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天波作為主人,首先舉杯,但他的笑容顯得有些勉強,眉宇間那化不開的憂慮如同楚雄四周的群山陰影。“戚公子,董姑娘,還有諸位壯士,略備薄酒,為諸位接風洗塵,倉促之間,多有簡慢,還請海涵。”他一飲而儘,酒液劃過喉嚨,似乎也未能澆熄他心中的塊壘。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那嵩則顯得活躍許多,他大聲勸酒勸菜,親自為戚睿涵和董小倩夾菜,介紹著各種菜肴的來曆和吃法。“戚公子,嘗嘗這個,這是我們山裡的蕨菜,春天最是鮮嫩。董姑娘,彆客氣,這酸魚開胃,你們走遠路,吃了好!”他的熱情感染了在座的部分沐氏舊將和哈尼族頭人,宴會的氣氛漸漸活絡起來,但那份隱藏在歡聲笑語下的沉重,卻始終揮之不去。
酒過三巡,菜嘗五味,戚睿涵覺得時機已到,便輕輕放下手中的竹製酒杯,神色轉為鄭重,目光掃過沐天波和那嵩,沉聲道:“沐國公,那嵩頭人,諸位,酒足飯飽,感激盛情。然軍情緊急,不容耽樂。我等此番前來,首要之事便是深入了解沙逆作亂的詳細經過、其眼下之勢力分布、兵力多寡、以及……其與北邊清廷)勾結的最新動向。不知國公爺可否詳加見告?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
沐天波聞言,手中的酒杯頓了頓,臉上最後一絲強裝的笑容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痛楚與憤懣。他長歎一聲,那歎息悠長而沉重,仿佛承載了無儘的屈辱與悔恨。“此事……此事皆怪我識人不明,疏於防範,養虎為患,以致有今日之禍,上負皇恩,下負滇民啊!”他緩緩道來,聲音低沉而痛心,“沙定洲,蒙自土司,其家世代居於滇南,勢力盤根錯節。其妻萬氏,亦出身元江土司大族,在滇南素有‘母老虎’之稱,夫婦二人狼狽為奸,野心勃勃。以往,其人雖偶有驕橫不法之舉,但表麵上對朝廷、對沐府還算恭順,年年貢賦,歲時問安,我也曾多次征調其兵協助平定滇南一些小的土司騷亂,他倒也出力。去歲年末,他借口年末述職,並稱滇南有亂象需增兵彈壓,攜帶其本部數千精銳家兵,要求入駐雲南府城外駐紮。我……我念在其以往功勞,且當時注意力多在防範川黔方向可能的流寇或清軍滲透,便一時不察,未多加防備,允其所請……唉,此實為我平生最大之失策!”
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劇烈痛苦之色,仿佛又回到了那個血腥的夜晚,握著酒杯的手指因用力而指節發白。“誰知此賊包藏禍心,蛇蠍為性。他暗中勾結了昆明城內一些對我沐府不滿或因利忘義之徒,如原巡按禦史羅國獻等,以為內應。趁三月二十三大營按慣例犒賞軍士、城內守備相對鬆懈之夜,驟然發難。其部眾皆為其籠絡的亡命之徒,悍勇異常,且早有預謀。一夜之間,叛軍攻占國公府,控製府庫、糧倉、各主要衙署,四處縱火,圍攻忠於我的軍營和官員府邸……城內火光衝天,殺聲震地……我,我若非部下幾位忠勇將領如陳大經、周鼎、李武等拚死護衛,集結了部分親兵家丁,浴血奮戰,殺出一條血路,且戰且退,恐怕……恐怕也已遭其毒手,與那些殉難的部屬、眷屬一同葬身火海了……”沐天波的聲音有些哽咽,再也說不下去,猛地將杯中殘酒飲儘,似乎想用那辛辣的液體壓下翻湧的心潮。廳內一片沉默,隻有油燈燈花偶爾爆開的輕微劈啪聲,以及窗外隱約傳來的巡夜梆子聲,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董小倩心中惻然,她能感受到沐天波那份刻骨的悔恨與悲傷。她輕聲問道,語氣儘量柔和,以免觸動沐天波更多的傷痛:“國公爺,請節哀,保重身體要緊。不知如今雲南府內具體情形如何?沙逆叛亂之後,其兵力部署、控製範圍,及其後續動向,我們掌握多少?”
