蜷縮的野草,掠過光禿禿的、在風中嗚咽顫抖的枝椏,卷起地上的塵土和落葉,打著旋兒,拋向鉛灰色低垂的天空。天地間一片蕭瑟,仿佛連陽光都被這肅殺之氣凍結、吞噬,隻留下無邊無際的、壓抑的灰蒙。空氣中彌漫著泥土的腥味和草木腐爛的氣息,隱隱地,似乎還預兆著一股即將到來的、更濃烈的血腥。
在這片蒼涼的山川之間,一支龐大的軍隊正沉默地行進。盔甲在黯淡的天光下反射著冷硬的微光,無數雙穿著麻鞋或皮靴的腳,踏著乾硬或泥濘的蜿蜒山路,發出沉重而單調的聲響。馬蹄聲碎,踐踏著枯萎的草莖,揚起陣陣黃色的塵霧,如同一條疲憊卻不得不前行的土龍,緩慢而堅定地向著山西腹地蠕動。
吳三桂騎在他那匹神駿的黑色戰馬上,位於中軍位置。他身披精鐵鎖子甲,外罩一件半舊的猩紅鬥篷,眉頭微蹙,目光如電,掃視著行進中的隊伍,以及道路兩旁荒蕪的田野和廢棄的村落。他的關寧鐵騎,這支曾經威震遼東、並在山海關力挫李自成大順軍主力的精銳,依舊是軍容相對整肅的核心。然而,隊伍中摻雜了大量在山海關戰後整編的順軍降卒。這些士兵衣衫略顯襤褸,裝備也不如關寧軍齊整,眼神中除了對未來的茫然,更深處還藏著對自身命運和這支聯合部隊前途的疑慮與不安。
軍中氣氛凝重,遠非數月前山海關大捷時那般士氣昂揚。勝利的喜悅早已被嚴峻的現實衝刷殆儘。清虜入關,鼎定北京,虎視中原。而他們,這支名義上由南明朝廷節製、實則由多方勢力糅合而成的軍隊,正開赴前線,去麵對前所未有的強敵。更讓人心頭籠罩陰霾的,是來自後方“友軍”的莫測人心。士兵們或許說不出所以然,但那種無形的隔閡與提防,如同這深秋的寒意,滲透到骨子裡。
戚睿涵與董小倩並騎跟在吳三桂側後方。戚睿涵穿著一身合體的明軍低級軍官服飾,這是他憑借“先知”和對火器的一些見解逐漸獲得的身份。他望著眼前蜿蜒的行軍長龍,感受著這壓抑的氣氛,心中波瀾起伏。他,一個來自未來的大學生,和張曉宇在那場因和袁薇交往之事而發生的衝突卷入了這曆史的洪流。他成功地改變了吳三桂降清的曆史軌跡,促成了關寧軍與大順軍的聯合,甚至推動了南明與“闖逆”之間脆弱無比的“聯順抗清”統一戰線。然而,曆史的慣性巨大而猙獰。清軍還是入了關,憑借著更強的武力,以及……他腦海中閃過張曉宇那張因嫉妒而扭曲的臉,以及他可能帶來的、超越時代的威脅。
董小倩似乎察覺到他心緒不寧,側過頭,低聲道:“睿涵,怎麼了?臉色這般沉重。”她依舊是一身利落的勁裝,勾勒出矯健的身姿,腰間佩著長劍,風吹起她幾縷青絲,拂過她清麗而帶著英氣的麵龐。自從戚睿涵投靠吳三桂以來,這位自告奮勇前來保護他的女俠,實際上已成為他最信任的夥伴之一。
戚睿涵搖了搖頭,勉強一笑:“沒什麼,隻是覺得這山西的秋天,比往年更冷些。”他無法向董小倩解釋清楚那種源於對曆史走向和張曉宇存在的深層憂慮。
董小倩明眸微轉,望向遠山,輕歎一聲:“是啊,山雨欲來風滿樓。此番前景,隻怕……比遼東更為艱險。”她久曆江湖,對氣氛的感知尤為敏銳。
數日後,大軍抵達潞安府境內。尚未等到安營紮寨,埋鍋造飯,前方便有斥候飛馬來報:“啟稟侯爺,南京兵部阮尚書、山西巡撫田大人,以及鎮守澤州的左將軍,已在前方十裡亭等候,請侯爺前往一敘。”
吳三桂目光一閃,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隻是淡淡道:“知道了。傳令下去,大軍就地休整,警戒四周。楊銘、吳國貴,還有戚元芝,隨本侯前去會會這幾位大人。”
會麵的地點設在一處臨時搭建的軍帳內,帳外旌旗招展,甲士林立,但仔細看去,那些士兵的衣甲和精神麵貌,與久經戰陣的關寧軍相比,終究是差了一籌。
