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隊緩緩駛離了滿剌加海峽最後一道翠綠的山岬,仿佛穿過了一道無形的門檻,正式進入了那片傳說中廣袤而無垠的印度洋。身後的海峽兩岸,熱帶雨林的濃鬱生機與沿岸土著的獨木舟漸漸隱沒在海平麵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截然不同的、更為浩瀚與純粹的海洋景象。
這裡的海水,呈現出一種深邃而純粹的蔚藍,那是一種近乎於墨色的藍,仿佛一塊巨大無朋、正在緩緩流動的藍寶石。陽光穿透清澈的海水,在極深處被吸收殆儘,隻留下表麵一層粼粼的、耀眼的金芒。這與近海那帶著泥沙的渾黃或是珊瑚礁盤間的碧綠迥然不同,蘊含著一種深不可測的威嚴與力量感。
天空顯得異常高遠,淡薄的雲絮如被扯碎的蠶絲,漫不經心地點綴在穹頂之上。熾熱的熱帶陽光毫無遮攔地傾瀉下來,帶著幾乎能灼傷皮膚的熱力,將“伏波號”的柚木甲板曬得滾燙,連空氣都因蒸騰的水汽而微微扭曲,遠處的海平線在視野儘頭模糊、晃動,仿佛通往另一個世界的幻境。
風勢穩定而有力,是從東南方向吹來的信風,持續不斷地鼓動著船隊巨大的硬帆。帆麵繃緊,發出沉悶而充滿力量的“嘭嘭”聲,推動著這支由朱成功統領的龐大船隊,以穩定的節奏,向著未知的西方破浪前行。船首切開墨藍色的海水,激起兩道綿長而雪白的浪花,嘩嘩的水聲與風帆的鼓動、纜繩的摩擦聲交織在一起,構成了一曲永恒的海上航行樂章。
數日來,航行出奇地順利,仿佛這片大洋以其溫和的一麵歡迎著這批來自東方的訪客。戚睿涵和他的五位女伴——白詩悅、袁薇、董小倩、刁如苑、劉菲含,早已徹底適應了海上有節奏的顛簸,甚至開始享受起這種與陸地截然不同的生活。此刻,他們正充分利用這難得的風和日麗,在甲板上各自忙碌,或記錄,或觀察,或單純地沉浸於這壯闊的景色之中。
戚睿涵背靠著堅實的船舷,手中拿著一部用特製油布防水殼仔細包裹的智能手機。他並非在漫無目的地拍照,更像是一位嚴謹的科考記錄員。他對著遠處海天一線的壯麗景色,接連按下虛擬快門,同時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動,記錄著文本。
他在記錄詳儘的航行日誌——每日正午通過六分儀觀測後換算的經緯度手機內置的gps在這個時代已喪失實時定位功能,但依舊能依靠自身傳感器記錄航跡和推算位置)、風向風力、海流速度與方向、遇到的奇特海洋生物種類與行為,乃至船員們捕魚、修補帆索、在甲板角落用小爐子烹飪食物的生活片段。這些文字和圖像資料,在他心中,其價值或許不亞於船隊貨艙裡攜帶的任何一件瓷器、絲綢或香料。這是將這次史詩般航行的第一手資料,以超越時代的方式保存下來的嘗試。
不遠處,白詩悅和袁薇正湊在一起,帶著幾分少女的嬉笑,擺弄著一根小巧的可伸縮自拍杆。她們以巨大的、布滿補丁的褐色船帆和身後波光粼粼、無邊無際的海麵為背景,不斷調整著角度,做出各種或俏皮或優雅的姿勢。手機鏡頭忠實地捕捉著她們被海風吹拂得略顯淩亂的發絲,以及臉上洋溢著的對新奇世界的興奮與探索的快樂。對於她們而言,這趟跨越時空的航行,既是作為穿越者親身參與並改變曆史的壯舉,也是一次生命中前所未有的、充滿浪漫色彩的環球探險。
“小倩,快來,我們也拍一張!”白詩悅回頭,嗓音清脆地招呼著正獨自倚在另一邊欄杆上,目不轉睛盯著下方海水,似乎陷入沉思的董小倩。
董小倩聞聲轉過頭,臉上帶著一絲如夢初幻的神情,仿佛剛從某個遙遠的思緒中被拉回現實。她快步走過去,輕盈地擠進白詩悅和袁薇中間。相較於白、袁二人對智能手機這類現代設備從最初的震驚到如今的逐漸習以為常,董小倩對於這個能將人像瞬間清晰定格在“小匣子”裡的神奇物事,始終保有一種混合了理性接受與感性驚歎的心態。她學著她們的樣子,微微側頭,對著那黑色的鏡頭露出一個略顯羞澀卻無比真實的笑容。這笑容裡,蘊含著對腳下這片浩瀚大洋的深沉敬畏,以及對身邊這些同伴,尤其是對戚睿涵的全然信賴與依賴。
刁如苑則顯得更為沉靜和內斂一些。她沒有參與拍照,而是拿著一本現代帶來的世界衛星地圖冊,將其攤開在膝上,眉頭微蹙,與眼前真實無垠的海洋進行著仔細的比對。她的商人頭腦在飛速運轉,手指沿著地圖上模糊的海岸線和推測的航線移動,思考著這條新開辟航線上可能存在的更優路徑、潛在的貿易節點與補給港,以及這片廣袤藍色疆域背後所隱藏的、足以改變帝國國運的無限商機。海風吹動她額前的幾縷發絲,她卻渾然不覺。
