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膀子看著餓得皮包骨頭的侄子,想起自己那張被清兵搶走的、準備賣了換糧的珍貴虎皮,一股壓抑許久的怒火直衝頂門。他猛地一拍身旁的樹乾,震得枝葉簌簌作響:“狗日的韃子,這是要把咱們往死裡逼啊,乾他娘的!王兄弟,你說怎麼乾?”
王瑾帶來的幾把質地精良的大順製式順刀和幾張弩機,成為了這支“確山獵營”最初的、也是最珍貴的裝備。這些獵戶們,本就是山林的主人,設置陷阱、追蹤潛伏、弓弩射獵是看家本領。
如今,他們將狩獵的對象,從野獸換成了更加凶殘的清兵。他們利用對山脈了如指掌的優勢,在清軍進山清剿的必經之路上布下致命的機關,用淬毒的箭矢從密林深處發起冷襲,將驕橫的清軍引入了死亡的迷宮。每一次成功的偷襲,都讓清軍更加不敢輕易深入這片看似寧靜,實則殺機四伏的群山。
而在襄陽城外的隆中,草廬舊址雖已略顯荒蕪,但山水依舊。另一位思想巨擘黃宗羲,正與他的摯友顧炎武、王夫之等人於此密會。青山綠水間,幾位大儒摒棄了學派上的細微分歧,共同探討著經世致用、救亡圖存之道。
顧炎武麵容清臒,目光卻如炬,他擲地有聲的話語在山穀間回蕩:“易姓改號,謂之亡國;仁義充塞,而至於率獸食人,人將相食,謂之亡天下。保國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謀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賤與有責焉耳矣。今日清虜無道,非止亡國,實乃亡天下。視我漢民如豬狗,毀我文明如敝履,此正吾輩挺身而出之時,非為一姓一朝之愚忠,乃為天下存義,為萬民開太平!”
黃宗羲憑借其崇高的聲望和廣泛的人脈,不再僅僅著書立說,而是開始親自策劃、聯絡。他暗中串聯荊襄地區的士紳舊故,利用錯綜複雜的關係網,為正在興起和即將興起的各路敵後武裝籌措錢糧、打探消息、提供庇護。他的書房,成了秘密的聯絡點和情報中轉站。
顧炎武則更像一個堅定的實踐者。他脫下長衫,短衣匹馬,背著行囊,開始深入河南、山東等地的荒野村鎮,實地考察山川地形,記錄清軍屯駐、布防、調動的情報,將其細致地整理成冊,繪製成圖。這些用腳步丈量、用血汗換來的第一手資料,通過極其秘密的渠道,被源源不斷地送往南昌的南明行在和鳳翔的大順朝廷,成為了製定戰略的重要參考。
王夫之則以其深邃的思想和犀利的筆鋒,為這場波瀾壯闊的抵抗運動尋找道義和哲學上的堅實支撐。他在隱居的船山深處,奮筆疾書,批判君主專製的絕對性,闡發“公天下”之理,強調“循天下之公”。他的思想,如同暗夜中的燈塔,為無數抗清誌士注入了超越傳統忠君觀念的、更為宏大和持久的精神動力,讓他們明白,他們不僅僅是在為一個逝去的王朝而戰,更是在為華夏文化的存續、為“天下為公”的理想而戰。
與此同時,方以智在南京協助戚睿涵初步研製出顯微鏡後,並未停步於純粹的學術探索。他將後續的透鏡改良和牛痘疫苗的生產事宜交給了得力弟子和太醫令,自己則帶著對光學、機械原理的新理解和一顆報國之心,秘密前往西安附近。他利用自己與關中學者、匠人的舊誼,聯絡了一批心靈手巧、敢於冒險的工匠,在終南山人跡罕至的深處,尋得一處隱蔽的山洞,設立了一個秘密工坊。
