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波號那如同海上城堡般的龐大船身,在經曆了大洋的洗禮後,終於緩緩靠近了一片蔥鬱的陸地。船首劈開如鏡麵般平滑的海水,在船尾拖出一條長長的、逐漸消散的白色航跡。他們選擇的停泊處是一片被陸地環抱的灣澳,這裡仿佛是大海溫柔掌心處的一隅,風勢在這裡減弱為輕柔的拂動,波浪也隻是有氣無力地、一下下舔舐著船體厚重的木殼,發出催眠般的輕微嘩響。
連日來的航行,精神與體力的雙重消耗,加上不久前與那海中霸主——被船員們私下稱為“巨鮫”的龐大白鯊的驚險搏鬥所留下的陰影,以及更早些時候與那艘裝飾華麗、主人名為拉傑的南亞風格海盜船不期而遇所帶來的隱隱不安,都讓整個船隊上下,從統帥到最底層的水手,內心深處都渴望著一次堅實的、腳踏實地的停靠,以期獲得寶貴的休整。
夕陽正緩緩沉向遠方的海平線,將漫天雲霞渲染得如同一幅瑰麗的織錦。橙紅、金紫與尚未完全褪去的蔚藍交織在一起,倒映在波瀾不驚的海麵上,使得整片灣澳仿佛沉浸在一片流動的、溫暖的熔金之中。天際線的儘頭,雲層形態萬千,預示著明日很可能又是一個適合揚帆遠航的好天氣。然而,這美景之下,卻潛藏著未知的際遇。
戚睿涵、劉菲含以及船隊的核心人物朱成功等人,此刻正站在伏波號高聳的甲板上,憑欄遠眺。濕潤而略帶鹹腥的海風迎麵吹來,拂動著他們的發絲和衣角。
眼前的島嶼,像一塊巨大的、未經雕琢的翡翠,鑲嵌在無垠的藍色絲絨上。島上植被極其茂密,高大的椰子樹舒展著羽毛狀的巨型葉片,與許多他們叫不出名字的熱帶林木、藤蔓交織在一起,形成了一道深邃的、幾乎密不透風的綠色屏障。海浪輕柔地、持之以恒地拍打著岸邊的白色沙灘,那富有節奏的嘩嘩聲,與從島嶼深處傳來的、辨識不清的鳥鳴蟲嘶混雜在一起,構成了一曲原始而充滿異域風情的自然交響樂。
劉菲含手中緊握著她那件來自未來的寶貝——一個利用現代工藝製作、精度遠超這個時代的防水指南針。她時而低頭審視指南針的指向,時而對照著攤開在欄杆上的、繪製粗糙的海圖,時而又抬頭觀察天空與遠山的輪廓,眉頭微蹙,陷入專注的思索。片刻後,她抬起頭,聲音清晰而冷靜地說道:“根據我們現有的海圖信息,再結合這幾日記錄的航向、航速,以及對星象和岸標的粗略觀測來判斷,這裡很可能屬於尼科巴群島中的某一座島嶼。”
戚睿涵聞言,點了點頭。他穿著一身便於活動的輕便航海服,海風將他額前的碎發吹得有些淩亂,卻更添了幾分經曆風霜的堅毅。
“尼科巴群島……”他輕聲重複著這個名字,目光若有所思地掃過那片靜謐的、仿佛亙古如此的海岸線,“看來我們的航線無誤,確實已經深入印度洋的腹地了。希望這座島嶼能有充足的淡水補給,讓我們的人馬能安穩地休整一夜。”他的話語中帶著期盼,也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警惕。岸邊,除了綿延無儘的潔白沙灘和那片仿佛蘊藏著無數秘密的茂密叢林之外,暫時看不到任何人煙或耕地的跡象,一種原始的、未被文明觸及的寧靜籠罩著這片土地,既讓人心曠神怡,又隱隱透著神秘莫測的氣息。
隨著朱成功一聲令下,船隊開始有序地組織登陸。幾條結實的小艇被放下水麵,開始一次次地在伏波號與沙灘之間往返。水手們熟練地操控著小艇,槳櫓劃破平靜的海麵,激起層層漣漪。部分必要的船員和物資被優先運送上岸,緊接著,戚睿涵、朱成功、劉菲含,以及那幾位堅持要跟來探險、體驗異域風情的現代女性——白詩悅、袁薇、刁如苑、董小倩等人,也陸續登上了小艇,踏上了這片陌生的沙灘。
