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仰和左良玉也連忙跟著點頭,如同雞啄米一般,連聲稱是:“阮大人所言極是,吳三桂其心可誅!”
史可法看著他們那副惺惺作態、統一口徑、毫無廉恥的模樣,再看看馬士英那沉默而顯然傾向於息事寧人的態度,隻覺得一股徹骨的寒意從腳底升起,瞬間蔓延至四肢百骸,連心臟都仿佛被凍結。他張了張嘴,還想用更激烈的話語駁斥,用朝廷法度、士人氣節來嗬斥他們,卻感到一陣深深的無力。在這些人的巧言令色、結黨營私和現實的利益考量麵前,真相和公道顯得如此蒼白無力,如此不堪一擊。
他想起路振飛離去時那慘然的臉色、官袍上的血跡和地上的那灘鮮紅,一股濃重的、幾乎要將他淹沒的悲涼感籠罩了他。大明天下,難道真的就要亡於這等宵小之徒的手中嗎?他踉蹌一步,跌坐在身後的椅子上,閉上雙眼,不願再看那三人令人作嘔的嘴臉,隻是無力地揮了揮手,仿佛要驅散這令人窒息的汙濁空氣。
馬士英見狀,知道時機已到,便清了清嗓子,坐直了身體,開口道:“好了,都不要吵了。”他的聲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力,“山西戰事,失利已定,再多爭執亦是無益,徒亂人心。當務之急,是穩定現有戰線,防止清虜挾大勝之威,繼續南下寇掠江淮。吳三桂部既已入川,與張獻忠……部合流,便由他暫且在那裡休整,責令其與四川方麵協同防禦,阻遏清兵可能由陝入川之路。至於戰敗責任之事,”他頓了頓,目光意味深長地掃過阮、田、左三人,帶著警告,也帶著安撫,“事關重大,需從長計議。待局勢稍緩,軍情明朗之後,再行詳查,務必厘清。三位大人此番也辛苦了,受驚了,先下去好生安撫部眾,整軍經武,以備再戰吧。”
阮大铖三人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知道他們此行的目的已經達到,馬士英默許了他們的說法,至少暫時不會追究他們的責任。紛紛躬身行禮,語氣變得輕鬆了許多:“謹遵閣部諭令,我等告退,定當竭儘全力,為國效勞!”
退出內閣直房後,三人走在宮禁內冰冷的青石甬道上,冬日的寒風穿過宮牆,吹得他們官袍的下擺獵獵作響。阮大铖刻意放慢腳步,與田仰、左良玉並肩,壓低聲音,臉上露出一絲得意的神色:“看來,馬瑤草是默許了,史憲之雖有不忿,卻也獨木難支。我等回去之後,立刻聯名上疏,發動門生故吏,務必將山西敗績之由,儘數歸於吳三桂怯戰違命,勾結流寇,保存實力,不顧大局。言辭要激烈,證據要……嗯,要言之鑿鑿!”他意味深長地補充道。
田仰點頭如搗蒜,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正當如此,正當如此。唯有如此,方能平息朝議,穩住我等位置。”
左良玉冷哼一聲,摸了摸腰間的佩刀,帶著武人的蠻橫:“便宜他吳三桂了,若非他跑得快,去了那蜀中天險,這口黑鍋,他還未必背得動呢。不過也好,日後朝廷若要用人,還得倚重我等。”
三人相視而笑,仿佛剛剛打了一場酣暢淋漓的勝仗,先前在史可法麵前的那點尷尬和緊張早已煙消雲散,腳步輕快地向著宮外走去,開始謀劃下一步如何鞏固“勝利果實”,至於國家的危亡、將士的冤屈,早已被拋到了九霄雲外。
直房內,史可法緩緩睜開眼,看著麵無表情的馬士英,聲音低沉而沙啞,充滿了絕望:“瑤草兄……如此處置,忠奸不分,賞罰不明,豈非令前線浴血將士心寒?豈非自毀長城?將來還有誰肯為朝廷效死?”
