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京的冬日,天色總是沉得早些。鉛灰色的雲層,厚重得像是浸透了墨汁的棉絮,低低地壓在古老的城郭之上,仿佛要將整座西京城都摁進地底去。凜冽的北風呼嘯著穿過街巷,卷起地上殘存的枯葉和塵土,發出嗚咽般的聲音。偶有細碎的、如同鹽粒般的雪屑,從雲層的縫隙中被篩落下來,隨風胡亂地旋舞,給平西侯府那些飛簷鬥拱、肅穆森嚴的亭台樓閣,淡淡地染上了一層淒清的寒色。
府邸深處,一處較為偏僻的院落裡,戚睿涵正凝神靜氣,演練著劍法。他身穿一件半舊的藏藍色勁裝,外麵隻罩了件不算厚實的棉袍,此刻棉袍早已脫下放在一旁的石凳上。自一個多月前從山西那片浸透了鮮血與背叛的戰場敗退回京,一種難以言喻的壓抑感就如同這冬日的陰霾,籠罩在侯府每個人的心頭。那場戰役帶來的,遠不止是兵員折損、地盤丟失那麼簡單,更是一種深入骨髓的寒意,一種被信誓旦旦的盟友從背後狠狠推入冰窟的齒冷,讓所有曾抱有希望的人都感到心灰意懶。
“呼——”戚睿涵吐出一口白氣,手中那柄精鐵長劍劃破寒冷的空氣,發出“嘶嘶”的輕響。他練習的是吳三桂親兵中流傳的實戰劍法,沒有太多花哨的招式,講究的是簡潔、狠辣、一擊製敵。
穿越之初,他隻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科生,憑借對曆史脈絡的熟悉和幾分急智,周旋於吳三桂、李自成、南明朝廷乃至清廷之間,雖然幾次險象環生,也促成了聯明抗清的統一戰線,但山西之戰的慘痛經曆,讓他徹底明白,在這人命如草芥的亂世,個人的勇武或許不能決定大局,但很多時候,它是保命乃至繼續推行理想的根本。尤其是當麵對清軍那些神出鬼沒的暗堡、威力驚人的新型火器,以及那令人窒息的毒氣時,那種自身的無力感,幾乎能將人吞噬。
一趟劍法練完,他額角已然見汗,但指尖卻因持續運力和寒氣侵襲,殘留著微微的顫抖與麻木。他收劍而立,調整著有些急促的呼吸,正準備穿上棉袍回自己住處,卻隱隱聽得從前廳方向,傳來一陣壓抑的、斷續的嗚咽聲,其間夾雜著女子淒切而激動的訴說。
那聲音穿透呼嘯的風聲,帶著一種絕望的穿透力,讓戚睿涵的心猛地一緊。他下意識地握緊了手中的劍,腳步一頓,略一遲疑,便循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悄無聲息地快步走去。
越靠近前廳,那哭聲便越是清晰。不再是隱隱約約的嗚咽,而是變成了椎心泣血的悲鳴,伴隨著額頭撞擊地麵的沉悶聲響,讓人心驚肉跳。
廳內的情景,比聲音所傳達的更為衝擊。
炭盆在廳中央燒得還算旺,跳躍的火光映照著幾張凝重的麵孔,但盆中散發出的那點暖意,似乎完全無法驅散彌漫在空氣中的、比外麵風雪更刺骨的寒意。
一個一身縞素的年輕婦人,直挺挺地跪在冰冷的花崗岩地麵上,頭發散亂,沾著草屑與塵土,額角甚至有一小塊明顯的淤青和擦傷,顯然是一路曆經千辛萬苦,未曾有片刻停歇打理。她身邊緊緊偎依著一個約莫六七歲的男童,同樣穿著一身過於寬大的粗麻孝服,小臉凍得發青,嘴唇沒有一絲血色,一雙本該清澈明亮的大眼睛裡,此刻卻盛滿了與年齡絕不相稱的惶恐、茫然與深入骨髓的恐懼,小小的手死死攥著母親已經有些破損的衣袖,仿佛那是驚濤駭浪中唯一的浮木。
那婦人猛地抬起頭,淚眼朦朧,原本清秀的麵龐因巨大的悲慟而扭曲,聲音早已嘶啞得如同破鑼:“侯爺…侯爺要為未亡人做主啊!”話音未落,她又是一個響頭磕了下去,“砰”的一聲,額頭與地麵結結實實地碰撞,那聲音砸在每個人的心上。
“先夫…先夫他奉朝廷之命,率麾下四百兒郎,星夜馳援那田仰部,在五岔口舍生忘死,血戰牽製韃子主力,隻為給田部突圍爭得一線時機…可那田仰,他…他竟貪生怕死,罔顧軍令,私自率部西撤,將先夫和四百誓死斷後的弟兄,孤零零地拋在重重圍困之中…韃子…韃子釋放那綠色的、聞之即嘔的毒氣,箭矢密集如飛蝗過境…他們…他們全都…全都……”
她哽咽得難以成語,喉嚨裡發出“嗬嗬”的抽氣聲,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後麵那最慘烈的結局,化作了一片破碎的、不成調的悲鳴,混合著絕望的淚水,滴落在冰冷的地麵上。那男童見母親如此形狀,一直被壓抑的恐懼終於爆發,“哇”的一聲大哭出來,稚嫩而淒厲的哭聲在寂靜得可怕的廳堂裡回蕩,格外刺耳。