而劉菲含,作為團隊中唯一的理科生,則肩負著更實際和嚴謹的觀察任務。她手裡握著一具戚睿涵帶來的高倍率防水雙筒望遠鏡,不時舉起來,極其專業地、有規律地掃視著遠方的海平線、天空雲層的形態與厚度變化,以及船隊周圍的海域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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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重點關注著帆麵的受風角度、海浪的波高與周期,偶爾也會快速記錄下遠處躍出海麵的銀色飛魚群或更遠方若隱若現、嬉戲追逐的海豚脊背。她的目光銳利而專注,嘴唇偶爾無聲地翕動,似乎在默算著什麼數據,仿佛要將這片陌生海洋的每一個物理細節都解析透徹,納入理解的範疇。
“目前一切正常,風向穩定西南,風速約四級,海麵流速平穩,能見度極佳,未觀察到積雨雲發展跡象。”劉菲含放下望遠鏡,對走到她身邊的戚睿涵說道。她的語氣平靜無波,帶著理科生特有的條理和客觀。
戚睿涵點點頭,目光悠遠地掃過這片壯闊而略帶神秘色彩的洋麵,感受著腳下船隻沉穩的起伏。“印度洋……”他低聲自語,聲音幾乎被風聲和水聲掩蓋,“曆史上多少傳奇在此上演。鄭和的龐大寶船隊曾在此劈波斬浪,阿拉伯人的三角帆船借著季風穿梭往來,還有後來……那些歐洲人的武裝商船將會建立的貿易帝國……如今,輪到我們了。”他的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豪情,但更多的,是一種對大自然磅礴偉力的深深忌憚。他想起了自己那不算精湛,甚至可以說是薄弱的水性,下意識地將抓著潮濕木質欄杆的手指收緊了些。
就在這時,一種難以言喻的、微妙的被窺視感,隱隱約約地浮上幾人心頭。那感覺並非來自澄澈的天空或遙遠的海平線,而是源於腳下那深邃的、墨藍色的海水深處,仿佛有什麼東西正在那黑暗的帷幕之後,冷靜而漠然地注視著上方這個移動的龐然大物。
這種異樣的感覺尚未消散,突然,從他們所在的“伏波號”船尾方向,傳來一聲帶著驚惶與難以置信的嘶喊,如同利刃般驟然劃破了這片海上的寧靜:“巨鮫,水下有巨鮫,在撞船!”
那喊聲充滿了原始的恐懼,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巨石,瞬間激起了千層浪。船尾處的其他水手也隨即發現了異常,驚呼聲、雜亂的奔跑腳步聲和器物碰撞聲立刻響成一片,原本有序的航行節奏被打亂。
戚睿涵等人臉色驟變,互相看了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震驚,但出乎意料的,並無太多慌亂。長期的相處、共同的穿越經曆以及麵對各種困境的磨練,早已在他們之間鍛造出超乎尋常的默契。六人幾乎是同時動作,沒有多餘的言語,迅速而有序地沿著甲板,逆著少數驚慌跑動的水手,朝著船尾方向奔去。
船尾甲板上已經聚集了一些水手,正指著船體下方的海水,臉上寫滿了恐懼與無措,一些人甚至下意識地握緊了腰間的短刀或手邊的木棍。戚睿涵撥開人群,俯身向下望去。
隻見船體附近那墨藍色的海水中,一道巨大的、流線型的深灰色陰影正以一種與它體型極不相稱的敏捷和可怕的速度遊弋著。那陰影的長度,目測竟與這艘大型海船的一半相當,其龐大的體型帶來的視覺衝擊力與心理壓迫感足以讓經驗豐富的老水手也感到窒息。它似乎對這艘闖入其領域的龐然大物充滿了敵意,或是將其誤認為某種巨大的競爭者或獵物,一次又一次地用其鈍圓而堅硬的頭部,猛烈地撞擊著船體龍骨附近的要害部位。
“砰”又是一次沉悶而有力的撞擊傳來,聲音透過厚重的船板清晰可聞,整艘“伏波號”隨之劇烈地搖晃了一下,甲板上未固定好的木桶、纜繩卷滾落一地,幾個原本就心驚膽戰、站立不穩的水手更是直接摔倒在濕滑的甲板上。
那巨大的生物似乎對撞擊的效果不甚滿意,或是被激怒了,猛地向上浮起,龐大的頭部瞬間衝破了水麵,帶起一片白花花的海水。