馬士英歎了口氣,走到他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語氣中帶著一種現實的冷酷:“憲之啊,你的心情,我豈能不知?非是我不明是非,不辨忠奸。隻是……朝廷如今內憂外患,風雨飄搖,再也經不起大的波瀾了。吳三桂已走,其部亦殘,總不能為了一個已不在掌控、甚至與流寇合流的將領,再逼反了眼前這三個擁兵自重的家夥吧?他們若鬨將起來,江南頃刻間便是大亂。穩定,眼下最重要的就是穩定,維持住這個局麵,方能從長計議。”
史可法沉默良久,直房內隻剩下炭火偶爾的劈啪聲。他知道馬士英說的是部分殘酷的實情,但這實情,卻如此令人難以接受,如此令人感到窒息。他最終沒有再反駁,隻是化作一聲悠長而沉重、充滿了無儘疲憊與失望的歎息。窗外的天色更加陰沉,烏雲低垂,仿佛一場足以覆蓋整個南京城的大雪即將降臨,要將這宮闕,連同它內部的所有汙穢、不公與傾軋,一同掩蓋在冰冷的白色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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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遠在數千裡之外的成都,則是另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
雖然已是冬季,但蜀地盆地的寒意,比起江南那種浸入骨髓的濕冷,少了幾分黏膩,多了幾分乾爽。天空雖也時常陰霾,但偶爾露出的陽光,卻能帶來一絲真實的暖意。平西侯吳三桂臨時安置的行在內,燈火通明,人聲略顯嘈雜,雖然難掩敗退後的疲憊與傷痛,但終究是暫時脫離了那片被死亡陰影和叛賣行為籠罩的山西戰場,獲得了一絲寶貴的喘息之機。
李定國、劉文秀這兩位大西軍中的重要將領,設下宴席,為吳三桂、戚睿涵、董小倩以及關寧軍的主要將領接風洗塵,也算是儘地主之誼。宴席不算奢華,沒有南京官場上那些精巧卻無味的菜肴,但大塊的牛羊肉在鼎中翻滾,烈酒用粗陶碗盛著,管夠管飽,充滿了軍中特有的、粗獷而真誠的豪邁氣息。
幾碗滾燙的烈酒下肚,驅散了身上的寒意,也勾起了心中的愁緒。劫後餘生的感慨,對死去戰友的懷念,以及對阮大铖、田仰、左良玉等叛徒的切齒憤懣,開始在一些性情剛烈的關寧軍將領胸中翻湧、發酵。
一位臉上帶著一道猙獰刀疤、身材魁梧的參將劉乘馳,猛地將手中的酒碗頓在桌上,渾濁的酒液濺出老高。他紅著眼睛,脖子上的青筋暴起,啞著嗓子,帶著哭腔吼道:“侯爺,兄弟們死得冤啊,死得憋屈。那阮大铖、田仰、左良玉,個個該千刀萬剮;還有南京城裡那幫隻知道爭權奪利、貪生怕死的官老爺們,他們坐在暖閣裡,喝著香茗,聽著小曲,知道馬家坡那黃色的毒氣吸進肺裡是什麼味道嗎?知道震天雷在身邊炸開,鐵片子撕開血肉、打斷骨頭是什麼感覺嗎?知道看著朝夕相處的兄弟,在自己麵前咳血咳到死,或者變成缺胳膊少腿的廢人,是什麼滋味嗎?”他的聲音越來越大,最後幾乎是咆哮出來,引得席間眾將紛紛側目,許多人也感同身受,紅了眼眶,低下頭,緊握著拳頭,席間彌漫開一股悲憤而壓抑的氣氛。
吳三桂端著酒碗的手穩如磐石,他臉上的表情在跳動的燭光下顯得有些晦暗不明,深邃的眼眸中看不出太多的情緒,隻有偶爾閃過的痛楚和淩厲,顯示他內心並非平靜。他沒有立即回應部下的抱怨,而是將目光投向坐在下首、顯得與這軍人宴席有些格格不入的戚睿涵和董小倩。這一路走來,這兩個年輕人的見識、勇氣和那份超越時代的清醒,已經贏得了他的尊重和倚重。
戚睿涵感受到吳三桂的目光,他放下手中的筷子,用布巾擦了擦嘴角。他知道,此刻任何煽動性的言論,都可能讓這支剛剛脫離險境、情緒如同火藥桶的軍隊,陷入更危險的境地——那就是與南明朝廷徹底決裂,甚至可能引發內部火並。這絕對是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情。他必須說點什麼。
“諸位將軍,”戚睿涵的聲音不大,清朗而沉穩,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吸引了眾人的目光,“劉將軍的憤怒,我等感同身受。阮大铖、田仰、左良玉等人,貪生怕死,臨陣脫逃,更兼推諉責任,陷害友軍,其行可鄙,其心可誅。這筆血債,我們記在這裡,”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絕不會忘!”