吳三桂站在婦人麵前,身形依舊挺拔如傲雪的青鬆,但他背在身後的雙手,緊握的雙拳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根根凸起,呈現出缺乏血色的青白。他剛毅的麵龐上如同覆蓋了一層寒霜,鐵青得嚇人,緊抿的唇線抿成了一條堅硬無比的直線,仿佛一旦開口,那壓抑的怒火就會噴薄而出。
他那雙見過太多生死、太多背叛的眼眸中,此刻正燃燒著兩簇熊熊的火焰,那火焰卻似乎被更深的無奈、悲涼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屈辱包裹著、壓製著,無法痛快地噴射出來,隻能在內裡煎熬著他的五臟六腑。他沒有立刻去扶那幾乎要暈厥過去的婦人,隻是用一種沉痛得幾乎要滴出水來的聲音問道:“鄧夫人,起來說話。鄧從武遊擊的忠勇,本侯與全軍將士都看在眼裡,痛在心裡。他的首級…被韃子懸掛示眾,屍骨…未能尋回,此乃國殤,亦是我關寧軍上下之恥。你且慢慢說,將詳情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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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鄧夫人範氏,乃是遊擊將軍鄧從武的遺孀。鄧從武,那個出身陝西、性情耿直、在山西戰場上被吳三桂委以重任,奉命率四百健兒為田仰部斷後,最終身陷重圍,力戰至最後一刻,全軍覆沒的將領。他的首級被清軍殘忍地砍下,懸掛在旗杆上耀武揚威,屍身則與數百將士一同,永遠留在了那片被鮮血和毒氣玷汙的焦土上,至今未能尋回安葬。
範氏固執地不肯起身,仿佛隻有這卑微到塵埃裡的跪姿,才能表達她的冤屈與懇求。她抬起淚痕斑斑、沾滿塵垢的臉,一隻手用儘全身力氣死死拽住吳三桂官袍的下擺,如同溺水之人拽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另一隻手則將嚇壞了的兒子更緊地、幾乎要揉進自己懷裡。“侯爺,未亡人今日冒死前來,不是來求金銀撫恤,隻求侯爺…隻求朝廷…能給先夫、給那四百枉死的弟兄們一個明白,一個公道啊!”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泣血的控訴,“他們不是力戰不敵而死,他們是…是被自己人…被那些天殺的、黑了心肝的自己人給坑害死的啊。他們死得冤,死得不值啊侯爺!”她說著,情緒再次激動起來,又要掙紮著磕頭,被旁邊一直侍立、眉頭緊鎖的參軍楊銘及時上前,半是勸阻半是攙扶地穩住。
戚睿涵站在廳口門簾的陰影裡,看著這令人心碎的一幕,隻覺得胸口像是被一塊燒紅的烙鐵死死堵住,又燙又痛,連呼吸都變得無比困難。範氏那絕望而執拗、幾乎要燃燒起來的眼神,那男童純淨眼眸中被強行植入的、成年人都難以承受的恐懼與無助,還有吳三桂那強忍滔天憤懣、微微顫抖的背影,共同構成了一幅名為“悲憤”的慘烈畫卷,深深地灼傷了他的視網膜。
他的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關於五岔口那場戰鬥的零星戰報,想象著在那狹窄的穀地中,綠色的毒霧如同妖魔般彌漫,箭矢遮蔽了天空,而本應並肩作戰的友軍,卻早已望風遠遁,將信任與後背交給他們的袍澤,無情地推入了地獄。
一種混合著深切同情、熊熊怒火與自身渺小無力感的情緒,像狂暴的潮水在戚睿涵心中翻湧、撞擊。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喉頭的硬塊,邁步走上前,來到範氏身邊,蹲下身,用一種儘量平穩卻掩不住沉痛的低沉聲音道:“鄧夫人,節哀…保重身子要緊。孩子還小,莫要嚇著他。鄧將軍和諸位兄弟的血不會白流,這筆血債,我們…遲早要連本帶利地討回來!”