沐天波強抑悲憤,用袖角擦了擦眼角,繼續道,聲音更加沙啞:“據零星僥幸逃出的百姓、商賈,以及我們派出的少量細作冒死傳遞回來的消息,沙定洲現已完全控製了雲南府及周邊數座重要城池,如澄江、新興、祿豐等地。他自封為‘總理滇南諸路兵馬大元帥’,並設置了偽官署,任命其黨羽分守各地。在昆明,他縱兵搶掠達七日之久,沐氏宗族、舊部凡有不從者,皆遭屠戮……府庫積蓄被劫掠一空,民間財物被搜刮殆儘……其兵力,以其本部蒙自精銳為核心,裹挾了部分原守軍中意誌不堅的兵卒,以及被他威逼利誘的其他一些小土司、頭人,如王碩、李日芳、朱養恩等部,粗粗算來,恐有三四萬之眾,且多為熟悉山地叢林作戰的悍卒,戰鬥力不容小覷。”
他看向戚睿涵,語氣愈發沉重,充滿了憂慮:“更可慮者,正如戚先生所得密報,此賊確已生出投靠清虜、賣國求榮之心。他控製雲南府後,並未急於全力西進攻打楚雄,反而分兵穩固東麵通往貴州的普安路、北麵通往四川的建昌路等通道,同時派兵南下威脅臨安府,其意圖不言而喻,正是在為迎接清軍南下掃清障礙、鋪平道路。若讓其得逞,清軍一旦自四川建昌或湖廣辰州、沅州方向南下入滇,與沙逆內外勾結,則雲南全境淪陷,隻在旦夕之間。屆時,西南屏障儘失,黔、桂、川皆暴露於兵鋒之下,天下局勢……唉,不堪設想,不堪設想啊!”他連連搖頭,痛心疾首。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那嵩猛地將手中的酒碗重重頓在桌上,碗裡的酒液濺出不少,他怒目圓睜,罵道:“這狗賊,不僅占了昆明,作威作福,還在各地設立關卡,橫征暴斂,搜刮錢財糧草,強征各族壯丁為他賣命,弄得各地烏煙瘴氣,民怨沸騰。我們哈尼族,還有彝家的祿永命、王揚祖幾個大頭人,都不服他,聯合起來保著楚雄、蒙自這邊一些地方,他才暫時沒敢全力來打。但他派人來傳過話,威脅我們若不歸順,等他請來了‘北邊’的天兵,就踏平我們所有山寨,雞犬不留。我呸,老子怕他個鳥!山高林密,他來多少,老子叫他埋骨多少!”
戚睿涵默默聽著,手指無意識地在粗糙的竹杯邊緣摩挲,大腦飛速運轉,將聽到的信息與他所知的曆史地理知識相互印證。沙定洲的叛亂,其規模、其危害性,尤其是其與外部勢力勾結的可能性,遠超他最初的想象。這不僅僅是一次內部權力更迭或土司騷亂,而是已經演變為一場可能徹底改變明清之際整個中國南方戰局的關鍵性事件。沙定洲控製了雲南的政治經濟中心,擁有相當的兵力,並且主動尋求與最危險的敵人——清廷勾結,其威脅等級,在當下這個時間點,甚至暫時超過了正麵的某些清軍部隊。
“沙定洲其人性情如何?用兵有何特點?其內部,是否鐵板一塊?可有能分化瓦解之處?”戚睿涵追問細節,這些都是未來製定平叛策略,尋找以弱勝強、以少勝多機會的關鍵所在。
沐天波思索片刻,整理著記憶與情報,道:“沙定洲此人,性情桀驁凶悍,貪殘好殺,睚眥必報,但並非全然無謀的莽夫,否則也不會隱忍多時,選擇最佳時機突然發難。其用兵,頗擅偷襲、詐降、山地穿插迂回,正麵列陣攻堅非其所長。至於其內部……”他看了一眼那嵩,示意他補充。
那嵩接口道,語氣帶著一絲不屑:“沙定洲能迅速控製滇東南,靠的就是狠辣和許以重利。但他對手下和各部依附他的土司,也多有猜忌防範,賞罰全憑個人好惡。像他手下有個叫湯嘉賓的謀士,是個落第秀才,有些鬼主意,據說就因為一次獻策未被采納,反而被沙定洲當眾斥責,便心存怨念。還有幾個像王碩這樣的小土司,是被他武力脅迫,家小被扣,才不得已依附的,心裡未必真心跟從他造反,更彆說投靠清虜這種遺臭萬年的事情了。隻是現在沙賊勢大,刀架在脖子上,他們不敢反抗而已。”
“哦?”戚睿涵眼中精光一閃,這無疑是一個極佳的可供利用的突破口。“也就是說,沙定洲看似勢大,實則根基未必穩固,內部存在裂痕,並非鐵板一塊?尤其是那些被脅迫者,以及像湯嘉賓這樣心懷怨望者?”
