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愈發深沉,像一塊無瑕的黑曜石,緩緩覆蓋著青州城。兗州城的輪廓早已消失在身後的地平線下,連同那裡的喧囂與試探,似乎也一同被遺棄。然而,距離並未能驅散米桂琦心頭的煩悶,那份難以言說的燥熱,反而在這寂靜的驛站廂房裡愈發清晰起來。身下這張屬於青州知府衙門迎賓驛的木床,堅硬而陌生,輾轉之間,總能聽到細微的“吱呀”聲,像是在應和著他內心無法平息的焦躁。
四月的夜風本該帶著清甜的氣息,透過半開的支摘窗送入房中,混合著庭院泥土與不知名花草的淡香,偶爾有幾聲悠長的蟲鳴自牆角或遠方的草叢中傳來,本該是助人安眠的寧靜夏夜前奏。可此刻,這一切恬淡的景致與聲響,非但未能撫平他的心緒,反而成了他內心翻江倒海的背景板。
他的腦海中,如同被投入了一塊燒紅的烙鐵,滋滋作響,白日的景象不受控製地反複上演。那胡笳的樂聲,嗚咽蒼涼,仿佛從遙遠的戈壁灘吹來的風,帶著黃沙的粗糲與綠洲的渴望,每一個音符都精準地敲打在他心扉之上。而隨著這樂聲盤旋升起的,是那個名叫古麗努爾的身影——她那雙深邃得如同西域夜空中最明亮星辰的眼眸,即便隔著輕紗,也仿佛能穿透一切阻隔,直視人心;那覆麵的薄紗非但沒有遮掩住她的容顏,反而為那份明媚增添了幾分欲說還休的神秘;還有那隨著樂聲旋轉、搖曳生姿的舞姿,火紅的裙擺如同盛放的石榴花,熱情、奔放,每一個動作都將生命的力量與異域的風情揮灑得淋漓儘致,與他過往所認知的所有舞蹈都截然不同。
他猛地從床上坐起,動作之大讓木床發出一聲不堪重負的呻吟。他試圖用意誌力驅散腦海中這越來越清晰的魅影。指尖深深陷入薄薄的被褥之中,留下深刻的褶皺。離京時的情景浮現在眼前,父親米喇印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上寫滿了擔憂,將他送至長亭外,握著他的手,語重心長:“琦兒,官場如戰場,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尤其是這糖衣炮彈,最是腐蝕人心。你年輕氣盛,切記要守住本心,一步踏錯,便是萬丈深淵。”
他也想起了麵聖之時,陛下李自成那雖然帶著疲憊卻充滿信任的目光,以及那句沉甸甸的囑托:“桂琦,你年輕,有銳氣,正需此番曆練。望你秉公執法,不負朕望。”在兗州,麵對趙在武等人接連使出的美人計、金銀賄賂,他不都成功抵擋住了嗎。那個叫潘秋煙的女子,打扮得花枝招展,尋了由頭撲入他懷中時,他心中湧起的隻有被冒犯的警惕與深深的厭惡,幾乎是毫不猶豫地,帶著幾分嫌惡地將人推開,言辭犀利地訓斥了趙在武一番。
可為何……為何這次完全不同?
古麗努爾的身影,一旦闖入,便似在他原本平靜無波的心湖中投下了一顆異色的石子,激起的不是尋常的漣漪,而是帶著灼熱溫度與迷離色彩的漩渦,層層擴散,難以平息。這思緒一旦開了閘,便不由自主地引向了另一個方向。他想起了在京城的妻子,寧紫鵑。
紫鵑是典型的漢家閨秀,出身書香門第,端莊,賢淑,知書達理,將府中事務打理得井井有條,待人接物無可挑剔。她很好,容貌清麗秀雅,性情溫婉柔順,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無論是家世、品貌還是才情,都足以匹配他欽差大臣的身份,他理應感到滿足,甚至慶幸。可與古麗努爾那如火般熾熱,如西域葡萄美酒般醇烈,帶著神秘異域風情和原始生命張力的魅力相比,紫鵑便如同他書房窗前那盆精心養護的蘭草,清雅,幽靜,自有風骨,卻似乎少了幾分驚心動魄的鮮活與那種直擊靈魂、令人血脈賁張的誘惑力。
“妖嬈……”他幾乎是無聲地咀嚼著這個詞,舌尖仿佛嘗到一絲苦澀與甘甜交織的滋味。這個詞帶著一絲世俗的貶義,卻又無比精準地描述了他所感受到的那種衝擊與震撼。那不是潘秋煙那種流於表麵、刻意為之的媚態,而是一種仿佛源自血脈深處,融入骨髓,再通過每一個舞姿、每一個眼神自然而然流露出的風情,野性而不失優雅,大膽卻又透著純真。席間,衛曼福看似不經意地介紹,說她是自己早年行商西域時收留的流落女子,見她孤苦無依,又擅長音律舞蹈,便養在府中。一個四品知府,收留如此絕色異域女子於府內,其背後可能隱藏的心思,米桂琦並非全然不解,隻是當時心神大多被那前所未見的樂舞所吸引,未曾立刻深想。
如今在這寂靜的深夜獨處,白日裡被忽略的種種細節便一一浮現出來。衛曼福在席間那看似隨意實則刻意的引見,那精心安排的、幾乎是為他一人表演的獨舞,以及舞畢之後,古麗努爾躬身退下時,那投向自己的、若有深意、眼波流轉的一瞥……這一切串聯起來,難道又是一場針對他這位欽差,精心設計的、比金銀書畫更高級的局?