他的聲音不大,但在安靜的廳堂裡卻清晰可聞,帶著一種異常的、不容置疑的堅定。範氏抬起被淚水浸泡得紅腫的雙眼,有些茫然地看了看這位突然出現的、麵容俊朗卻帶著風霜之色的年輕公子她隱約聽說過侯爺身邊有位極受重視的戚公子,智計百出),那目光中的極致絕望,似乎因這陌生卻堅定的承諾而稍稍減退了一絲,轉化為一種更深切的、幾乎要將人淹沒的哀懇與期盼。
吳三桂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底的血絲更重了幾分。他猛地深吸了一口氣,那氣息帶著北地風雪特有的、能凍裂肺腑的寒意。他終於不再猶豫,彎下那在千軍萬馬麵前也未曾輕易彎曲的腰,親手,有些僵硬卻異常堅定地將範氏從冰冷的地麵上攙扶起來。“鄧夫人,你放心。”他的聲音不高,卻字字如鐵,砸在地上能冒出火星來,“從武是我吳三桂的部下,更是我吳三桂可以托付生死的兄弟。他今日冤死沙場,被小人構陷,我吳三桂若不能為他、為那四百枉死的英魂討還一個公道,枉為人主,枉為這平西侯,更枉自為人!”
他頓了頓,聲音因極力壓抑情緒而變得更加低沉沙啞,轉向一旁:“你們母子二人,一路艱辛,暫且就在府中住下,一切自有本侯安排。圓圓——”
一直靜立在屏風旁陰影裡的陳圓圓應聲上前。她今日穿著一身極其素淨的月白底色藕荷色纏枝紋衣裙,未施半點粉黛,一頭青絲也隻是簡單地綰了個髻,斜插一支素銀簪子。然而這極致的素淨,反而更襯得她眉目如畫,隻是那如遠山的黛眉間,籠罩著一層揮之不去的淡淡憂色,宛如江南煙雨中的一抹輕愁。她輕移蓮步,走到範氏身邊,聲音溫柔得如同春日融化的雪水,帶著一種奇異的、能撫平靈魂褶皺的寧靜力量:“姐姐,快莫要再哭了,傷心最是損人。你看孩子小臉都青了,定是凍壞了。快隨我去後麵,換身乾淨暖和的衣裳,喝點剛熬好的熱湯水,暖暖身子腸胃再說其他。萬事…總有侯爺做主呢。”
她邊說,邊伸出纖纖玉手,輕輕攬住範氏那依舊因悲慟而無法自控、劇烈顫抖的單薄肩膀,又俯下身,用溫熱的手掌極其輕柔地摸了摸那男童冰涼刺骨的小臉,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飾的、母性的憐惜與痛楚。或許是陳圓圓那溫柔似水的氣質起到了安撫作用,或許是長時間的悲慟耗儘了最後一絲力氣,範氏在她的柔聲勸慰下,激動的情緒終於稍稍平複,不再堅持跪地哀求,隻是眼淚依舊無聲地洶湧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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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任由陳圓圓扶著,一手緊緊牽著一步三回頭、仍在低聲啜泣的兒子,腳步虛浮踉蹌著,如同兩片被風雨摧殘得凋零的落葉,慢慢地向後院走去。那一大一小、白色的身影,最終消失在回廊儘頭那片更深的陰影裡,但那悲戚到極致的哭聲餘韻,似乎還在空曠而寒冷的廳堂中幽幽回蕩,纏繞在每個人的心頭,久久不散。