熾熱的陽光毫無保留地照射在這頭海洋巨獸的真容之上——紡錘形的身軀強壯而流暢,覆蓋著粗糙的、如同砂紙般的灰白色皮膚,吻部尖銳突出,仿佛一柄沉重的攻城錘,一張巨口橫裂,在它張合之際,露出裡麵數排森白而鋒利的、如同鋸齒般的三角形牙齒,閃爍著令人膽寒的光芒。最令人心悸的是那雙眼睛,毫無感情、如同兩顆冰冷的黑色玻璃珠,冷漠地、帶著一絲原始的好奇與侵略性,掃視著近在咫尺的船體木質結構。
“大白鯊!”戚睿涵倒吸一口涼氣,這個名字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他雖然水性不佳,但對這種位於海洋食物鏈頂端的掠食者的凶名卻如雷貫掌。眼前這條,顯然是一條成年的、處於攻擊性極強狀態的雄性大白鯊,其瞬間爆發出的狂暴力量,絕對足以對即使是“伏波號”這樣堅固的木製船體構成嚴重的威脅。龍骨區域一旦受損,後果不堪設想。
“穩住,所有人抓緊身邊固定物!不要慌亂!”戚睿涵強自壓下心中的悸動,高聲喝道,試圖用自己的鎮定影響周圍的人。他的聲音在短暫的驚惶與混亂中起到了一定的穩定作用,一些慌亂的水手下意識地照做,抓住了桅杆、纜繩或欄杆。
然而,船身在鯊魚不間斷的、蓄滿力量的撞擊下,搖晃得越來越厲害,船艙方向甚至隱約傳來了木材受壓發出的、令人牙酸的“嘎吱”聲,仿佛這艘巨船正在痛苦地呻吟。人心惶惶,恐懼如同瘟疫般蔓延,一些年輕的水手麵無人色,嘴唇哆嗦著,幾乎要癱軟下去,眼中充滿了對葬身魚腹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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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讓它再撞了,船底一旦破裂,海水湧入,我們都得喂魚!”戚睿涵的大腦在腎上腺素的作用下飛速運轉,瞬間做出了決斷。“按我們之前商議過的應急方案行動。詩悅、袁薇、如苑姐,你們去協助舵工,務必穩住船舵,保持船身基本平衡,避免傾覆。小倩,跟我來,我們去拿誘餌,引開它!”
關鍵時刻,無人猶豫,也無人質疑。白詩悅、袁薇和刁如苑立刻點頭,如同三支離弦之箭,衝向船尾樓上方那狹窄的舵艙。舵艙內,經驗豐富的舵工正滿頭大汗,雙臂青筋暴起,與因為船尾受撞擊和水流擾動而瘋狂擺動的舵輪搏鬥著,試圖控製住幾乎失控的船隻。三女二話不說,立刻上前。
白詩悅和袁薇力氣稍小,便用身體死死頂住舵輪的基座,以增加穩定性;刁如苑則深吸一口氣,發揮出她自幼練武的功底,馬步沉穩,雙臂運足力氣,與那名強壯的舵工一起,合力對抗著來自水下混亂力道傳遞到舵葉上的巨大力量。她們的加入,雖然無法完全消除搖晃,但終於讓那失控狂轉的舵輪恢複了一絲可控性,避免了船隻在原地打轉或側傾加劇。
與此同時,戚睿涵和董小倩則如同兩道敏捷的獵豹,衝向甲板中段專門劃出存放應急物資的區域。那裡整齊地堆放著幾個密封的木桶,裡麵裝著用於緊急情況下吸引或分散大型海洋生物注意力的、氣味極其濃重的醃漬魚獲和動物內臟碎塊。這是出發前,戚睿涵根據現代海洋知識,堅持要求準備的“誘餌桶”,當時還引來一些老派水手的不解,此刻卻成了可能的救命稻草。
兩人合力抬起一桶標識著“特濃”字樣的、最為腥臭的誘餌,快步返回船尾。就在此時,船體再次被那巨鮫猛烈撞擊,劇烈的晃動讓沉重的木桶險些從他們手中脫手滑落。董小倩輕喝一聲,馬步一沉,習武之人的紮實下盤功夫此刻展露無遺,腰胯發力,硬是穩住了身形,也幫戚睿涵化解了失衡的危機。
“就是現在,扔!”戚睿涵看準那鯊魚再次下潛、調整姿態準備下一次衝擊的短暫間隙,與董小倩眼神交彙,兩人同時發力,利用腰腹力量,奮力將沉重的木桶拋向遠離船體側後方約十幾米的海麵。
“撲通”木桶落水,發出一聲悶響,隨即,濃烈的血腥和腐肉氣味立刻在海水中如同墨汁滴入清水般迅速彌漫開來。
這一招果然奏效。那條大白鯊的感官極其敏銳,注意力瞬間被這散發著濃鬱“食物”氣息的目標所吸引。它放棄了繼續撞擊那堅硬卻難以啃動的船體,龐大的身軀在水中靈活得不可思議地一扭,帶起一股強勁的水流,猛地撲向了那個正在海麵上浮沉的木桶。
血盆大口如同地獄之門般霍然張開,露出密集的死亡齒列,然後猛地閉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