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溪鎮坐落在蒼莽的青莽山脈東麓,鎮外一條青溪蜿蜒而過,溪水清澈見底,映著岸邊連片的藥田,風一吹,帶著草木清香的水汽便漫進鎮上唯一的藥廬——青禾藥廬。
藥廬是座老舊的木構院落,院牆由黃泥混著草屑糊就,院門口掛著塊褪色的木牌,上麵用炭筆寫著“青禾藥廬”四個端正的小字,邊角被歲月磨得圓潤。此時日頭剛過辰時,院壩裡已經曬滿了草藥,翠綠的蒲公英、帶著絨毛的艾葉、根莖粗壯的柴胡,分門彆類鋪在竹篾編的曬席上,像是給灰撲撲的院壩綴上了層斑斕的綠。
一個穿著粗布青衫的少女正蹲在曬席邊,指尖輕輕拂過一片打蔫的蒲公英葉子。少女約莫十五六歲年紀,梳著簡單的雙丫髻,發間彆著兩根桃木簪,皮膚是常年上山采藥曬出的淺蜜色,唯有一雙眼睛格外亮,像是盛著青溪的水,清澈又專注。她便是藥廬的主人之一,林青禾。
“丫頭,把曬好的艾葉收了,昨兒李嬸子來說她兒媳婦受了寒,今兒得給她配副驅寒湯。”裡屋傳來一個蒼老卻洪亮的聲音,接著,一個須發皆白的老者拄著拐杖走了出來。老者是林青禾的祖父林伯山,年輕時曾是走南闖北的藥農,後來腿腳不便,便在青溪鎮落了腳,開了這家藥廬。
林青禾應聲抬頭,嘴角彎起個淺淡的笑:“知道啦爺爺,艾葉曬得正好,一捏就碎,藥性足著呢。”她說著,起身去搬牆角的竹筐,動作麻利地將曬席上的艾葉掃進筐裡。她的手指纖細卻有力量,指尖帶著常年接觸草藥留下的薄繭,指甲縫裡嵌著點洗不掉的草綠,卻顯得格外乾淨。
林伯山走到曬席邊,目光落在那片被青禾拂過的蒲公英上,原本蔫得打卷的葉子,此刻竟微微舒展了些,邊緣還透出點新鮮的綠意。他忍不住笑了,捋著胡須道:“你這‘撚葉催芽術’倒是越來越熟練了,當年我教你時,還以為你得練個三年五載,沒成想你三個月就摸到了門道。”
“那是爺爺教得好。”林青禾一邊收草藥,一邊笑著回話,手上卻沒停,指尖捏著一片枯萎的柴胡葉子,拇指與食指輕輕撚動,動作緩慢卻有節奏,像是在與草木對話。隻見她指尖微微用力,一絲極淡的水汽從她指縫間滲出,落在枯葉上,不過片刻,那片乾得發脆的柴胡葉,竟漸漸恢複了些韌性,連顏色都深了幾分。
這便是林伯山傳給她的“撚葉催芽術”,不是什麼修仙法門,隻是凡間藥農一代代傳下來的絕技——用指尖的力道刺激草木的“活脈”,再輔以口中嗬出的水汽,讓枯萎的凡草暫時恢複藥性。這法子耗神耗力,尋常人練十年也未必能成,可林青禾打小就不一樣,她能憑著嗅覺分辨出草藥最細微的藥性差異,更能通過指尖的觸碰,“聞”到草木的“活氣”——就像此刻,她能清晰地感覺到,指尖下的柴胡葉在“呼吸”,那股微弱卻堅韌的生機,順著她的指尖,輕輕撓著她的掌心。
“丫頭,你這鼻子和手,真是天生吃草藥這碗飯的。”林伯山看著她,眼神裡滿是欣慰,又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憂慮,“隻是這青溪鎮小,青莽山脈雖大,可凡草終究是凡草,成不了氣候。”
林青禾手上的動作頓了頓,抬頭看向祖父:“爺爺,凡草怎麼了?凡草也能治病救人啊,前兒張阿爺摔斷了腿,不是我用‘草木活脈術’,用蒲公英、艾葉和薄荷熬的汁液給他續了筋脈,他現在還下不了床呢。”
說起“草木活脈術”,林青禾的眼睛更亮了。那是她自己琢磨出來的法子,用三種常見的凡草熬出汁液,趁著熱氣敷在傷者的筋脈處,再用“撚葉催芽術”的手法按摩,能讓斷裂的凡人機括暫時續接,雖不如修仙者的靈丹妙藥立竿見影,卻能讓凡人少受不少苦楚。這法子在青溪鎮傳開後,不少人上門求治,藥廬的生意也漸漸好了起來。
林伯山歎了口氣,沒再說話,隻是拄著拐杖走到院門口,望著遠處連綿的青莽山脈,眼神有些悠遠。青禾知道爺爺心裡在想什麼,鎮上的老人都說,爺爺年輕時見過“仙人”,說那些人能踏劍飛行,揮手就能治好重病,可爺爺從未跟她細說過,隻說仙人離他們太遠,凡人還是守著凡草過日子最踏實。
正說著,院門口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個穿著粗布短打的漢子氣喘籲籲地跑了進來,臉上滿是焦急:“林爺爺,林丫頭,不好了!李家莊那邊出事了!”
