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愛卿請講。”李自成將目光轉向這位以剛直和學問著稱的老臣,想聽聽他的意見。
劉宗周聲音沉穩,帶著一貫的嚴肅:“陛下,科舉取士,為國家掄才大典,曆來為男子進身之階,此乃千年成規。白氏女扮男裝應試,混淆視聽,確屬違製,有欺君之嫌。按其行為,依律究治,亦不為過。”
他先明確了白詩悅的過錯,隨即話鋒一轉:“然,究其初衷,據其所言,乃是體驗,或非為功名利祿而來。且觀其文章策論,見識超群,邏輯縝密,非尋常腐儒可比,殿試對答,引經據典,亦顯才學功底紮實。想那前朝民間傳說,亦有祝英台女扮男裝求學之事,雖為傳說,亦可見女子向學之心,古今有之,有時亦能傳為美談。此次科舉,乃陛下永昌朝首次開科,詔書律令之中,或因倉促,或因未曾慮及,確實並未明文規定女子不得參與。依老臣之見,白詩悅雖行為逾矩,然其才可貴,其情可憫,其過亦因律令未明而可稍減。陛下聖明,開創永昌新運,氣象維新,正需彰顯與舊朝不同之胸襟氣度。或可法外施恩,網開一麵,以示皇仁浩蕩,亦顯我朝不拘一格用人才之魄力,使天下才俊,無論男女,皆知陛下求賢若渴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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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宗周這番話,可謂老成謀國,既點出了白詩悅的過錯,表明了維護禮法的立場,又強調了她的才華和此次科舉規章的疏漏,為其開脫找到了依據,更抬出前朝美談和新朝氣象,為轉圜留下了充分的餘地。他身為理學名臣,能如此客觀、甚至略帶回護地陳述,已是極為難得,顯示出他並非完全迂腐之人。
錢謙益也適時開口,他本就因柳如是之故,對才女多有欣賞與憐惜,此刻順勢道:“劉大人所言極是,老臣附議。陛下,白詩悅一介女流,不懼風險,能有此膽識才學,於萬千學子中脫穎而出,實屬罕見難得。且其答卷,經彌封、謄錄、閱卷直至陛下禦覽定奪,層層關卡,眾位讀卷官皆認可其才,點其為狀元,乃是公允之選,並非僥幸。若今日因其女子身份而黜落,甚至加罪,反倒顯得我朝不能容人,過於拘泥古板,恐寒了天下才士之心,亦與陛下招攬英才之初衷相悖。不如因勢利導,承認這既成事實,亦可彰顯陛下唯才是舉,雖女子有才亦不掩之聖德,成就一段千古佳話,豈不美哉?”他的話語更傾向於肯定和讚賞,將此事往“佳話”的方向引導。
李自成聽著兩位重量級文臣的進言,又看了看依舊跪伏在地,等待命運判決的白詩悅,粗獷的臉上神色變幻,顯然在權衡利弊。他起於草莽,本身就對那些束縛人的繁文縟節不甚在意,更看重實際能力與效果。白詩悅的文章和對答,確實令他欣賞,其關於民心、內政的見解與他自身的經曆感悟不謀而合。況且,正如劉宗周所言,律令未禁,且事已至此,若嚴加懲處,反而顯得新朝氣量狹小,不能容物,甚至可能被那些心懷前明的文人拿來詬病。他沉吟良久,殿內鴉雀無聲,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著這位開國皇帝最終的決定,那決定將不僅關乎白詩悅一人的命運,也可能開創一個先例。
終於,李自成洪亮的聲音打破了沉寂,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都平身吧。”
白詩悅依言起身,依舊垂著頭,心中忐忑不安,不知道這“平身”之後,是怎樣的判決。
李自成看著她,語氣比之前平和了幾分,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欣賞:“白詩悅,你女扮男裝,參與科舉,按常理律法,本應究治。然,劉愛卿、錢愛卿所言不無道理。朕開科取士,意在求取真才實學,為國所用。你的才學,朕已親見,狀元之名,亦是憑真才實學,經過層層選拔所得,並非虛妄。律令既未明禁女子參考,朕亦非那等不能容人之君。此事,朕不予追究。你這狀元的功名,依舊算數!”