想到這裡,米桂琦的心不由得沉了沉,一股涼意順著脊椎爬升。他再次告誡自己,必須提高警惕。青州旱情嚴重,流民亟待安置,軍中物資短缺,那筆數額巨大的賑災糧款下落不明,牽扯甚廣,這才是他此行的正事,關乎國計民生,關乎陛下對他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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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曼福此人,表麵功夫做得極好,看似痛改前非,甚至戴著象征警示的腳鐐處理公務,大力勸課農桑,引導本地富戶捐輸錢糧,事事親力親為,顯得勤勉又誠懇,甚至不知從何處尋來偏方,治好了他因連日奔波而複發的腰疾。可越是這樣麵麵俱到,越是讓人感覺看不透。若他真是清廉能乾、憂國憂民的好官,為何關於賑災款項的撥付和使用,賬目上仍有幾處模糊不清、值得推敲的地方?若他並非表麵這般清廉如水,那這個古麗努爾,恐怕就是比金銀書畫更為厲害、也更為隱蔽的糖衣炮彈,旨在攻破他自以為堅固的心理防線。
他強迫自己重新躺下,緊緊閉上雙眼,在心中默念聖賢書中的句子,“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試圖憑借強大的意誌力平複那躁動不安的心緒。然而,那胡笳的蒼涼旋律與那抹紅色身影曼妙舞姿,如同烙印一般,牢牢刻在他的感知裡,揮之不去。窗外的蟲鳴似乎更密集了,月光透過窗欞,在地上投下冷清的光斑,見證著他的掙紮。這一夜,注定漫長而煎熬。
……
次日,天際剛剛泛起一絲魚肚白,微光尚未驅散夜的深沉,米桂琦便起身了。短暫的、質量低劣的睡眠,讓他眼下帶著明顯的青黑,眼神也失去了往日的神采,顯得有些渙散和疲憊。洗漱時,冰冷的水刺激著皮膚,才讓他混沌的頭腦稍微清醒了一些。助理魯元渾和王茂祝早已在外間等候,見他氣色不佳,麵色晦暗,眼下烏青,不由得相互對視一眼,眼中都流露出關切之色。魯元渾上前一步,低聲問道:“大人,您臉色似乎不大好,可是昨夜沒有休息妥當?或是身體有何不適?是否需要請個郎中來瞧瞧?”