林青禾和林伯山對視一眼,連忙放下手裡的活計。來的是李家莊的李三郎,為人老實本分,平時很少這麼慌張。林伯山扶著拐杖問道:“三郎,彆急,慢慢說,出什麼事了?”
“是……是怪病!”李三郎扶著門框,大口喘著氣,臉色發白,“昨兒夜裡,我們莊上突然有好幾個人病倒了,皮膚上麵長黑紋,喘不上氣,像是被什麼東西掐住了脖子似的!找了村裡的郎中,都查不出是什麼病,現在已經倒了十幾個了,林爺爺,您快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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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青禾心裡一緊,手上的竹筐“咚”地掉在地上,艾葉撒了一地。她彎腰想去撿,卻被林伯山按住了手:“丫頭,彆慌,先去看看情況。”說著,他轉身回屋,很快拎著個藥箱出來,藥箱是用老鬆木做的,上麵刻著密密麻麻的草藥紋路,是祖上傳下來的物件。
“三郎,前頭帶路。”林伯山把藥箱遞給青禾,自己拄著拐杖跟上。青禾接過藥箱,指尖觸到藥箱上的紋路,心裡莫名安定了些。她快步跟上李三郎,腳步輕快,沿著青溪往李家莊走去。
青溪鎮到李家莊不過兩裡路,沿途都是稻田和藥田,此時正是初夏,田裡的稻子綠油油的,風一吹,稻浪翻滾。可林青禾沒心思看這些,她滿腦子都是李三郎說的“黑紋疫”——長黑紋、喘不上氣,這症狀她從未聽過,爺爺的藥書上也沒記載過。
走到李家莊村口,一股詭異的氣氛撲麵而來。往日裡熱鬨的村口空無一人,家家戶戶都關著門,偶爾能聽到屋裡傳來壓抑的咳嗽聲和呻吟聲。李三郎帶著他們走到一戶人家門口,推開虛掩的木門,一股刺鼻的氣味撲麵而來,像是腐爛的草木混合著血腥氣。
屋裡光線昏暗,炕上躺著一個中年婦人,臉色發青,嘴唇發紫,脖子和手臂上爬著一條條黑色的紋路,像是蚯蚓在皮膚下遊走。她張著嘴,艱難地呼吸著,胸口起伏得厲害,像是隨時都會斷氣。炕邊圍著幾個孩子,哭得撕心裂肺,一個老漢蹲在牆角,雙手抓著頭發,滿臉絕望。
“林爺爺,這是我嫂子。”李三郎聲音哽咽,“昨兒夜裡還好好的,半夜突然就喘不上氣,早上起來就長了這些黑紋。”
林伯山走到炕邊,示意青禾打開藥箱。青禾連忙拿出脈枕,遞到老漢手裡,讓他給婦人墊上。林伯山伸出手指,搭在婦人的手腕上,眉頭越皺越緊。他又掀開婦人的眼皮看了看,指尖沾了點婦人手臂上的汗液,放在鼻尖聞了聞,臉色瞬間沉了下來。
“怎麼樣,林爺爺?”李三郎急忙問道。
林伯山站起身,搖了搖頭:“脈象紊亂,氣息微弱,汗液裡帶著股瘴氣,像是……像是中了‘紫霧瘴’。”
“紫霧瘴?”青禾愣了一下,她在爺爺的藥書裡見過這個名字,說是青莽山脈深處的迷霧穀裡才有這種瘴氣,尋常凡人根本接觸不到,怎麼會出現在李家莊?
“沒錯,就是紫霧瘴。”林伯山歎了口氣,“這瘴氣能侵入人的五臟六腑,順著血脈遊走,形成黑紋,最後堵塞氣道,讓人窒息而亡。要治這病,得用‘紫霧花’入藥,才能驅散瘴氣。”
“紫霧花?”李三郎眼睛一亮,“那藥廬裡有嗎?我這就去拿!”
林伯山卻搖了搖頭,臉色凝重:“藥廬裡的紫霧花去年就用完了,這花隻有迷霧穀深處才有,而且隻在清晨有霧的時候開花,采起來極為凶險,穀裡不僅有瘴氣,還有野獸出沒。”
青禾心裡咯噔一下,迷霧穀她去過一次,還是小時候跟著爺爺去的,隻在穀口轉了轉,就被穀裡彌漫的紫色霧氣嚇得趕緊跑了回來。爺爺說過,迷霧穀裡的瘴氣能毒死人,就算是經驗豐富的藥農,也不敢輕易深入。
可看著炕上婦人痛苦的模樣,聽著孩子們的哭聲,青禾的心像是被針紮了一樣。她咬了咬嘴唇,抬頭看著林伯山:“爺爺,我去采紫霧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