這番話如同久旱甘霖,又如同赦令天降,讓白詩悅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猛地抬頭,眼中充滿了驚喜、不可置信與劫後餘生的恍惚,連忙再次深深下拜謝恩:“民女……不,臣……謝陛下隆恩!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激動之下,竟有些語無倫次,不知該如何自稱。
李自成擺了擺手,示意她不必多禮,又道:“不過,女子為官,參與朝政,於體製不合,古今未有成例。朕賜你進士出身,狀元名號可保留,以為殊榮,後世亦會記得我永昌朝出了位女狀元。但實授官職暫且不便,你需理解。你且退下吧。”
“是,民女明白,謝陛下天恩!”白詩悅心中一塊巨石終於落地,雖然不能真正做官有些遺憾,但能保住性命、名譽和這前所未有的“狀元”頭銜,已是遠遠超出預期的萬幸。她再次恭敬行禮,然後在一眾或驚奇、或讚歎、或依舊帶著些許非議的複雜目光注視下,儘量保持著鎮定,緩緩退出了建極殿。直到轉身背對那森嚴的大殿,她才感覺後背已被冷汗浸濕。
殿外,焦急等待的戚睿涵等人見她安然出來,雖發絲散落,恢複女兒裝扮,但神色間並無驚恐,反而帶著一絲如釋重負的恍惚和隱約的喜悅,連忙圍了上去。
“詩悅,怎麼樣?陛下他……沒有為難你吧?”戚睿涵急切地問道,目光快速掃視她全身,確認她無恙。
白詩悅拍了拍胸口,長長地、徹底地舒了一口氣,仿佛要將剛才在殿內積攢的所有緊張和恐懼都呼出來,然後才將殿內發生的事,尤其是錢謙益如何敏銳識破,自己如何被迫坦白,以及劉宗周、錢謙益如何出言轉圜,李自成最終如何決斷的過程,簡略卻清晰地說了一遍。
眾人聽完,皆是又驚又喜,心情如同坐了一場激烈的過山車。袁薇和劉菲含更是拍著胸口,臉上血色回流,連聲道:“嚇死我了,真是嚇死我了。幸好陛下開明,也幸好那兩位大人沒有落井下石!”
董小倩也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笑容,握住白詩悅的手,發現她的手心依舊冰涼,但指尖已有了些許溫度。刁如苑則挑眉道:“錢謙益倒是眼毒,不過總算結局不壞。這李自成,確實有點氣魄。”
然而,沒等他們高興太久,甚至來不及細細品味這劫後餘生的慶幸,殿內再次傳來太監那清晰而穿透力十足的唱名聲:“甲科第二名,江西撫州府,袁威,進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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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薇臉上剛剛綻放的笑容瞬間僵住,與白詩悅交換了一個“輪到我了,看來誰也跑不掉”的無奈又帶著幾分認命的眼神,她深吸一口氣,再次整理了一下其實並無淩亂的衣冠,挺直脊背,硬著頭皮,邁著儘可能沉穩的步伐走進了那座剛剛見證了奇跡的大殿。
接下來的過程,與白詩悅的經曆大同小異,甚至因為有了前車之鑒而變得更加直接。袁薇袁威)進殿後,行禮如儀,對答雖然也儘力展現才學,但有了白詩悅的先例,錢謙益和李自成幾乎立刻就注意到了她與白詩悅相似的、難以完全掩飾的女性特征——過於清秀的眉眼,纖細的身形,以及那刻意壓低卻依舊柔和的聲線。在簡單的問詢和對答,考察了她關於漕運改革的看法後,李自成看著手中袁薇那份文采斐然、見解獨到的試卷,直接問道,語氣帶著了然:“袁威,你與那白越,看身形氣質,倒有幾分相似,可是一般情況?”