米桂琦正用布巾擦臉,動作微微一頓,隨即若無其事地繼續,將布巾遞給旁邊的侍從,含糊地應道:“無妨,許是初到青州,有些水土不服,加之思慮案情,夜裡睡得淺了些。不礙事,今日行程照舊。”他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刻意避開了魯元渾探究的目光。
上午的行程安排得依舊緊湊,米桂琦強打著精神,與衛曼福一同視察了城外的幾處粥棚,以及正在修繕中的水利設施。衛曼福表現得一如既往的勤勉與務實,對各處災民的人數、粥糧的發放情況、水利工程的進度乃至遇到的難題都了若指掌,處置起來也顯得果斷得當。
米桂琦默不作聲地跟在旁邊,仔細觀察著衛曼福的一言一行,試圖從他的表情、語氣乃至細微的動作中找出哪怕一絲一毫的破綻或心虛。他留意到衛曼福腳上那副象征性的腳鐐,在行走間發出輕微的金屬摩擦聲,配合著他那副憂國憂民、身體力行的姿態,確實很容易讓人產生好感與信任。
然而,米桂琦越是觀察,心中那份疑慮卻越是深重——此人做得太完美了,完美得近乎不真實。他甚至在視察途中,主動而坦誠地提及府庫賬目有些許因早年管理不善造成的混亂,主動提出下午即可陪同米桂琦前往府庫,查閱相關賬目,態度坦然得讓人挑不出任何毛病。
午膳安排得極為簡單,就在視察途中臨時搭建的一處營地裡進行,與災民們吃的粥食相差無幾,隻是多了幾樣本地常見的醃菜和麵餅。衛曼福與米桂琦同坐一桌,毫無知府大人的架子,與隨行官吏、甚至附近的災民都能說上幾句話。
飯後,趁著歇息的空隙,衛曼福笑著對米桂琦道:“米大人連日辛勞,走訪視察,體察民情,昨日又因下官安排不當,未能讓大人好生休息,下官心中實在不安。不如今日午後,大人暫且歇息片刻,待到申時,再到下官府中飲一杯清茶,聽聽曲子,鬆弛一下心神如何?公務雖要緊,但大人身係青州百姓之望,也需張弛有度,保重身體才是。”他的話語懇切,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關懷與歉意。
米桂琦聽聞“聽聽曲子”幾個字,心頭那根被昨夜撥動的心弦仿佛又被一隻無形的手輕輕撩撥了一下,發出一陣細微而持久的震顫。他想到了古麗努爾,那個讓他輾轉反側、徹夜難眠的源頭。一種複雜難言的心緒頓時湧上心頭,既有對這可能存在的陷阱的高度警惕,又有一種連他自己都不願深究的、難以抑製的渴望——渴望再次見到那抹驚豔的身影,再次聽到那勾魂攝魄的胡笳樂聲。或許……再去一次,近距離觀察,更能看清衛曼福的真實意圖。他為自己這近乎冒險的念頭,找到了一個看似合理且冠冕堂皇的借口。
“衛大人盛情難卻,處處為本官著想,”米桂琦沉吟片刻,最終點了點頭,臉上擠出一絲略顯疲憊的笑容,“那本官便再叨擾一次了。正好,也有些關於西域風物的問題,想向衛大人請教。”他刻意將話題引向西域,仿佛隻是為了滿足求知欲。
再次踏入衛府那布置得清雅彆致的後院花廳,米桂琦的心境已與昨日大不相同。廳內依舊焚著寧神的淡雅熏香,青煙嫋嫋,從精致的獸耳銅香爐中升起,在空中勾勒出變幻莫測的圖案。四周擺放的蘭花舒展著碧綠的葉片,顯得幽靜怡人。但這一切寧靜祥和的布置,都無法讓米桂琦的心真正平靜下來。他看似隨意地與衛曼福分賓主落座,品著對方奉上的、據說是產自洞庭的上好綠茶,話題也圍繞著青州的風土人情與衛曼福早年行商西域的見聞展開,顯得輕鬆而融洽。然而,他的眼角餘光卻總是不由自主地瞥向廳外那條通往內院的回廊,耳根微微豎起,捕捉著任何一絲異常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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並未讓他等待太久,或者說,衛曼福的安排總是那麼恰到好處。就在一盞茶將儘未儘之時,那熟悉的、帶著某種魔力的胡笳聲,再次幽幽地響了起來。依舊是那般蒼涼婉轉,仿佛在訴說著古老西域的傳奇與哀愁,但仔細分辨,今日的曲調中,似乎比昨日又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若有若無的纏綿之意,像是一根柔軟的羽毛,輕輕搔刮著聽者的心尖。
隨即,那道令人心旌搖曳的身影再次出現在花廳之中。古麗努爾今日換了一身裝束,依舊是鮮明的西域風格長裙,但顏色卻更為豔麗奪目,是那種如同火焰般熾烈的茜紅色,襯得她裸露在外的脖頸和手腕處的肌膚愈發白皙勝雪。輕紗覆麵,隻露出一雙深邃得如同星空瀚海的眼眸,那眼波流轉之間,仿佛蘊藏著千言萬語,大膽地、直勾勾地望向主位上的米桂琦,裡麵盛滿了毫不掩飾的欣賞與一種原始而直接的誘惑。