吳三桂帶著楊銘、戚睿涵等幾名心腹將領步入帳中。帳內燃著炭火,驅散了些許寒意。隻見當中三人,形態各異。
為首一人,身著錦繡官袍,麵容白淨,練成一片的須髯修剪得整整齊齊,臉上堆著熱情而略顯浮誇的笑容,正是南京朝廷委派的督師、兵部尚書阮大铖。他身旁是一位體型微胖、麵色紅潤的官員,穿著巡撫官服,眼神靈活,帶著幾分圓滑,乃是山西巡撫田仰。另一側,則坐著一位身披鎧甲、身材高大的將領,他約莫四十多歲年紀,麵容粗獷,眉宇間帶著一股揮之不去的桀驁與倦怠之色,正是擁兵數十萬、鎮守湖廣、河南部分地區,此刻奉命移駐澤州的寧南侯左良玉。
“平西侯一路辛苦,”阮大铖見吳三桂進來,立刻起身,快步迎上,笑容可掬地拱手,“侯爺旌旗所指,韃虜聞風喪膽。此番有您這擎天之柱坐鎮山西,必叫那些建奴有來無回,重振我大明聲威!”他話語響亮,姿態做得很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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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仰也連忙跟著起身,臉上堆滿笑容,拱手道:“阮部堂所言極是,極是。下官與阮部堂坐鎮潞安,左將軍雄踞澤州,定為侯爺穩固後方,輸送糧秣軍械,確保通道無虞。侯爺但有所需,儘管開口,我等絕不含糊,定當竭儘全力!”他說話時,眼角餘光似乎不經意地掃過吳三桂身後的戚睿涵等人,帶著一絲審視。
左良玉這才懶洋洋地站起身,隨意地抱了抱拳,聲音洪亮卻帶著幾分敷衍:“吳侯爺,久仰大名了。我部在澤州,尚有二十門新鑄的虎蹲炮,射程尚可,威力也還過得去。得知侯爺要在此地與韃子見真章,左某已命人將其運往前線,助侯爺守城破敵。”他話語間,自有幾分擁兵自重的底氣。
吳三桂麵色平靜,目光緩緩掃過三人,最終定格在阮大铖臉上,沉聲道:“阮部堂、田巡撫、左將軍,三位大人親臨前線,深明大義,吳某感激不儘。”他頓了頓,語氣轉為凝重,“隻是,據前方探報,清虜此番由多爾袞親自調度,來勢洶洶,非同小可。其八旗精銳儘出,更聞其裝備了大量火器,戰術亦愈發詭譎難測。山西地勢關鍵,大同、潞安、澤州三地,猶如鼎之三足,需得互為犄角,協同作戰,信息暢通,援護及時,方能將敵禦於門外,保三晉百姓平安。不知三位大人,對於這三地聯防協守,可有具體方略章程?”
這話問得直接,切中了要害。阮大铖與田仰迅速交換了一個眼神,那眼神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微妙。阮大铖仍是那副笑容滿麵的樣子,捋了捋胡須,嗬嗬笑道:“侯爺憂國憂民,思慮周詳,實乃我輩楷模。侯爺放心,我軍雖不如侯爺麾下的關寧健兒那般驍勇善戰,但守土有責,保境安民,亦是我等分內之事。定當與侯爺緊密配合,同心戮力!”他話語一頓,繼續道,“不瞞侯爺,我與田大人已在潞安加緊籌措,目前備有箭矢十萬支,鉛彈五萬斤,糧草約莫半月之需,不日即可送達侯爺軍中,以解燃眉之急。至於具體的聯防協守方略嘛……”
他拖長了音調,臉上笑容更盛,帶著一種官場特有的圓滑:“嗬嗬,侯爺您乃沙場宿將,久經戰陣,深諳兵法,臨陣機變,指揮若定,這前方戰事,自然還需仰仗侯爺乾坤獨斷。我等文臣,以及左將軍在後方,定當唯侯爺馬首是瞻,在後方為侯爺呐喊助威,保障供給,絕無二話!”