吳三桂久久地、一動不動地凝視著她們離去的方向,眼神空洞而冰冷。突然,他猛地抬起右拳,狠狠一拳砸在身旁那根支撐廊簷的朱漆廊柱上,發出“咚”的一聲沉重悶響,仿佛猛獸受傷後的哀鳴。他沒有說話,甚至連一聲悶哼都沒有發出,但那股無處發泄、幾乎要將他自身也點燃焚儘的鬱勃之氣,卻讓周圍方圓數丈內的空氣都仿佛驟然凝固、凍結,沉重得讓人喘不過氣。
戚睿涵默默站在他身後稍遠的位置,同樣無言。穿越以來的種種經曆,像一軸浸透了血與火的漫長畫卷,在他腦海中飛速閃過。與吳三桂的意外結識、歃血為盟,竭力勸說他放棄曆史軌跡歸降李自成以圖後計,南京城下的逼宮促成聯明抗清,冒著九死一生的風險潛入清廷勢力範圍救出誓不降清的左懋第,巧妙策反手握重兵卻搖擺不定的李成棟……這一樁樁,一件件,無不耗費心力,險象環生。他本以為,憑借著自己對曆史走向的先知,再加上眾人的努力,即便不能立刻扭轉乾坤,至少也能更快地遏製甚至擊敗如日中天的滿清,為這片飽經蹂躪的土地爭得一線生機。
然而,山西之戰,就像一盆來自西伯利亞的、混合著冰碴的冷水,從他頭頂狠狠澆下,將他那點基於曆史知識的樂觀澆得透心涼。曆史的慣性,或者說人性中那頑固的、自私卑劣的部分,遠比他想象的更為強大,更為根深蒂固。南明朝廷內部無休無止的黨爭傾軋、各方將領擁兵自重的私心算計、那些飽讀詩書卻顢頇誤國的文官……
這一切,如同一張無形而堅韌的、由猜忌和利益編織成的大網,牢牢地束縛著抗清力量的手腳,甚至一次次地將本應對準外敵的、銳利的刀鋒,殘忍地轉向自己人的後背。而張曉宇——他這個來自同一時代、卻選擇了截然相反道路的“老鄉”的徹底黑化,以及他所帶來的那些超越時代的、充滿毀滅氣息的恐怖武器,更是讓原本就晦暗不明的前景,蒙上了一層濃重得化不開的、令人絕望的陰影。
……
接下來的日子,平西侯府表麵上似乎恢複了一種脆弱的寧靜。範氏母子被妥善安頓在府中一處僻靜向陽的小院,每日有陳圓圓親自或遣人前去關照,飲食起居,衣食藥物,皆是無憂。侯府上下,從吳三桂到下麵的仆役,都對這對孤兒寡母抱以深刻的同情與照顧。然而,那失去頂梁柱、失去父親、失去丈夫的深刻創傷,那刻骨銘心的冤屈與悲憤,又豈是溫暖的屋舍、可口的飯食和幾句安慰的言語所能輕易撫平的?那孩子常常在夜裡驚醒,哭喊著要找爹爹,而範氏,則時常對著窗外飄雪的天空默默垂淚,那原本明亮的眼眸,蒙上了一層難以磨滅的灰翳。
戚睿涵則將更多的精力,近乎自虐般地投入到了武藝的練習上。他知道,在絕對的力量和詭譎的陰謀麵前,智慧有時也會顯得蒼白。他必須儘快擁有足以自保,甚至能在關鍵時刻扭轉局麵的能力。
侯府後院,一片原本用於觀賞的梅林旁的空地,被特意清掃出來,作為他每日雷打不動的練武場。四周的積雪被推到角落,堆砌起來,露出了凍得如同鐵板般堅硬的土地。楊銘,這位年紀雖輕卻已是吳三桂左膀右臂、心思縝密且武藝高強的參軍,成了他最主要的指導者。楊銘不僅謀略出眾,深得吳三桂信任,那一手曆經沙場考驗的吳家劍法,更是得了吳三桂的真傳,講究的是大開大闔,淩厲狠辣,招招直奔要害,實戰性極強,沒有任何多餘的花架子。
“戚公子,注意了,手腕還需再沉下去三分,感覺劍柄與你的手掌骨節要融為一體。劍,不是輕飄飄握在手裡的,它的根,在你的腰腿,在於你與腳下大地的連接;力,必須由地起,經由腰腹旋轉催發,貫通肩背手臂,最後才能毫無損耗地達於劍尖。記住,是‘達’到,而不是‘甩’出去!”