腳底傳來的觸感是細膩而柔軟的沙粒,帶著白日陽光殘留的溫熱,仿佛在溫柔地按摩著他們因長時間航行而疲憊的雙足。幾位來自現代的女孩,反應各有不同。董小倩是第一次真正置身於如此完全陌生、充滿原始風情的自然環境,她那雙清澈的眼眸中充滿了難以抑製的新奇與驚歎,目光不斷在奇形怪狀的熱帶植物和色彩斑斕的貝殼間流轉。白詩悅、袁薇和刁如苑雖然也經曆過穿越的震撼,但麵對這片純淨得仿佛不屬於人間的自然風光,依然流露出了由衷的欣賞之色。
夕陽的餘暉給她們的臉龐鍍上了一層溫暖的光暈,刁如苑更是興致勃勃地拿出了戚睿涵帶來的那部專業相機,調整著參數,尋找著最佳的角度,試圖將這幅“落日熔金、碧海金沙”的絕美畫卷永恒地定格下來。白詩悅則安靜地站在戚睿涵身邊,輕輕握住他的手,分享著這片刻的寧靜與壯美。袁薇則更細心地觀察著周圍的環境,尤其是那片幽深的叢林,眼神中帶著審視。
然而,這片仿佛世外桃源般的寧靜,並未能持續太久。就在眾人剛剛在沙灘上站穩腳跟,拍打著身上的沙粒,準備集結隊伍,向內陸稍作探索,尋找水源之際,異變陡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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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的叢林邊緣,那片由濃密枝葉構成的深綠色屏障之後,突然傳來一陣陣窸窸窣窣的、並不整齊的聲響。那聲音由遠及近,帶著某種小心翼翼的試探,打破了海浪與鳥鳴構成的和諧韻律。所有人的目光瞬間都被吸引了過去,士兵們下意識地握緊了手中的武器,保持著警戒姿態。
緊接著,在一陣斑駁晃動的樹影之中,一群身影緩緩地、帶著遲疑地走了出來,暴露在夕陽的餘暉之下。
這群人大多赤裸著上身,古銅色的皮膚在夕陽下泛著健康的光澤,那是長期暴露在熱帶陽光下的印記。他們身上用某種天然的、可能是植物或礦物研磨而成的顏料,塗抹著一些簡單而抽象的白色或紅色紋路,像是某種原始的裝飾或具有象征意義的圖騰。他們手中握著的武器相當簡陋,主要是削尖了的硬木長矛,或者是一些用藤條捆綁著鋒利石片的石斧,眼神中混雜著對於外來者的本能警惕、強烈的好奇,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對於未知力量的敬畏。
但在這群衣著原始的土著居民中間,卻混雜著幾個格外顯眼、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的身影。那是幾名男子,衣衫早已襤褸不堪,僅能勉強蔽體,長期的曝曬和顯而易見的營養不良,使得他們麵色黝黑,形銷骨立,仿佛隻剩下骨架支撐著一層黝黑的皮膚。然而,他們的麵部輪廓、體態特征,尤其是那與土著截然不同的發髻樣式其實已散亂不堪),都明確無誤地顯示出——他們是漢人。
為首的一位老者,年紀看來已在花甲之上,須發皆白,並且因為缺乏打理而顯得如同枯草般雜亂糾纏。歲月的風霜和艱苦的環境在他臉上刻滿了深深的溝壑,但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那雙深陷的眼窩之中,卻似乎還殘存著一絲未曾被磨滅的、屬於文明世界的理性光芒,那是一種曆經磨難後依然堅韌不屈的精神之火。
他的腳步有些虛浮,顯然身體狀況不佳,但在看清沙灘上這群新來者,尤其是他們身上那明顯屬於中原製式的服飾、發髻,以及隨行士兵身上那雖然經過遠航略顯陳舊但依舊規整的甲胄時,老人渾濁的眼睛裡猛地迸發出一種難以置信的、如同溺水者看到浮木般的光彩。
他情緒激動地踉蹌著向前搶出幾步,伸出枯瘦的、布滿老繭和傷痕的手,聲音因為極度的激動而帶著明顯的顫抖,用帶著濃重山東口音的官話,幾乎是泣血般地高聲喊道:“你…你們……是、是自己人?是來自大明的王師嗎?”