這話說得漂亮至極,慷慨激昂,卻巧妙地將前線指揮權和實際作戰的責任、風險,全數推給了吳三桂,而他們自己,則隻負責相對安全且便於操作的“保障”和“助威”。
戚睿涵在一旁聽得暗自皺眉,心中冷笑:“果然是閹黨餘孽,這手官場太極打得爐火純青。話說得冠冕堂皇,實則空洞無物,責任推得乾乾淨淨。指望他們與你精誠合作,無異於與虎謀皮。”他注意到左良玉在阮大铖說話時,嘴角似乎撇了一下,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不屑。
吳三桂的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顯然對這種空頭支票極為不滿,但依舊保持著克製,追問道:“阮部堂一片公心,三桂感佩。然軍情如火,需得未雨綢繆。吳某是想請問,若大同前線戰事吃緊,譬如城池被圍,急需援兵,不知潞安與澤州援軍,依據現有布置,幾日可以馳援至大同城下?又或者,清虜狡詐,若其分兵佯攻大同,實則主力暗度陳倉,突襲潞安或澤州,屆時三地之間,又當如何迅速傳遞軍情,相互呼應,派兵救援?”
這一連串具體的問題,讓帳內的氣氛微微凝滯。左良玉似乎有些不耐煩了,他哼了一聲,插話道:“吳侯爺,不是左某說你,你也未免過於謹慎,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了。我左良玉在澤州經營日久,城防不敢說固若金湯,卻也絕非紙糊泥捏。量那韃子,幾條韃狗,也不敢輕易來犯我澤州!”他拍了拍胸脯,甲葉嘩啦作響,“至於援軍……侯爺,你也知道,戰場形勢瞬息萬變,今日東明日西,豈能像書生論道一般,預先限定死日期?那不是刻舟求劍嗎?總之,一句話,侯爺你在前方奮力殺敵,我左良玉絕不是那等坐視友軍被困、隔岸觀火的小人,絕不含糊。我等在此便可對天發誓,絕對配合侯爺,若有違今日之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他聲若洪鐘,誓言發得震天響,反而更透出一股難以言說的虛浮。
田仰也連忙跟著打圓場,連連點頭,臉上肥肉抖動:“是極是極,左將軍快人快語,豪氣乾雲。阮部堂一片赤誠,天地可鑒。我等同心,其利斷金。侯爺就放心在前線用兵吧!”
看著眼前這三位信誓旦旦、卻各懷心思的“友軍”統帥,吳三桂沉默了。他深邃的目光再次掃過阮大铖那虛偽的笑臉,田仰那圓滑的表情,以及左良玉那驕橫中帶著敷衍的神情。
他深知,這幾位皆是擁兵自重、以保存實力為第一要務的軍閥政客,尤其是左良玉,驕橫跋扈,連南京朝廷的調令有時都陽奉陰違,史可法尚且難以節製,何況自己這個在他們眼中或許仍是“降將”身份的平西侯?他們的承諾,就如同這秋日早晨草葉上的露珠,看著晶瑩,太陽稍一出來,便會消散得無影無蹤。但此刻,南京朝廷明令他受這幾位“節製”,至少是名義上的協同防守,他也不能當麵撕破臉皮,將關係弄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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帳內炭火劈啪作響,短暫的寂靜中彌漫著一種表麵和諧、內裡疏離乃至緊張的詭異氣氛。
最終,吳三桂緩緩開口,聲音平穩,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與冷意:“既如此……便有勞三位大人了。望我等真能如三位所言,精誠合作,共禦外侮,以報皇恩,以安黎庶。”他轉頭吩咐道,“楊銘,你負責與阮部堂、田巡撫對接後續糧草軍械接收事宜,務必細致,不得有誤。吳國貴,你速率本部前出至大同外圍,詳細勘察地形,擇險要之處,加緊構築防禦工事,多挖壕溝,廣設鹿砦,嚴防清軍斥候滲透。”
“末將領命!”楊銘與吳國貴齊聲應道,聲音在帳內回蕩。
阮大铖見狀,臉上笑容更盛,仿佛完成了一件大事,撫掌道:“好,好,侯爺雷厲風行,真乃國之乾城,柱石之臣。那我等便不再打擾侯爺部署軍務,暫且返回潞安,靜候侯爺前線佳音。預祝侯爺旗開得勝,馬到成功!”