這裡,沒有之乎者也的辯論,隻有叮叮當當的敲打聲和不時的小規模爆炸聲。方以智親自指導,將李大坤留下的、關於黑火藥顆粒化、提純配比的零散記憶,與自己對化學、物理的理解相結合,反複試驗,試圖改進現有的火藥威力,並試製更輕便、更易於隱藏和攜帶的炸藥包、地雷。此外,他還根據戚睿涵提及的、清軍可能使用的“火風箏”的威脅,著手設計一種射程更遠、精度更高、便於機動部署的輕型防空弩箭。科學的智慧,在這一刻,毫無隔閡地與戰爭的殘酷現實緊密結合,成為了抗清事業中一股不可或缺的、獨特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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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星之火,漸成燎原之勢。這些由文人策劃、由農民、獵戶、士兵和市井小民為主體構成的抵抗力量,如同雨後春筍般在廣袤的敵後區域破土而出。他們或許裝備簡陋,缺乏正規的軍事訓練,但他們擁有清軍無法比擬的優勢——他們是這片土地的兒子,熟悉這裡的一草一木,更重要的是,他們是為了守護家園、為了生存和尊嚴而戰!清廷每占領一座城鎮,就仿佛陷入了一個無形的泥潭,不得不分散寶貴的兵力去駐守,運輸線時斷時續,政令往往難出城門。
而山東青州府書生謝遷的起義,更是將這燎原之火推向了一個震撼人心的高潮。
謝遷,字子渡,青州府淄川人,本是一介寒門儒生,平日埋首經籍,心懷伊呂之誌。清軍入關後,推行慘無人道的“剃發令”,口號是“留頭不留發,留發不留頭”。他親眼目睹相鄰村莊的鄉塾先生,因拒不剃發,被清兵當眾砍下頭顱,花白的頭發和頭顱一起被踩進泥裡;他親眼看到祖輩的墳塋因為“礙事”被清軍馬隊肆意踏平;他珍若性命的儒冠方巾,被闖入家中的清兵扯碎,擲於地上,靴底踐踏。讀書人的尊嚴,家族的倫理,華夏的衣冠,在鐵蹄下被碾得粉碎。
而尤其讓他感到奇恥大辱、怒火中燒的,是那個因率先剃發易服、並極力主張嚴懲反抗者而備受清廷賞識、提拔迅速的漢官孫之獬!此人原是明臣,變節之速,獻媚之醜,令人發指。他不僅自己剃發留辮,穿上滿服,還主動上書清廷,強調剃發以辨順逆,甚至帶著家人奴仆,在濟南街頭招搖過市,嘲笑那些仍著漢服者,其行徑,無異於在同胞的傷口上撒鹽。
這一日,謝遷與幾位同樣悲憤難抑的同窗密會於書房。窗外春光明媚,卻照不進他們心中的陰霾。桌上攤開的《論語》、《春秋》顯得如此蒼白無力。謝遷猛地一拍桌案,震得筆筒亂顫,他雙目赤紅,聲音因極度憤怒而顫抖:“讀聖賢書,所為何事?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今日神州陸沉,衣冠倒懸,祖宗蒙羞,生民塗炭!我等豈能再坐而論道,空談性理,任豺狼當道,禽獸食人?”
他毅然決然,散儘家中本就不多的積蓄,又變賣了妻子的些許嫁妝,通過各種渠道,購置了一批刀劍弓弩。同時,他暗中聯絡了當地對孫之獬恨之入骨的鄉民,以及一些本就對清廷暴政不滿、隱匿山林的綠林好漢。
在一個月黑風高、星月無光的夜晚,謝遷率領這支臨時聚集起來、卻同仇敵愾的義軍,趁著夜色掩護,突襲了孫之獬位於淄川城外的豪華莊園。孫之獬自恃有清廷撐腰,莊園內雖有部分護院家丁,但並未料到會有人敢在“大清”腹地如此行事,防備相對鬆懈。
義軍如同神兵天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攻破莊門,直撲內宅。孫之獬從美夢中驚醒,倉皇失措,在混亂中被義軍戰士擒獲。他被拖到庭院中,火把照亮了他慘白而驚恐的臉。麵對謝遷等昔日同僚的怒斥,他猶自狡辯,聲音發抖:“爾……爾等這是造反!識時務者為俊傑,大清天命所歸,我……我不過是順應天時……”
謝遷懶得與他多費口舌,想起他帶給山東無數百姓的苦難,想起他那條為虎作倀、象征著屈辱的金錢鼠尾辮,心中殺意凜然。他冷冷地看著這個無恥的漢奸,聲音如同寒冰:“孫之獬,你甘為異族鷹犬,助紂為虐,逼我同胞剃發易服,毀我文明根基。今日,便以此賊之血,祭我華夏衣冠,告慰無數死難同胞的在天之靈!”