“可以這麼說。”沐天波肯定地點頭,眼中也燃起一絲希望的火花,“隻是他如今勢頭正盛,兵鋒銳利,又有可能引來清虜這棵大樹作為倚仗,那些心存異誌者,暫時還不敢表露,隻能隱忍觀望。”
戚睿涵點了點頭,心中已有了大致的輪廓和初步的行動方向。他站起身,走到廳中懸掛的一幅略顯簡陋、但標注了主要府州縣和山川關隘的雲南地圖前,目光銳利地掃過昆明、楚雄、蒙自、建昌、普安等關鍵地點,腦海中推演著各種可能性。
“沐國公,那嵩頭人,諸位,”戚睿涵轉過身,麵對眾人,語氣沉穩而堅定,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信心,“沙定洲之亂,必須儘快平定,遲則生變,恐釀成傾天之禍,讓我等再無立足之地。我以為,當務之急,有幾件事需立即著手,雙管齊下,甚至多管齊下!”
沐天波、那嵩以及在場的所有將領、頭人都凝神靜聽,目光聚焦在這個年輕的穿越者身上。
“其一,穩固根本,積蓄力量。楚雄乃我們眼下唯一的根基,絕不容有失。必須立即進一步加強城防工事,加固城牆,挖掘壕溝,設置拒馬。同時,整訓現有兵馬,淘汰老弱,編練新兵,嚴明紀律,提升戰力。那嵩頭人威望素著,可立即在哈尼族及各友好部族中,征召忠誠可靠的勇士,編練成軍,由經驗豐富的軍官加以訓練。沐國公則負責整合從昆明帶來的舊部,重振旗鼓,穩定軍心民心。此外,還需廣泛囤積糧草、軍械、藥材,做好長期作戰的準備。”
“其二,廣布耳目,探明敵情,分化瓦解。立刻派出大量機警可靠的細作、探子,分成多路,潛入沙定洲控製區域,尤其是昆明、澄江、蒙自等地。一則,詳細打探其兵力具體部署、糧草囤積地點、重要將領動向、以及與清虜聯絡的具體人員、路線、時間;二則,伺機接觸那些對沙定洲不滿的部將、土司,如湯嘉賓、王朔之流,設法傳遞消息,陳明利害,許以承諾,進行離間、策反,從內部瓦解其勢力聯盟。這項工作至關重要,可謂成敗之關鍵!”
“其三,積極爭取外援,營造有利態勢。吳侯爺已上奏朝廷和大順李大帥。我們自身也不能坐等。需立刻主動派出得力信使,分頭行動。一路前往廣西,麵見巡撫瞿式耜,請求其出兵黔西南,威脅沙定洲東翼;一路前往貴州,聯絡當地明軍及土司;最重要也最迫切的,是必須立刻派人前往川南,設法聯絡四川新編第四軍統帥張獻忠。”戚睿涵提到張獻忠時,稍微停頓了一下,仔細觀察沐天波和在座一些明軍舊將的反應。果然,沐天波眉頭微皺,臉上掠過一絲不自然的神色,其他一些將領也麵露猶疑。畢竟,張獻忠與他們廝殺了多年,積怨甚深。戚睿涵理解他們的心情,繼續說道:“我知道,此前多有紛爭。然今日之勢,沙定洲勾結清虜,已是天下公敵。張獻忠雖與朝廷、與大順有隙,但其與清虜亦是死敵,絕無妥協可能。沙定洲若得勢,與清軍合流,下一個目標必是張獻忠。唇亡齒寒之理,張獻忠麾下如李定國、孫可望等明智之士,必然深知。若他能出兵川滇交界,威脅沙定洲側翼,或乾脆派一支勁旅南下,直搗昆明,或至少切斷沙定洲北通建昌聯絡清虜之路,則大局可定。此乃合則兩利,鬥則俱傷之事,必須嘗試!”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沐天波沉默片刻,終究是顧全大局之心占據了上風,他緩緩點頭,艱難道:“戚公子所言……在理。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為了平定叛亂,驅逐韃虜,……便依此策吧。”那嵩也道:“對,管他以前是乾什麼的,現在能打沙定洲和清虜的就是朋友!”