短暫的、毫無實質內容的會麵,就在這種各懷鬼胎的“和諧”氛圍中結束了。吳三桂一行人麵無表情地離開軍帳,翻身上馬,返回自己的營區。
秋風卷著沙塵,打在臉上,帶著生疼的寒意。戚睿涵策馬跟在吳三桂身側,能清晰地感受到從這位主帥身上散發出的低沉氣壓。他猶豫了一下,還是低聲開口道:“長伯兄,阮大铖言語閃爍,田仰唯其馬首是瞻,左良玉驕矜難馴,隻怕……他們的承諾,如同鏡花水月,靠不住啊。”他用了更文雅的詞,但意思一樣。
吳三桂目視前方,臉上依舊看不出喜怒,隻是握著馬韁的手,指節微微有些發白。他沉默了片刻,才緩緩道:“我豈不知?阮大铖閹黨餘孽,慣會結黨營私,排除異己;田仰碌碌庸才,唯知逢迎;左良玉……擁兵自重久矣。”他聲音低沉,帶著一絲壓抑的怒火,“然朝廷旨意如此,南明諸公,對我等自遼東而來、又曾與闖逆……合作的將領,本就心存芥蒂,多方猜忌。若此時再不遵其調度,與之衝突,恐立刻授人以柄,引來彈劾攻訐,甚至斷了糧餉供應。眼下局麵,內憂外患,唯有先穩住陣腳,倚靠自身,謹慎行事,靜觀其變。”
他頓了頓,語氣轉冷,如同這深秋的寒風:“但願他們……莫要在我背後捅刀子,拖後腿便好。否則……”後麵的話他沒有說下去,但那股凜冽的殺意,讓身旁的戚睿涵都感到心中一寒。
戚睿涵在心中深深歎息。這就是明末抗清鬥爭中最致命的頑疾——派係林立,內鬥不休,各懷鬼胎。曆史的慣性,或者說人性的自私與短視,並不會因為一個共同的外敵就輕易消失。他改變了個體的選擇,卻難以撼動這積重難返的腐朽格局。前路,似乎比他知道的那個曆史,更加迷霧重重,吉凶未卜。
幾乎就在吳三桂與阮大铖等人虛與委蛇的同一時間,遙遠的北京城,紫禁城,武英殿內。
這裡的氛圍,與山西前線的凝重、壓抑截然不同,充滿了一種勝券在握的、蓄勢待發的銳利與冷酷。殿宇恢弘,金磚墁地,盤龍柱巍然聳立,象征著新主人的權力與威嚴。
大清攝政王多爾袞端坐在原本屬於皇帝的寶座之下特設的輔政王座上,身披繡龍蟒袍,麵容清臒,目光銳利如鷹,掃視著下方站立的幾位重臣。下方站著正黃旗固山額真愛星阿、科爾沁郡王吳克善、恭順王孔有德,以及一個與這滿殿頂戴花翎、蟒袍補服顯得有些格格不入的身影——新近因功被破格擢升為工部右侍郎的漢人,張曉宇。
殿內炭火燒得極旺,溫暖如春,卻驅不散那彌漫在空氣中的肅殺之氣。
“據探馬細作回報,南明偽廷已命吳三桂率部進駐大同,阮大铖、田仰坐鎮潞安,左良玉移防澤州。”多爾袞的聲音平穩,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在空曠的大殿中回蕩,“此三人,阮、田乃無能怯戰、隻會黨同伐異的腐儒,左良玉雖擁眾數十萬,實則驕兵悍將,難以約束,且與南明偽廷離心離德。唯吳三桂,熟稔兵事,麾下關寧軍乃百戰餘生的勁旅,是我大清的心腹之患。”他手指輕輕敲擊著座椅扶手,“此番三路進兵山西,務求雷霆一擊,一舉拿下,打通這南下中原的通道!”