義軍將士早已憤慨難當,聞令一擁而上。他們將孫之獬死死按住,想起他強行剝奪了無數人視為生命的頭發,一名曾是剃發令受害者的義軍士兵,紅著眼,找來一根粗長的馬針,厲聲道:“你這狗賊,不是喜歡辮子嗎?不是逼我們剃發嗎?今日,便將這屈辱,還給你!”說著,便將那根冰冷堅硬的馬針,狠狠地順著孫之獬的頭皮刺入,接著在他身上刺滿針眼並插入頭發,意在表明孫之獬舍棄的祖宗留下的東西,現在再給他插回去,孫之獬發出殺豬般的慘嚎。隨後,義軍砍下了他的頭顱,將其高懸於淄川城門示眾,旁邊貼上列數其罪的檄文。
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傳遍山東,繼而震動天下。謝遷起義,雖然規模不大,但其誅殺巨奸的象征意義無比巨大。它像一道劃破夜空的閃電,極大地鼓舞了所有在敵後堅持抗清的人們,讓無數忍氣吞聲的百姓看到了希望和複仇的可能。同時,它也像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了清廷臉上,讓他們感到了刺骨的寒意——原來,那些看似已經馴服的“順民”,內心深處埋藏著如此深刻的仇恨,隨時可能化身索命的複仇之神。清廷在山東的統治,自此陷入了更深的恐慌與動蕩之中。
鳳翔府,平西侯府邸的後園。
幾株晚開的玉蘭樹正綻放著潔白的花朵,香氣清幽。春日的暖陽透過新發的、嫩綠的銀杏葉片,在園中的石桌上投下斑駁搖曳的光影。戚睿涵和董小倩對坐品茗,享受著這戰亂年代難得的片刻閒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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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小倩已漸漸習慣了這四百年前的時空,她穿著一身淡青色的交領襦裙,頭發簡單地綰起,插著一根玉簪,少了幾分初來時的迷茫與江南女子的嬌柔,眉宇間卻多了幾分隨軍曆練出的沉穩與颯爽之氣。她動作嫻熟地將剛沏好的、冒著氤氳熱氣的茶杯推到戚睿涵麵前,輕聲道:“睿涵,看你今日眉頭稍展,神色間少了幾分往日的沉鬱,可是前方有何好消息?”
戚睿涵接過那潔白溫潤的瓷杯,指尖感受著瓷壁傳來的恰到好處的暖意。他臉上確實帶著一絲久違的輕鬆,甚至嘴角有了一點若有若無的笑意。他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從袖中取出一份剛由信鴿傳來、譯解後的密報,輕輕推到董小倩麵前。“你看看這個,小倩。我們當初播下的‘種子’,冒著極大的風險,如今,終於開始發芽了,而且不止一處,大有星火燎原之勢。”
董小倩放下茶壺,接過那張薄薄的紙箋,迅速而仔細地瀏覽著上麵用娟秀小楷書寫的信息——冒辟疆於鳳陽聯絡士紳,組建“焦山義旅”;王瑾在確山成功發動獵戶,建立“確山獵營”;黃宗羲、顧炎武、王夫之等大儒於荊襄之地奔走呼號,籌措錢糧、勘察地形、提供思想支撐;方以智入陝,於終南山設立秘密工坊,研製新式火器與防空弩箭……以及,最後那條讓她也忍不住以手掩口,輕呼出聲的消息:“青州書生謝遷,聚眾起義於淄川,攻破漢奸孫之獬莊園,誅殺此獠,懸首示眾!”
