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如同長了翅膀,飛速傳遍了南明控製的疆域,自然也傳到了此時作為抗清大後方、暫時還算平靜的西京西安。
平西侯府邸內,春日的暖陽懶洋洋地灑在庭院中的青石板上,幾株桃樹已是落英繽紛,殘紅點點,鋪陳一地淒豔。和煦的微風拂過,帶來泥土和花草的清新氣息,與南京城的焦灼惶恐恍若兩個世界。
戚睿涵正與董小倩在院中一片特意清理出來的空地上切磋武藝。董小倩一身利落的月白色短打勁裝,勾勒出窈窕而矯健的身姿,手持青鋒長劍,劍光閃爍間,將一套越女劍法施展得淋漓儘致,時而如蜻蜓點水,輕盈靈動,時而如白虹貫日,迅疾淩厲,點點寒光在她周身織成一道密不透風的劍網。
而戚睿涵,在經過楊銘生前一段時間的悉心指點以及這段時間隨軍曆練、親眼見識過戰陣廝殺的實戰磨礪後,身手也已非昔日那個隻懂理論、體質文弱的吳下阿蒙。他手持一柄硬木製成的練習長劍,雖仍不及董小倩劍法精妙,氣息也不夠綿長,但招架格擋間已頗有章法,步伐在董小倩的刻意糾正下也穩健了許多,偶爾還能憑借超越時代的發力技巧和刁鑽的角度判斷,出其不意地反擊一兩招,力道與速度竟也頗為可觀,引得董小倩也需凝神應對,美眸中偶爾會閃過一絲訝異與讚許。
兩人劍來劍往,身影交錯,木劍與青鋒碰撞,發出清脆而富有節奏的“啪啪”聲響,在這略顯沉悶的午後,倒也構成了一幅動中有靜、英姿勃發的畫麵。戚睿涵的額角已見汗珠,呼吸也略顯粗重,但眼神卻格外專注,全神貫注於對方的劍勢變化之中。董小倩則顯得遊刃有餘,劍招揮灑自如,仿佛不是在比試,而是在進行一場優雅的舞蹈,目光卻始終未離開戚睿涵的身形。然而,這份短暫而珍貴的寧靜,很快便被無情地打破。
一名身著關寧軍特有服色的親兵,臉上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腳步迅疾而無聲地穿過月洞門,來到庭院邊緣,垂手肅立,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他並沒有立刻打擾,而是耐心地等待著。
待戚睿涵與董小倩一套劍招使完,各自收勢調息,戚睿涵正用袖子擦拭額頭的汗水,董小倩則還劍入鞘,氣息稍顯急促之時,那名親兵才快步上前,先是恭敬地對董小倩抱拳行了一禮,然後湊到戚睿涵耳邊,用極低的聲音,語速極快地將南京方麵傳來的、如同晴天霹靂般的緊急軍情,簡明扼要地稟報了一遍——閩粵沿海西夷聯合入侵,局勢危急;淮安、鳳陽接連遭清軍使用詭異瘟疫武器襲擊,死傷慘重,情勢徹底失控。
戚睿涵手中的木劍“啪”地一聲,掉落在青石板上,發出一聲突兀的脆響,滾落到一旁的草叢中。他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去,變得如同身後的粉牆一般慘白,整個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立在原地,隻有瞳孔在劇烈地收縮,心臟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動。
“果然…他還是用了……而且規模如此之大……瘟疫武器!”他失聲低語,聲音乾澀沙啞,帶著一種混合了震驚、憤怒、以及一種“該來的終究來了”的、果然如此的複雜情緒。那最壞的、一直深埋心底、甚至不願去細想的擔憂,終究還是變成了血淋淋的、規模遠超想象的真實慘劇。
一旁的董小倩早已收劍入鞘,見狀秀眉立刻緊緊蹙起,她快步走到戚睿涵身邊,看著他瞬間失魂落魄、如遭雷擊的樣子,清澈的眼眸中充滿了關切與疑惑,輕聲問道:“睿涵,你……你早已料到清虜會行此歹毒之事?”她雖知清軍凶殘,屠城之事亦時有耳聞,但用這種散播瘟疫、貽害無窮的方式作為武器,這已然超出了她對戰爭殘酷認知的底線,觸及了她所能想象的惡的極限。