她向著米桂琦和衛曼福的方向微微屈身行了一個西域禮節,隨後便隨著那纏綿悱惻的樂聲,翩然起舞。這次的舞蹈,與昨日的熱烈奔放、充滿生命活力略有不同,更多了幾分柔媚入骨的風情與若有若無的挑逗。她的腰肢如同被春風吹拂的柳條,柔軟得不可思議,隨著樂聲的節奏款款擺動,劃出誘人的弧線;她的手臂舒展如天鵝引頸,指尖纖細白皙,仿佛帶著某種無形的魔力,每一次輕柔的顫動、每一個曼妙的翻轉,都像是在人心尖上最柔軟的地方輕輕撓動;而那雙眸子,更是幾乎一刻也未曾離開過米桂琦,裡麵仿佛有漩渦在流轉,要將他整個人的神魂都吸攝進去。她就像一朵盛開在茫茫沙漠中的、妖異而迷人的曼陀羅花,明知可能充滿未知的危險,卻散發著讓人無法抗拒的、想要靠近、想要采摘的魅惑力。
米桂琦端著那隻細膩白瓷茶杯的手,早已停滯在半空,忘了放下,也忘了啜飲。他的目光被那個在廳中旋轉舞動的紅色身影牢牢吸住,如同被蛛網粘住的飛蛾,無法移開分毫。他感到口中一陣發乾,喉結不自覺地上下滾動了一下,杯中那原本清香四溢的上好綠茶,此刻嘗在嘴裡也變得寡淡無味,失去了所有的吸引力。衛曼福在一旁似乎低聲說著什麼,或許是關於這舞蹈的典故,或許是關於古麗努爾的聰慧,他似乎聽見了那聲音,卻又覺得那聲音遙遠而模糊,所有的感官,視覺、聽覺,乃至嗅覺,都被那個旋轉的、燃燒般的身影所占據。
時間,在這極致的感官體驗中,悄然流逝,失去了原本的意義。一曲終了,古麗努爾以一個極其優雅又帶著些許慵懶意味的姿態定格,微微喘息著,飽滿的胸脯隨著呼吸輕輕起伏,目光卻依舊熾熱地鎖定在米桂琦身上,仿佛在等待著最終的評判。
“好,甚好!”衛曼福適時地撫掌笑道,打破了樂聲餘韻後的短暫沉寂,“古麗姑娘的舞技真是越發出神入化了,這一曲《柘枝》,竟能跳出如此彆樣的風情。米大人,您覺得如何?”他將目光轉向米桂琦,帶著詢問的笑意。
米桂琦這才如夢初醒,仿佛神魂剛剛歸位。他慌忙放下一直舉著的茶杯,杯底與桌麵接觸時發出清脆的磕碰聲,泄露了他內心的不平靜。他掩飾性地輕咳一聲,借以調整自己有些紊亂的氣息,目光試圖從古麗努爾身上移開,卻又不由自主地被吸引回去,“呃……確實,舞姿超凡脫俗,樂聲更是動人肺腑,令人……令人歎為觀止。”他感到自己的臉頰有些微微發燙,幸好廳內光線不算太明亮,或許能遮掩幾分。
古麗努爾再次躬身行禮,柔聲道,她的漢語帶著明顯的異域口音,咬字不算特彆清晰,卻反而更添了幾分獨特的韻味,如同歌唱:“多謝米大人誇讚。”她退下時,蓮步輕移,經過米桂琦座位前方,一股混合著奇異香料與少女清新體香的獨特氣息,若有若無地鑽入他的鼻尖,那香氣不像中原常用的蘭麝,更加濃鬱、更具侵略性,讓他心神不由得又是一蕩,幾乎要沉醉在這異香編織的迷夢之中。
送走神色間似乎帶著一絲恍惚的米桂琦後,衛曼福臉上的笑容漸漸收斂,轉身回到書房。早已等候在此的同知商征貿立刻迎了上來,兩人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臉上皆流露出計謀得逞的得意。
“如何?衛大人,我看那米桂琦,今日可是比昨日更失態了,眼睛都快長在那胡姬身上了,怕是魂兒都被勾走了吧。”商征貿壓低聲音,難掩語氣中的興奮與諂媚。
衛曼福走到書案後,慢條斯理地撚著自己修剪整齊的短須,誌得意滿之色溢於言表:“是人,便有癖好,便有弱點。金銀不動其心,古玩字畫難移其誌,那不過是未能搔到其真正的癢處。這位米大人,年紀輕輕便身居高位,正是血氣方剛之時,娶的又是循規蹈矩的漢家閨秀,何曾見過這等西域烈焰般直接潑辣的風情?對此,他怕是毫無抵抗力,這才是他的軟肋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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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接下來我們該如何行事?是否要再添一把火?”商征貿湊近了些,眼中閃爍著精光。
衛曼福沉吟片刻,眼中閃過一絲老謀深算的精光:“火候已經差不多了,接下來,便是要看看,咱們這位精心培養的古麗姑娘,是否真的能拴住這位欽差大人的心,讓他心甘情願地踏入這溫柔鄉了。”他頓了頓,吩咐道,“去,把古麗努爾叫來,我有話對她說。”
不多時,古麗努爾換回了日常的服飾,來到書房。卸去了濃豔的舞衣與麵紗,她穿著一身相對簡單的藕荷色漢家襦裙,少了幾分舞台上的奪目光彩,卻多了幾分清水出芙蓉的天然媚態,依舊難掩其天生麗質與異域風情帶來的獨特吸引力。
“古麗啊,”衛曼福換上一副和藹長者的麵孔,語氣溫和,示意她不必多禮,“你來我府中也有些時日了,我待你如何?”