他頓了頓,話鋒一轉,目光掃過在場每一位將領憤怒或悲傷的臉,“但是,請諸位冷靜想一想,我們當初為何死戰?我們關寧軍將士,從遼東到山西,一路浴血,犧牲了那麼多兄弟,我們的初衷是什麼?是為了向南京那幾個蠅營狗苟的小人複仇,還是為了將這肆虐中原、屠戮我同胞百姓的清虜趕出去,恢複我漢家山河?”
他環視眾人,目光沉靜而堅定,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若我們現在因一時之憤,與南明朝廷徹底撕破臉,甚至如某些人所想,調轉槍頭去找阮大铖他們算賬,最高興的是誰?是多爾袞,是鼇拜,是那個已經投靠清廷、為我們帶來無數傷亡的叛徒張曉宇。他們正巴不得我們內鬥不休,自相殘殺;他們好坐在一旁,坐收漁翁之利。我們若內亂,便是正中了張曉宇和他主子的下懷!”
提到張曉宇和他研發的那些超越時代、帶來巨大傷亡的可怕武器毒氣、改進型火炮),席間的氣氛更加凝重了幾分,那是他們親身經曆過的、不願回首的噩夢。許多將領的臉上露出了深思的神色。
董小倩此時也站起身來,她穿著一身利落的勁裝,雖為女子,卻英氣勃勃,她清脆的聲音接口道:“戚公子所言極是。憤怒和仇恨需要記住,但更需要智慧和力量去洗刷。如今我們與李將軍、劉將軍合兵一處,正可借此機會,在這天府之國積蓄力量,整備軍械,操練士卒。四川物產豐盈,糧草充足,且地勢險要,易守難攻。隻要我們上下同心,穩住陣腳,與各路堅持抗清的義軍同心協力,未必沒有重整旗鼓、反擊雪恥的機會。切不可因小失大,被憤怒衝昏頭腦,自亂陣腳,給了敵人可乘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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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定國此時也舉杯站了起來,他身材魁梧,麵容剛毅,聲音如同洪鐘,自帶一股豪俠之氣:“吳侯爺,諸位關寧軍的弟兄,我李定國是個粗人,從小在軍中摸爬滾打,不會說那些文縐縐的大道理。但我知道,是頂天立地的漢子,就得往前看。過去的虧,我們記在心裡,刻在骨頭上;將來的賬,我們戰場上跟韃子算清楚。一刀一槍,用他們的血來還。我們張大帥,他老人家雖然……有時候性子急了些,但也是真心抗清的。他老人家也是這個意思,歡迎各位兄弟入川。以後咱們就是一家人,同鍋吃飯,同陣殺敵;有福同享,有難同當。這四川,就是咱們抗清的新根基,老子看哪個韃子敢來?”
劉文秀也微笑著舉杯附和,他的氣質更顯沉穩一些:“定國兄弟說得不錯。吳侯爺,諸位,既然來了,就安心留下。四川雖偏安一隅,但民心可用,資源尚足。隻要我們整合力量,厲兵秣馬,未必不能做出一番事業來,總好過在山西那般被人算計,孤立無援。”
吳三桂這才緩緩站起身,他舉起手中的酒碗,目光如電,掃過麾下這些跟隨他從遼東到中原,出生入死,如今卻十不存五的將領們,沉聲道:“睿涵、小倩見識深遠,定國、文秀兄弟義薄雲天,他們說的,都在理。”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心和力量,仿佛重錘敲在每個人的心上,“我吳三桂,在此對天立誓,與清虜勢不兩立,此仇不共戴天。山海關之恥,山西之恨,必要血償!”
他話鋒一轉,語氣變得更加冷峻和踏實:“但報仇,不是靠意氣用事,不是靠逞一時之快。而是要靠實力,靠謀略,靠萬眾一心。南京朝廷如何,陛下和閣臣如何,暫且不論,也由不得我們此刻去理論。但我們關寧軍,不能垮,脊梁骨不能斷。我們要在這四川,在李將軍、劉將軍的幫助下,重新站起來。吸納流民,練出更精銳的兵;搜集工匠,打造更犀利的火器;囤積糧草,等待時機。終有一日,我們要打回山海關去,用多爾袞、鼇拜,還有那個叛徒張曉宇的血,祭奠我們所有陣亡弟兄的在天之靈!”