戚睿涵猛地回過神,深吸了一口微涼的空氣,試圖平複那如同驚濤駭浪般翻騰的心緒,眼神中充滿了難以抑製的憤怒與一絲深藏的、為昔日同窗而生的、複雜的痛惜與寒意:“我……我與張曉宇同學數載,深知其人工於心計,聰慧過人,尤精於……精於那些格物致知、物理化學、工程製造之理。他曾……曾癡迷於現代戰爭的各種武器,討論起來頭頭是道,我萬沒想到,他竟真的……真的將所學用於此等滅絕人性、遺毒無窮之道。此等手段,與……與那些毫無人性的魔鬼何異?他難道不知道,這東西一旦放出來,就再也收不回去了嗎?這會害死多少人?”他的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顫抖,既有對暴行的憤怒,也有對昔日同窗走入如此極端的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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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無法直接說出那個代表著人類曆史上最黑暗一頁的部隊編號,但那些隻在教科書和影像資料中見過的、慘絕人寰的景象,此刻卻無比清晰地在他眼前浮現,與閻應元、史可法描述中的淮安、鳳陽重疊在一起,變得更加具體,更加觸目驚心。
“淮安、鳳陽……那可是數十萬、上百萬的活生生的百姓啊!還有那些守城的將士……他……他怎麼敢,怎麼下得去手?為了勝利,真的可以如此不擇手段,踐踏一切人倫底線嗎?”他的拳頭死死攥緊,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卻遠不及心中的痛苦與冰寒。
他仿佛能看到張曉宇在清軍大營中,冷靜地、甚至帶著一絲科學狂人般的得意,向多爾袞或者其他清軍將領展示他的“傑作”,詳細解釋著這瘟疫武器的威力與使用方法,而對方在震驚之餘,眼中閃爍的必然是殘忍與欣喜的光芒。
他的腦海中,不由自主地勾勒出那樣一幅地獄圖景:在清軍陣前,那些戴著張曉宇設計出來的、厚重而精致、如同來自地獄的鳥喙妖魔般的防毒麵具,全身裹著怪異皮甲和嚴密防護服的士兵,用冰冷麻木、毫無人性的眼神,操作著經過改造、精度更高的弩炮和投石機,將一個個看似樸素無華、實則內藏無限殺機的陶罐,劃破天空,帶著死亡的呼嘯,投向那些毫無防備的、擠滿了軍民的城市。
陶罐在城中炸開,無形的、混入了經過培養、毒性更強的鼠疫耶爾森菌或者彆的什麼可怕病菌的死亡之雲,伴隨著那令人作嘔的惡臭,迅速在空氣中、在水源裡、在接觸物上彌漫開來,無聲無息地吞噬著生命。繁華的城鎮轉眼變成屍橫遍野、哀嚎遍地的鬼域,痛苦的呻吟與絕望的哭泣取代了往日的喧囂,黑色的死亡陰影籠罩著每一寸土地,連陽光都顯得黯淡無光,隻剩下烏鴉的呱噪和野狗的低咆。而這地獄的景象,正在淮安和鳳陽真實地上演,並且可能還在繼續蔓延。
“我們必須去南京!”戚睿涵猛地抬起頭,眼神變得前所未有的堅定和決絕,那是一種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勇氣,一種無法坐視不理的責任感驅使下的行動,“大坤雖然擅長物理化學,腦筋靈活,急智百出,但應對這種大規模的、前所未見的、極有可能是精心設計的生化……應對這種歹毒的瘟疫,他獨自一人,勢單力薄,壓力太大,肯定需要幫手。我之前曾和他一起研究過‘驅鬼罩’的原理和初步的消毒防疫之法,我的筆記本上也記錄了一些後世的基本防疫概念,比如隔離的重要性、消毒的方法、可能有效的草藥方向……或許……或許能給他提供一些思路,幫上一點忙。更重要的是,我們必須親眼去看看,張曉宇弄出來的到底是什麼東西,了解其具體的傳播方式、潛伏期和症狀細節,才能有可能找到克製之法,找到破解這死亡陰影的可能。留在西京,我們什麼也做不了!”他的語氣急促而堅定,仿佛晚一刻,那死亡的陰影就會吞噬掉更多的城池和生命,就會更加不可控製。