袁薇知道無法再隱瞞,事實勝於雄辯,索性也伸手摘下了頭上的儒巾,如緞的青絲垂落,坦然承認,聲音清越:“民女袁薇,參見陛下。民女與白詩悅乃是好友,一同女扮男裝參與科考,隻為見識朝堂大典,體驗科舉之艱,並無意欺瞞陛下,攫取功名,懇請陛下恕罪。”她跪拜下去,心中反而比剛才等待時平靜了許多。
有了白詩悅的先例,李自成處理起來更是從容,他同樣肯定了袁薇的才學,尤其是她對漕運利弊的分析,宣布不予追究,保留榜眼名位,但不授實官。袁薇心中一塊石頭落地,恭敬謝恩,退出了大殿。
緊接著,幾乎是毫無間隙地,“甲科第三名,雲南府,劉飛瀚,進殿——”
劉菲含的殿試過程幾乎就是前兩人的翻版,甚至更為乾脆。她進殿後,未等皇帝多問,在基本的禮儀和對答之後,便主動摘巾示以女子身份,自陳姓名劉菲含與緣由,態度不卑不亢。
李自成見連續三鼎甲,狀元、榜眼、探花皆為女子,雖覺驚奇不已,卻也感到幾分前所未有的有趣與自豪,這豈不是從側麵證明了他開科取士的公正與其新朝人才輩出、連女子都如此才華橫溢?他同樣法外開恩,保留了劉菲含的探花名位。
當劉菲含也安然退出建極殿,與殿外焦急等待的戚睿涵、白詩悅、袁薇、董小倩、刁如苑彙合時,六人都有種恍如隔世之感。短短一個多時辰,經曆了從極度緊張到瀕臨絕望,再到意外獲赦、乃至保留功名榮譽的大起大落,此刻站在春日逐漸溫暖的陽光下,望著廣場上依舊肅立的甲士和遠處金色的殿頂,竟有些虛脫般的無力感,但更多的是一種劫後餘生的慶幸和難以言喻的、仿佛置身夢中的荒謬感與喜悅。
“我們……我們這算是創造了曆史嗎?女狀元,女榜眼,女探花……”袁薇看著身邊同樣恢複女裝打扮,發絲尚有些淩亂的白詩悅和劉菲含,忍不住低聲笑道,那笑容中帶著疲憊,也帶著壓抑不住的興奮和不可思議。
“怕是古往今來,頭一遭,也是唯一一遭了吧。”白詩悅也笑了起來,搖了搖頭,伸手將頰邊散落的發絲攏到耳後,心情複雜,“三位女鼎甲,同出一科,還是我們自己……這事傳出去,怕是能成為一樁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奇談了。”
劉菲含相對冷靜些,但眼中也閃爍著光芒,說道:“幸好陛下開明,也幸好錢謙益和劉宗周這兩位關鍵人物沒有堅持追究,反而為我們說了話。此事可一不可再,純屬僥幸,日後我們斷不能如此冒險了。”她頓了頓,看向戚睿涵,“睿涵,接下來我們該怎麼辦?”
戚睿涵看著她們,心中也是感慨萬千,正想說先回吳三桂府上再從長計議,卻見方才宣旨的那名中年太監,在一隊小太監的簇擁下,再次走出了建極殿,手中捧著一卷明黃色的絹帛,臉上帶著一種難以捉摸的、近乎微笑的表情。
眾人心中一凜,剛剛放鬆的神經再次繃緊,連忙肅立,不知這突如其來的聖旨是福是禍。
那太監走到他們麵前,目光在戚睿涵和三位剛剛經曆了一場非凡考驗的女子身上掃過,展開絹帛,清了清嗓子,朗聲宣道:“聖旨下——戚睿涵、白詩悅、袁薇、劉菲含、董小倩、刁如苑接旨!”