古麗努爾微微低頭,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淡淡的陰影,聲音輕柔而恭順:“大人收留之恩,給予衣食,教習禮儀,古麗心中感激,沒齒難忘。”
“嗯,”衛曼福滿意地點點頭,語氣更加柔和,帶著一絲惋惜,“我本有意納你為妾,憐你身世飄零,想給你一個安穩的歸宿。”他話鋒一轉,目光意味深長地看向古麗努爾,觀察著她的反應,“不過……昨日與今日,席間見到米欽差,我看你與他目光交彙,似乎……頗為投緣?”
古麗努爾聞言,臉頰上迅速飛起兩抹紅霞,如同染上了天邊的晚霞,她下意識地垂下頭,雙手不自覺地絞著衣帶,沒有作聲。但那羞澀中帶著欣喜的神情,微微抿起的唇線,以及那瞬間亮了一下的眼眸,都已將她的心事表露無遺。米桂琦年輕英俊,氣度不凡,又是朝廷欽差,身份尊貴,更重要的是,他與她同為西域回族出身,無形中便多了幾分親切感。對她而言,這位年輕欽差的吸引力,遠勝於年過四旬、雖有權勢卻已顯老態的衛曼福。
衛曼福是何等人物,察言觀色早已成了本能,見此情景,心中已然了然。他故作姿態地輕歎一聲,語氣中充滿了“忍痛割愛”的無奈與“成全”的豁達:“唉,米大人年輕有為,乃是朝廷棟梁,將來前途不可限量,絕非我這把老骨頭可比。你若能跟隨於他,得其青睞,遠比跟著我這行將就木的老頭子要強上百倍。既然你與他有此緣分,我今日便做個順水人情,忍痛割愛,欲將你贈予米大人,無論是為婢為妾,總算是個好歸宿。你可願意?”
古麗努爾聞言,心中先是一驚,隨即被一股巨大的、難以言喻的喜悅所淹沒,仿佛瞬間從地獄升到了天堂。她猛地抬起頭,眼中閃爍著激動與不可置信的光芒,聲音都因為興奮而帶著一絲顫抖:“大人……您,您此言當真?”她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
“自然當真。”衛曼福臉上露出寬容的笑意,語氣肯定,“我豈會拿你的終身大事開玩笑。不過,”他話鋒微微一轉,顯得更為周到,也更為狡猾,“此事終究需得你情我願,強求不得。今晚,你可自去城西的迎賓驛尋他,親自向他表明心跡。若米大人接納於你,憐香惜玉,那便是你的造化,我即刻為你準備文書;若……若他不願,你便回來,我衛府依舊有你一席之地,如何?”他這番話說的滴水不漏,既成全了古麗努爾的心思,又將主動出擊、承擔風險的責任,巧妙地推到了她的身上,將自己摘得乾乾淨淨。
古麗努爾此刻已被巨大的希望和對未來的憧憬衝昏了頭腦,哪裡還想得到這其中可能蘊含的深意與陷阱。她隻覺得衛曼福簡直是世間最善解人意、最大度的恩人,連忙跪下,聲音哽咽,充滿了感激:“多謝大人成全!古麗……古麗願意!定不忘大人恩德!”她仿佛已經看到了自己站在那位英俊的欽差大人身邊,擺脫眼下這種雖被收養卻身份尷尬的境地的美好未來。
看著古麗努爾歡天喜地、幾乎是雀躍著離去的背影,商征貿臉上卻浮現出一絲擔憂,他湊近衛曼福,低聲道:“衛大人,此計雖妙,但若是那米桂琦依舊像在兗州對付潘秋煙那般,態度堅決,拒之門外,甚至厲聲嗬斥,那豈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