董小倩看著他眼中燃燒的火焰,那是一種對生命的悲憫,對暴行的憤怒,以及對責任的擔當。她沒有絲毫的猶豫,立刻上前一步,白皙而堅毅的麵容上寫滿了決然,清澈的眼眸中映照著戚睿涵堅定的身影,語氣同樣堅決,不容置疑:“我與你同去。此去南京,路途遙遠,江北已亂,沿途未必太平,盜匪、潰兵,甚至可能還有感染了瘟疫的流民,危機四伏,殺機暗藏。有我護持,總能多一分安全,尋常毛賊,近不得你身。況且,多一個人,多一分力,縱是幫你整理文書、照料起居,煎藥試毒,也是好的。你既決意前往,我斷無讓你獨行之理。”她的話語簡單直接,沒有華麗的辭藻,卻蘊含著不容置疑的支持、深厚的情意以及江湖兒女的豪邁與擔當。
戚睿涵看著董小倩那白皙而堅毅的麵容,看著她清澈眼眸中毫無保留的信任與決心,心中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暖流和磅礴的力量。在這個危機四伏、前途未卜的陌生時代,能有這樣一位武藝高強、聰慧果決、情深義重的紅顏知己願意與自己並肩而行,生死與共,這是何其的幸運,又是何等沉重的責任。他重重地點了點頭,千言萬語化作兩個字,卻沉重如山:“好,我們一起去。事不宜遲,我們即刻就去向平西侯辭行。”
兩人當下不再多言,立刻返回住處收拾行裝。戚睿涵的行囊極其簡單,主要是那個用油布包裹了數層、視若珍寶的智能手機,一些記錄著零散現代知識、化學公式和根據回憶寫下的防疫要點如隔離、掩埋、石灰消毒、可能有效的草藥如黃連、金銀花等抗菌消炎作用)的粗糙筆記,以及幾件換洗衣物和一些散碎銀兩。董小倩則利落地收拾好自己的細軟,將那柄青鋒劍仔細擦拭一遍,收入劍鞘,又準備了一些金瘡藥、解毒散等常備藥物,以及一些便於攜帶的乾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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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侯府正堂,平西侯吳三桂顯然也已得知了來自前線的噩耗,正麵色沉鬱地坐在太師椅上,手指無意識地、有節奏地敲擊著黃花梨木的扶手,眼神深邃而複雜,望著堂外庭院中那株開得正盛的海棠,不知在思索著什麼,是局勢的危殆,是自身的進退,還是天下的命運?堂內的氣氛,比往日更加凝重壓抑,連侍立的親兵都屏息靜氣,不敢發出絲毫聲響。
“侯爺,”戚睿涵與董小倩上前,躬身行禮。戚睿涵直接開門見山,語氣沉痛而急切,“南京危急,淮安、鳳陽瘟疫橫行,生靈塗炭,情勢萬分緊急,已到了刻不容緩的地步。晚輩欲與董姑娘即刻動身,前往南京,助李大坤一臂之力,共同尋找應對瘟疫之策,望侯爺允準。”
吳三桂抬起眼,目光複雜地打量著眼前這對年輕人。他久經沙場,見慣了生死,也深知人心叵測,但此刻在這兩個年輕人身上,他看到了一種久違的、近乎赤子之心的擔當與勇氣,一種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悲壯。他深知前方是何等境況——那不僅僅是真刀真槍、明槍明箭的戰場,更有那無形無影、卻能於呼吸之間奪人性命、甚至能摧毀一支軍隊、一座城池的恐怖瘟疫。此去,無異於闖龍潭虎穴,九死一生,生還的希望渺茫。
吳三桂沉吟片刻,緩緩開口,聲音帶著一絲沙啞和難得的語重心長:“元芝啊,汝之忠義,心係社稷,不畏艱險,吾心甚慰。然,此去凶險異常,非同小可。那瘟疫之毒,無形無影,防不勝防,絕非刀劍可以抵擋,亦非勇力可以抗衡。淮安、鳳陽之慘狀,聞之已令人膽寒,親身涉足,更是……汝二人年紀尚輕,才華出眾,乃國家將來之棟梁,何必……何必親身涉此奇險?留在西京,同樣可為國效力。”他的話中,帶著一絲真誠的勸阻,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對可能失去這兩位難得人才的惋惜。
“侯爺,”戚睿涵語氣堅決,目光如同磐石般毫不退縮,挺直了脊梁,“正因其凶險異常,才更不能坐視不理。我等既入此局,身負些許超越時代的見識,便當竭儘全力,扶危濟困,挽此天傾。況且,李大坤此刻正在南京獨力支撐,他需要我們,那些在瘟疫中掙紮、朝不保夕的百姓,也需要任何一絲可能的希望。我們……不能讓他獨自麵對,也不能眼睜睜看著這人間慘劇繼續蔓延而坐視不管。縱然前路是刀山火海,是幽冥鬼域,也總要有人去闖一闖,去試一試。否則,我等心中有愧,此生難安!”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一往無前、視死如歸的氣勢,在寂靜的大堂中清晰地回蕩。