楊銘的聲音不高,語速平緩,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嚴厲和穿透力。他手中持著一柄未開刃、卻分量十足的鐵劍,一邊解說,一邊親自示範著一個最基礎的弓步直刺動作。那動作看似樸實無華,甚至有些笨拙,但在一旁凝神觀看的戚睿涵,卻能清晰地感受到楊銘在動作發動的瞬間,全身肌肉如弓弦般驟然繃緊,腳趾抓地、擰腰、送肩、刺出,一氣嗬成,那股引而不發、含而不露的爆炸性力道,仿佛能輕易洞穿前方厚重的盾牌。
戚睿涵屏息凝神,依言調整著握劍的姿勢和身體的姿態,努力去感受腳下那凍土的堅實支撐,嘗試著調動起全身每一寸肌肉、每一分力量,將它們協調統一起來,灌注到這簡單的一刺之中。他反複地、不知疲倦地練習著最基礎的劈、刺、撩、掛、抹,每一個動作,楊銘都要求他做到當前身體所能承受的極致,追求那種力透劍尖、意念先行的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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汗水很快便浸透了戚睿涵單薄的內衫,在寒冷的空氣中蒸騰出縷縷白色的霧氣,附著在他的眉毛、睫毛上,結了一層細碎的白霜。手臂、大腿、腰腹的肌肉因為持續的高強度發力而酸脹、顫抖,如同被無數細針攢刺,但他始終咬緊牙關,憑借著頑強的意誌力支撐著,一次又一次地重複著枯燥而重要的練習。
“不對,還是不對。”楊銘的批評永遠直接而毫不留情,目光銳利如鷹隼,能捕捉到戚睿涵任何一個細微的失誤,“剛才那個轉身格擋,下盤虛浮,重心飄忽。你的軸心呢?軸心一丟,敵人甚至無需用力,隻需輕輕一帶,你就會自己摔倒,任人宰割!”有時,言語的提醒不夠直觀,他甚至會直接用手中的鐵劍劍身,迅捷而精準地拍打在戚睿涵動作不到位的手臂或腿側,那冰冷的鐵器與皮肉接觸,發出清脆的“啪”聲,留下清晰的紅痕,火辣辣地疼。
戚睿涵從不叫苦,也不抱怨,隻是悶哼一聲,默默記下失誤之處,深吸一口氣,再次調整,再次重複。他非常清楚,楊銘此刻的嚴苛,那些打在身上的疼痛,那些近乎苛刻的要求,在未來的某一天,某個生死一線的瞬間,可能就是救下自己性命的關鍵稻草。他的身體,正在這近乎殘酷的錘煉中,痛苦而忠實地記憶著這些關乎生死存亡的要領;他來自現代的、敏捷而富有邏輯的思維,也正在與這具逐漸變得強韌的身體,在汗水與疼痛中艱難地、一點點地融合。
有時,董小倩也會靜靜地來到這片練武場,或是獨自在不遠處練習自己的劍法,或是抱著一個小小的手爐,站在廊下觀看。她的劍術傳承自江南一帶的隱秘流派,走的是輕靈迅捷、詭譎多變的路子,與吳家劍法那種沙場鏖戰、剛猛霸道的風格迥然不同,但劍光閃爍之間,同樣蘊含著淩厲的殺機,如同江南的春雨,細密而冰冷,無孔不入。看到戚睿涵某個動作反複練習卻始終不得要領,顯得有些僵滯遲頓時,她會忍不住放下手爐,輕盈地走上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