他的話語,如同在冰冷的黑夜裡點燃了一把火,瞬間點燃了眾將心中的熱血和希望。
“願追隨侯爺,誓殺韃虜,報仇雪恨!”眾將轟然應諾,聲震屋瓦,紛紛舉起酒碗,將碗中那辛辣的烈酒一飲而儘。先前那股悲憤壓抑的氣氛,漸漸被一種同仇敵愾、臥薪嘗膽、蓄勢待發的決絕所取代。
宴席散後,戚睿涵和董小倩婉拒了乘坐馬車的提議,並肩走在成都冬日寧靜的街道上。夜色已深,寒風拂麵,帶著巴蜀之地特有的濕潤氣息,卻吹不散心頭那複雜難言的情緒。遠處,隱約有關寧軍新設立的營地傳來的刁鬥之聲,規律而沉重;更遠處,或許還有大西軍士兵巡邏的、略顯雜遝卻有力的腳步聲。兩種不同的節奏,在這片陌生的土地上交彙,象征著一種艱難而又充滿不確定性的聯合。
“沒想到,我們最終還是到了這裡。”董小倩輕聲說道,呼出的氣息在寒冷的空氣中形成一團團白霧,很快消散在夜色裡,“離開了煙雨江南,離開了中原腹地,來到了這‘蜀道難,難於上青天’的西陲之地。”她的語氣中,帶著一絲恍如隔世的感慨。
戚睿涵抬頭望著蜀地夜空中那些因空氣清新而顯得格外明亮的星辰,歎了口氣,語氣中充滿了曆史的沉重感:“曆史的慣性,或者說人性中那些卑劣的部分——自私、怯懦、傾軋,有時候真的很難改變。即使我來自未來,知道一些大勢,即使我們竭儘全力,促成了聯順抗清,暫時改變了吳三桂和漢家天下的命運,甚至一度在局部扭轉了戰局。但南明內部根深蒂固的黨派之爭、官僚體係的腐敗無能、將領們的擁兵自重和保存實力,這些深層次的問題,依然存在,並且在關鍵時刻,如同毒瘡一般爆發,帶來致命的破壞。”他想起了路振飛吐血的身影,心中一陣刺痛。
“但我們還沒有輸,不是嗎?”董小倩停下腳步,轉過身,看著戚睿涵,她的眼睛在清冷的夜色中閃爍著如同星辰般堅定而明亮的光芒,“至少,我們救下了吳將軍和大部關寧軍的種子,我們來到了四川,和李定國、劉文秀這樣真正的豪傑彙合。這裡,遠離了南京那是非之地,或許……或許能擺脫那些令人作嘔的傾軋,是一個新的開始。”她的聲音中帶著一種不屈的希望。
戚睿涵迎上她的目光,女孩眼中的堅定和清澈,仿佛一股暖流,驅散了他心中些許的陰霾和無力感。他點了點頭,伸手握住董小倩有些冰涼的手,試圖將自己的溫度傳遞過去:“你說得對。還沒有輸。隻要人還在,心不死,希望就還在。四川……這片在原本曆史軌跡中也曾見證過無數抗清壯歌、堅持到最後的土地,或許這裡,真的能孕育出新的希望,走出一條不同的路來。”他握緊了她的手,仿佛握住了這亂世中一絲珍貴的溫暖與依靠,“隻是,未來的路,注定會更加艱難。張曉宇絕不會停下他的腳步,清廷的實力依然強大,而我們內部的整合,也絕非易事。”
兩人不再說話,隻是靜靜地並肩走著,身影逐漸融入成都冬夜深邃的黑暗之中,唯有腳步聲在空曠的街道上回響。身後,是暫時獲得寧靜與庇護的軍營和城市,那裡有劫後餘生的將士,有新的盟友,也有未知的挑戰;前方,是迷霧重重、充滿艱難險阻的未來。但無論如何,活下去,戰鬥下去,守護住心中那份對光明和正義的信念,希望就永遠不會熄滅。而這川中大地,這片承載過蜀漢傳奇、蒙宋鏖戰,如今又悄然承載起一份沉重而堅韌的抗清希望的土地,正默默地看著這一切,等待著即將到來的、更加猛烈的血雨腥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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