六人及周圍尚未完全散去的官員、貢士們紛紛跪下行禮聽旨。許多好奇的目光都聚焦在他們身上,尤其是那三位名動一時的“女鼎甲”身上。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太監的聲音清晰而富有穿透力,“谘爾戚睿涵,才識明敏,深諳大勢,於國雖有襄讚之大功而不居,淡泊名利,朕心深為嘉許。特賜光祿大夫銜,秩正二品,賜京中府邸一座,黃金千兩,錦緞百匹,以示榮寵。”
“民女白詩悅、袁薇、劉菲含,才學優贍,見識超群,巾幗不讓須眉,雖係女流,而能於國家掄才大典之中,力壓群倫,獨占鼇頭,實乃千古未聞之盛事,亦顯朕永昌新朝文運之昌,氣度之宏,兼容並包。著賜白詩悅為瑞陽郡主,袁薇為秋鳳郡主,劉菲含為英華郡主,享郡主俸祿,各賜相應冠服、儀仗,賜住光祿大夫府,毗鄰而居,以便照應,以彰才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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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小倩、刁如苑,雖未預科舉,亦係才德之女,可隨居戚府,共沐皇恩。”
“欽此——”
聖旨宣讀完畢,廣場上一片寂靜,隨即響起了低低的議論聲。這道聖旨,無疑是對今日這場“女鼎甲風波”的最終定論和最高獎賞。李自成不僅沒有怪罪,反而給予了極高的榮譽和封賞,光祿大夫雖是散官,但秩品極高;郡主封號更是宗室女才能享有的尊榮,此刻破例賜予三位民間才女,其意義非同小可。
戚睿涵等人也是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齊聲叩謝:“臣民女)接旨,謝陛下隆恩,萬歲萬歲萬萬歲!”
接過聖旨,站起身來,六人相視一笑,心中百感交集。有了這道聖旨,他們在大順朝便有了正式的身份和立足之地,再非無根之萍。這座即將賜下的光祿大夫府,將成為他們在這個時代的新家。
宣旨太監笑眯眯地說了幾句恭喜的話,便帶著人回去了。戚睿涵等人也無心再在宮中停留,在無數道或羨慕、或驚奇、或複雜目光的注視下,離開了紫禁城。
回到暫居的寧國公府,吳三桂早已得知消息,迎了出來,臉上帶著難以置信而又由衷讚歎的表情:“了不得,了不得,三位女狀元、女榜眼、女探花。還有元芝這光祿大夫。陛下此舉,真是曠古未有啊!恭喜,恭喜各位!”
眾人笑著還禮,將宮中經曆又細說一遍,吳三桂亦是嘖嘖稱奇。
當日下午,便有工部官員前來,引領戚睿涵等人去看皇帝賞賜的府邸。府邸位於京城西城,距離寧國公府不算太遠,原是一前明勳貴的宅院,被抄沒後稍加修葺,朱漆大門,石獅鎮守,頗為氣派。入門便是影壁、前廳、回廊、花園、後宅,一應俱全,雖比不得王府公邸的極致奢華,但也亭台樓閣錯落有致,房間寬敞明亮,足夠他們六人以及未來可能增添的仆役居住。
“這裡,以後就是我們在古代的家了。”戚睿涵站在庭院中,看著熟悉又陌生的同伴們,心中湧起一股奇異的安定感。經曆了穿越的迷茫、曆史的變革、身份的轉換,他們終於在這片時空,擁有了一個共同的、被官方認可的歸宿。
白詩悅、袁薇、劉菲含撫摸著郡主冊封的誥命文書,董小倩和刁如苑打量著這偌大的宅院,臉上都露出了笑容。前路或許仍有未知,但至少此刻,他們站穩了腳跟,可以稍稍喘息,規劃未來。
新的篇章,隨著這座光祿大夫府的塵埃落定,正式開啟了。而三位女子金榜題名、受封郡主的傳奇,也必將隨著這場曠古未有的科舉,迅速傳遍大順朝野,成為永昌年間最為人津津樂道的一段佳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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