“太好了!這……這真是大快人心!”董小倩抬起頭,眼中閃爍著激動與難以置信的光芒,臉頰也因為興奮而微微泛紅,“想不到,這些平日裡談詩論道、講學著書的文人先生們,關鍵時刻,竟有如此膽魄和行動之力。還有這謝遷,一介書生,竟能做出如此驚天動地之事,真乃血性男兒,令人敬佩!”
戚睿涵深深地點了點頭,目光越過董小倩,望向遠處府牆外那片被春日陽光照得湛藍透明的天空,仿佛能穿透千山萬水,看到那些在敵後山林、水泊、村鎮間浴血奮戰、英勇掙紮的景象。他心中感慨萬千,自己在大學課堂上所學的那些關於近代抗戰的曆史,關於人民戰爭的理論,此刻與眼前明末的局麵驚人地重合在一起。曆史或許不會簡單重複,但其中的邏輯與力量,卻如此相似。
他緩聲道,聲音中帶著一種洞察與欣慰:“是啊,人民,隻有人民,才是曆史的真正創造者。他們的力量一旦被發動起來,被組織起來,是任何看似強大的敵人都無法徹底征服的。在正麵戰場,我們暫時還無法與清軍的紅衣大炮和精銳騎兵硬撼,但在這廣闊的敵後,在清廷統治的腹地,他們想要安安穩穩地建立秩序,推行暴政,已是癡人說夢。他們每占領一地,就要分兵把守,就要應付層出不窮的襲擊,糧草轉運艱難,政令難出城郭……這就像一頭衝入了沼澤的壯碩野牛,空有蠻力,卻被無數看不見的螞蟻包圍、啃噬,縱能掙紮一時,又能支撐多久?敵後戰場與正麵防線相互呼應,清廷如今是真正的腹背受敵,他們的攻勢,必然會受到極大的牽製。他們的好日子,確實不多了。”
他仿佛已經清晰地看到,在清廷控製下的城鎮鄉村,無數的“李大坤”在秘密傳遞情報、製造混亂;無數的“金聖歎”在用自己的方式激勵士氣、記錄抗爭;無數的“謝遷”正在陰暗的角落裡,醞釀著下一場風暴。這片飽經滄桑的古老土地,正在用她特有的堅韌與包容,默默地消化著外來的暴力侵略,並終將把這暴力淹沒在人民戰爭的汪洋大海之中。希望的曙光,穿越了之前的層層陰霾,似乎從未如此明亮而溫暖地照進他的心中。
然而,就在這令人振奮、充滿希望的時刻,一陣急促而略顯慌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極不協調地打破了後園的寧靜與祥和。那腳步聲又快又重,顯示出來者內心的焦急。
戚睿涵和董小倩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剛剛升起的喜悅被迅速壓下的驚疑與驟然襲來的凝重。兩人不約而同地放下茶杯,循聲望去。
隻見侯府管家吳軍,正匆匆穿過月洞門,甚至來不及顧及平日最講究的禮儀規矩,臉上不見了往日的沉穩乾練,帶著一絲顯而易見的、無法掩飾的焦慮。
吳軍快步走到石桌前,甚至來不及完整地行禮,便猛地刹住腳步,壓低了聲音,急急稟報道:“侯爺,戚公子,董姑娘,剛接到從南方傳來的八百裡加急密報——雲南,出大事了!”
“雲南?”戚睿涵和董小倩幾乎是同時失聲,心中猛地一沉。那片相對安穩的、被視為南明最後退路之一的西南腹地,連接著緬甸、藏區,戰略位置極其重要,究竟發生了何等驚天動地的變故,竟要用上“八百裡加急”?難道是清軍已經繞過正麵防線,奇襲雲南?還是內部發生了巨大的叛亂?
剛剛因敵後戰場如火如荼而帶來的振奮與喜悅,瞬間被這突如其來的、來自遙遠西南的未知警報衝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深沉的不安。新的、更加濃重的迷霧,已然在剛剛露出一線曙光的天際,迅速升起,預示著新的風暴即將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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