愛星阿躬身出列,他身材魁梧,麵容粗豪,聲若洪鐘:“攝政王放心,奴才願親率正黃旗精銳,直撲大同,與那吳三桂決一死戰,定要叫他知道我八旗天兵的厲害!”
吳克善也緊隨其後,他是蒙古科爾沁部的首領,與清廷關係密切,朗聲道:“攝政王,我科爾沁騎兵早已饑渴難耐。願為大軍前驅側翼,利用騎射之利,穿插迂回,斷其糧道,擾其後方,讓那吳三桂首尾不能相顧!”
孔有德則顯得更為謹慎老成一些,他本是明朝將領,降清後屢立戰功,封恭順王。他沉吟道:“王爺明鑒,吳三桂用兵老辣,詭計多端,確實不可小覷。且聞其與祖大壽、李成棟等降將舊部仍有聯絡,需嚴防其內外勾結,相互策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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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爾袞微微頷首,對諸將的反應不置可否,目光卻越過他們,落在了站在稍後位置,一直沉默不語的張曉宇身上。這個年輕人,來曆古怪,言行奇特,卻屢有驚人之語和奇巧之物獻上,尤其是對火器的改良和新式戰法的提出,讓他刮目相看。
“張侍郎,”多爾袞的聲音放緩了一些,但威勢不減,“你督造的新式火器,還有你上次提及的‘毒氣’,以及那個‘碉堡推進’之法,如今準備得如何了?可堪大用否?”
頓時,殿內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張曉宇身上。愛星阿眼中帶著幾分審視和好奇,吳克善是純粹的興趣,孔有德則更多是謹慎的觀察。
張曉宇上前一步。他穿著一身略顯寬大的清朝正三品工部侍郎官服,臉色因為長期待在火藥工坊和實驗室裡,顯得有些異樣的蒼白,缺乏血色。但他的眼神,卻異常銳利、專注,甚至隱隱透著一股壓抑的狂熱。他的兩條腿似乎有些不便,站立時身體重心微微倚靠在手中的雙拐之上——那是他當初被清軍俘虜後,因試圖逃跑而被殘酷打斷雙腿留下的永久殘疾和恥辱印記。然而,此刻他挺直脊梁,借助雙拐站立,散發出的那種混合著知識自信與某種扭曲恨意的氣勢,竟讓他在這群赳赳武夫麵前絲毫不顯怯弱。
“回稟攝政王,”張曉宇的聲音清晰而冷靜,帶著一種實驗室報告般的條理,“臣奉命督造的各項軍械,已基本齊備。改良型燧發火銃一千五百支,摒棄火繩,射速更快,風雨天亦堪使用,已優先配備給三位王爺麾下的前鋒銳卒。十發連珠銃兩百挺,雖裝填仍稍費時,但瞬間火力遠超尋常火器,可用於要害防守或突擊。‘震天雷’五千枚,內置鐵屑破片,殺傷力增強,已分發各部,可隨時調用。”
他頓了頓,繼續平穩地彙報,仿佛在說一些尋常物品,而非殺人利器:“至於‘毒氣’……臣依古籍並加以改進,試製成功兩種。其一為‘綠氣’,儲於特製陶罐中共三百罐;其二為‘褐氣’兩百罐。此物威力巨大,有傷天和,已秘密運抵前線,由臣指派專人嚴密看管。使用時需格外謹慎,務必選擇上風方向,否則恐傷及自身。非到萬不得已,或攻堅關鍵之處,不建議輕易使用。”
殿內幾位王爺將領聞言,臉上都露出了些許凝重甚至忌憚之色。火器他們見識過,但這“毒氣”,聞所未聞,聽起來就令人不寒而栗。
張曉宇仿佛沒有看到他們的表情,或者說他根本不在意,接著說道:“最後,是關於臣提出的‘碉堡推進’戰術。臣已根據山西邊境之地形地貌,繪製詳細築壘圖冊,並選派熟諳土木的工匠隨軍,負責指導前鋒部隊施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