“其四,主動出擊,掐斷聯絡。在摸清沙定洲北上聯絡清軍的主要通道後,立即組織數支精銳的小股部隊,由熟悉地形、身手矯健的軍官或獵人帶領,攜帶乾糧、弩箭、短兵,在這些通道的險要處,如山穀、渡口、關隘,設伏、遊擊,專門攔截、捕殺沙定洲派往北方的信使,奪取其密信,儘量拖延甚至徹底破壞其與清虜的勾結進程。同時,也可伺機襲擊其小股運糧隊、巡邏隊,積小勝為大勝,打擊其士氣,鍛煉我部隊。”
戚睿涵一條條道來,思路清晰,舉措具體可行,既有戰略高度,又有戰術細節,聽得沐天波眼中漸漸重新燃起希望的光芒,那緊鎖的眉頭也舒展了不少,那嵩更是聽得眉飛色舞,連連拍著自己的大腿,大聲稱妙:“好,好!戚公子果然名不虛傳,不愧是能助吳侯爺定策安邦的人物!思慮周詳,句句切中要害。這麼一說,我心裡這團亂麻總算理清楚了,知道該先乾什麼,後乾什麼了!”
沐天波也感慨萬千地站起身,向著戚睿涵再次拱手:“戚公子真乃棟梁之才,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兵書。如此安排,方略既定,步驟清晰,我方知如何著手,不再如之前那般,彷徨無計,如墜五裡霧中。天波……拜謝!”這一禮,他行的真心實意,再無半分疑慮。
那嵩大聲道:“好,就按戚公子說的辦。征召勇士、加固城防的事包在我身上,打探消息、埋伏信使,我們哈尼族、彝家的獵人、山民最是在行。我這就去安排得力的人手!”
戚睿涵微微欠身,語氣依舊保持謙遜和冷靜:“沐國公,那嵩頭人過譽了。這隻是基於目前情報的初步設想。具體如何行事,派何人負責,兵力如何調配,時機如何選擇,還需與國公爺、頭人以及諸位將領詳細商議,因地因時製宜,不斷完善。沙定洲雖暫時勢大,然其悖逆無道,殘害百姓,勾結外虜,失道寡助,人心喪儘。我等上承朝廷旨意,下順雲南各族百姓渴望安定之心,內部團結,外聯強援,策略得當,將士用命,隻要抓住時機,奮勇一擊,平定此賊,收複雲南,絕非妄言!”
他的話語沉穩有力,帶著一種洞察局勢的自信和決心,仿佛一道強烈的陽光,驅散了連日來籠罩在楚雄上空的濃重陰霾,讓在場所有人的精神都為之一振。
沐天波情緒激動,他端起酒碗,環視眾人,朗聲道:“好,就依戚公子之策。天波在此,謹代表沐氏列祖列宗,代表雲南萬千受苦受難的百姓,謝過戚公子,謝過董姑娘,謝過那嵩頭人,謝過所有願助我平定叛亂、保境安民、共抗清虜的義士。今夜之後,我們便依計行事,分頭準備,同心協力,定要那沙定洲,為其逆行,付出慘痛代價!收複昆明,光複雲南!”
那嵩也豪氣乾雲地舉起酒碗,聲震屋瓦:“乾,為了雲南的青山綠水,為了各族百姓的太平日子,為了漢人指文化認同上)江山!”
“乾!”廳內所有將領、頭人,包括戚睿涵、董小倩,都舉起了手中的酒杯或酒碗。酒杯碗)在空中重重相碰,清脆而有力的響聲在夜色中傳開,仿佛一聲誓師的號角,又似一道劃破夜空的閃電,莊嚴地宣告著平定滇南叛亂、挽救西南危局的宏大序幕,自此正式拉開。
窗外,楚雄的夜色濃鬱如墨,山風掠過院中竹林的梢頭,發出沙沙的聲響,帶來陣陣滇南春季特有的、帶著草木清香的寒意。遠山如黛,沉默地矗立在黑暗中,仿佛在靜靜注視著這片土地上的風雲變幻。但在這燈火通明、氣氛熱烈的廳堂之內,一股凝聚的、充滿希望與決心的力量正在升騰、奔湧。
一場關乎雲南命運、乃至影響整個南明、大順抗清大局的反擊戰,就在這杯酒之間,在這哈尼族的竹樓之中,悄然定策。前路必然充滿了荊棘與艱險,血與火的考驗就在眼前,但希望的火種,已然被重新點燃,並且愈燒愈旺,照亮了前行之路。
喜歡明末穿越,闖王一統請大家收藏:()明末穿越,闖王一統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