這一聲呼喊,仿佛積壓了太久太久的期盼與辛酸,瞬間穿透了輕柔的海浪聲和風吹樹葉的沙沙聲,清晰地、重重地敲擊在現場每一個來自中原的人的心上。
朱成功聞言,身形猛地一震。他那張慣於在風浪中保持沉靜的麵龐上,第一次露出了極度震驚和難以置信的神情。他凝神仔細打量著那位喊話的老者,儘管對方的容貌已被無情的風霜和長期的困苦生活改變了太多,但那依稀可辨的眉眼輪廓,以及那股獨特的、混合著某種舊式書卷氣與草莽豪邁的複雜氣質,讓他腦海中一個塵封已久、幾乎快要遺忘的名字驟然變得清晰無比。
他不敢確信,又下意識地上前幾步,更加仔細地、幾乎是屏住呼吸地端詳著老人的麵容。終於,他臉上的神情從最初的疑惑,轉為徹底的震驚,再從震驚化為一種發自內心的、無比的恭敬,甚至帶著一絲弟子見到久彆恩師的激動。
他立刻整理了一下因登岸而略顯淩亂的衣袍襟袖,竟然後退半步,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中,對著那衣衫襤褸的老者,躬身行了一個標準而鄭重的弟子之禮,語氣帶著難以抑製的激動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學生……朱成功,拜見南福公老師!您……您老人家何以……何以會流落至此荒島?”
這一拜,不僅讓那群圍觀的土著居民麵麵相覷,不明所以,發出嗡嗡的低語聲,連一旁的戚睿涵、白詩悅等人都感到十分意外和困惑。他們隻知道朱成功是國姓爺,是這支龐大船隊的最高統帥,威名赫赫,卻從未聽聞他早年還有這樣一位被稱為“南福公”的老師,而且是在如此遙遠、如此荒僻的異域島嶼上重逢。
那被稱為“南福公”的老者,聽到“朱成功”這個如今在海上已頗具威名的名字,再看到對方不僅認出自己,還行此大禮,先是猛地愣住,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隨即,兩行渾濁的熱淚瞬間從他深陷的眼眶中湧出,順著他布滿皺紋和汙垢的臉頰滾落。
他伸出那雙枯瘦的、布滿老繭和傷痕的手,顫抖著想要扶起朱成功,聲音因極度的激動和哽咽而斷斷續續:“是…是一官?真是你啊!蒼天有眼,蒼天有眼啊!老夫……老夫還以為此生都要終老在這化外荒島,骸骨無人收,再無緣得見故國之人了……”他話語中透出的絕望與驟然重燃的希望交織在一起,令人聞之心酸。他口中的“一官”,是鄭成功的乳名,若非極親近的長輩或舊部,絕不會如此稱呼,這更進一步坐實了二人之間非同尋常的親密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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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成功趕緊上前一步,穩穩扶住因為情緒過於激動而幾乎要站立不穩的老人,連聲安慰道:“老師莫急,莫急,慢慢說,學生在此,定會護得老師周全。到底發生了何事?您不是應該在山東故裡,或是……”他話語中充滿了關切與疑問,實在難以想象一位曾經頗有聲望的長者,為何會淪落至此。
南福公在朱成功的攙扶下,努力穩定了一下激蕩的情緒,用那破舊不堪、幾乎無法稱之為衣袖的布料,擦了擦眼角的淚水和臉上的涕淚。他長長地歎息了一聲,那歎息悠遠而沉重,飽含著無儘的滄桑、悲涼與無奈。“唉,說來話長,真是一言難儘啊……”他的目光變得悠遠,仿佛穿透了時間和空間,回到了那戰火紛飛、天崩地裂的年代。
“自崇禎十七年,天傾地陷,北都淪喪,那關外的建州韃子入了山海關,鐵蹄踐踏我神州大地。老夫的家鄉山東,也……也很快淪於敵手。烽煙四起,生靈塗炭。老夫自幼讀聖賢書,深知華夷之辨,豈能剃發易服,屈膝做那蠻夷之奴?”他的聲音在這裡提高了一些,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於是,老夫便散儘家財,毀家紓難,召集了一些誌同道合的義士鄉親,都是不願受韃虜欺淩的血性男兒,購置舟船,攜家帶口,乘船南下,想要效仿古之先賢,尋一處海外的淨土,延續我漢家衣冠,保留我華夏文明的一縷血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