吳三桂看著戚睿涵眼中那不容置疑的決絕,又瞥了一眼旁邊雖未言語,但身姿挺拔、眼神同樣堅定如鐵的董小倩,沉默了。他久經官場,看透了世態炎涼,但這份赤誠與勇氣,依然觸動了他內心深處某些早已沉寂的東西。良久,他長歎一聲,那歎息中包含了太多的無奈、感慨,或許還有一絲他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的、對這對年輕人的敬佩與祝福:“唉……大廈將傾,獨木難支。然,忠臣義士,前仆後繼,或可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之將傾。罷了,罷了。既然汝意已決,本侯也不再相阻。”
他站起身,走到戚睿涵麵前,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很重,仿佛要將自己的力量和期許傳遞過去:“好!既然如此,本侯也不攔你。壯誌可嘉,勇氣可佩!我即刻拔一隊五十人的精銳親兵,皆是跟隨我多年的老卒,騎術精良,忠勇可靠,弓馬嫻熟,經驗豐富,護送你二人前往南京。務必……務必要保證你們的安全抵達。沿途若有任何需要,可憑我手令,向各處尚未淪陷的官府求取援助,他們不敢怠慢。”他又轉向董小倩,神色格外鄭重,抱拳道:“董姑娘,元芝……就多拜托你照應了。一路艱險,萬望小心。”
“侯爺放心,小倩必竭儘全力,護他周全。”董小倩抱拳還禮,英姿颯爽,語氣斬釘截鐵,帶著江湖兒女一言既出駟馬難追的豪氣。
吳三桂點了點頭,目光再次回到戚睿涵身上,眼神複雜,深處似乎隱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感慨:“元芝,小倩,前途多艱,生死難料,千萬……保重。大明……和這天下蒼生,需要你們這樣的才智與肝膽。”這句話,他說得異常緩慢和沉重,仿佛每一個字都蘊含著千鈞重量。
“謝侯爺成全,晚輩等定不辱命,必竭儘所能!”戚睿涵和董小倩齊齊躬身,行了一個大禮,聲音堅定。
沒有過多的耽擱與兒女情長的告彆,時間就是生命,每一刻的延誤都可能意味著更多生命的消逝。半個時辰後,西安那高大雄偉、飽經風霜的城門在身後緩緩關閉,發出沉悶而悠長的吱呀聲,仿佛將暫時的安穩與身後的世界徹底隔絕開來,也關上了他們可能的退路。
戚睿涵與董小倩翻身上馬,身後跟著五十名精銳的關寧鐵騎,人人剽悍,眼神銳利如鷹,麵容冷峻,馬鞍旁掛著強弓硬弩和鋒利的戰刀,一股肅殺之氣彌漫開來。一行人不再回頭,毅然催動戰馬,離開了這座暫時還算安穩的城市,向著東南方向,朝著那片被戰火、硝煙和無形毒雲所籠罩、命運未卜的南京城,絕塵而去。
馬蹄聲急如驟雨,密集地敲擊在略顯乾燥的黃土官道上,卷起漫天黃色的塵土,模糊了身後西安城的輪廓,也模糊了來路。戚睿涵在奔馳中,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那在視野中逐漸縮小、最終徹底消失在地平線上的西安城牆輪廓,心中沉重與緊迫交織,如同壓著一塊巨大的、冰冷的巨石,幾乎讓他喘不過氣。
他知道,這一次他們麵對的,不再僅僅是戰場上的明槍明箭,也不再是簡單的政治博弈和人心算計,還有一種更陰險、更惡毒、更超越了這個時代倫理底線的東西——一種由他昔日的同學,如今的死敵張曉宇,親手製造並釋放出來的、源自人類智慧卻用於毀滅的死亡陰影。
前路漫漫,毒雲已然壓城,但他們彆無選擇,唯有握緊手中的韁繩,迎著那未知的恐懼與挑戰,懷著微茫的希望,奮力前行,奔向那正在哭泣的江南,奔向那需要他們的朋友和無數掙紮在死亡線上的生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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