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殘留的微暖觸感早已消散,但那道在精神荒原上開鑿出的、流淌著清涼能量的“潛流”卻真實不虛。墨衍盤膝坐在冰冷的地麵上,背靠著同樣冰冷的土牆,閉目內視。那“潛流”極其微弱,如同一條幾近乾涸的溪床,隻在意識深處留下模糊的痕跡。他嘗試著再次去觸碰、引導它,試圖複現那道淡金色的靈紋絲線。
然而,這一次,回應他的隻有沉寂。那“潛流”如同疲憊的旅人,陷入了深沉的睡眠,無論他如何小心翼翼地呼喚、牽引,都毫無波瀾。指尖空空如也,再沒有奇跡的光芒亮起。
“果然…太勉強了。”墨衍睜開眼,低聲自語,聲音裡帶著一絲無奈的沙啞。剛剛覺醒的力量如同初生的嬰兒,孱弱不堪,需要時間恢複和成長。但他最缺的,恰恰就是時間。地底深處那沉悶的搏動,如同不斷收緊的絞索,每一次震動都讓空氣變得更加凝重,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硫磺與腐敗混合的異味。
就在這時——
砰!砰!砰!
粗暴而急促的砸門聲,如同重錘狠狠砸在小院死寂的空氣上!薄薄的木板門劇烈震顫,灰塵簌簌落下。
“開門!鎮衛隊搜查!快開門!”一個粗嘎囂張的聲音在門外吼道,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種掩飾不住的焦躁。是趙虎!
墨衍的心猛地一沉,瞬間從對力量的探索中驚醒。他迅速將桌麵上鋪開的所有圖紙——石碑臨摹圖、獸骨蝕痕圖、古籍記載圖、祭典靈紋圖——一把抓起,以最快的速度卷起,塞進工作台下方那個極其隱蔽的暗格裡。動作行雲流水,帶著一種被逼到絕境後的冷靜。同時,他將那塊始終貼身的石碑碎片,往懷裡更深的位置塞了塞,確保被衣物完全掩蓋。
他剛做完這一切,甚至來不及將傾倒的工具扶正,院門就在一聲更加猛烈的撞擊中,被一隻穿著硬底皮靴的腳狠狠踹開了!
門栓斷裂,木屑飛濺!
趙虎帶著四個全副武裝的鎮衛隊員,如同凶神惡煞般闖了進來。他們個個臉色緊繃,皮甲上沾著塵土,眼中布滿血絲,顯然一夜未眠,被地底持續不斷的震動折磨得不輕,也讓他們原本就粗魯的舉止更多了幾分狂躁。
“墨衍!”趙虎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工作台前、臉色蒼白的墨衍。他大步上前,幾乎要撞到墨衍身上,濃重的汗臭和一股若有若無的血腥氣撲麵而來。“老子的話你當耳旁風?排查地動隱患!所有可疑人員、可疑地點都要嚴查!你這種外來戶,整天鬼鬼祟祟搞些歪門邪道,嫌疑最大!”
他三角眼如同毒蛇般掃視著這個逼仄破敗的小院,目光掃過傾倒的書架、散落一地的古籍殘頁和藥材、以及墨衍身後那張布滿劃痕的工作台。
“搜!”趙虎大手一揮,根本不聽墨衍任何解釋,“給老子仔仔細細地搜!任何角落都不要放過!看看這小子是不是私藏了什麼引動地龍的邪物!或者跟那些該死的黑袍子有勾結!”
如狼似虎的衛兵立刻散開。粗暴的翻檢聲瞬間充斥了整個空間。書架被徹底推倒,本就脆弱的古籍在泥地上翻滾、撕裂;裝藥材的瓶罐被掃落,碎裂聲和藥粉藥液刺鼻的氣味彌漫開來;連墨衍睡覺的草席都被掀開,露出下麵潮濕冰冷的泥土。一個衛兵甚至用長矛的尾端,狠狠地捅著牆角可能存在的老鼠洞,帶起一片煙塵。
趙虎本人則徑直走向墨衍,帶著強烈的壓迫感。“廢物,滾開!”他一把粗暴地推開擋在工作台前的墨衍,墨衍踉蹌著撞在牆上,肩膀傳來一陣鈍痛。
趙虎的目光如同鷹隼般在雜亂的工作台上掃視。他隨手抓起幾件工具——一把刻刀、一個銅製的小型放大鏡、幾支禿頭的毛筆——掂量了一下,又嫌惡地丟開。他的手指在桌麵上劃過,敲打著,似乎在尋找暗格的痕跡。
墨衍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呼吸幾乎停滯。他能清晰地聽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暗格就在趙虎手肘下方!
然而,趙虎的注意力很快被桌角幾頁散落的、墨衍未來得及收起的、無關緊要的廢稿紙吸引。上麵畫著一些簡陋的機關結構草圖源自古籍中的粗淺應用)和幾行記錄日常開銷的賬目。他抓起一張,草草掃了一眼上麵墨衍清秀的字跡和看不懂的簡圖。
“哼!裝神弄鬼!”趙虎嗤笑一聲,臉上橫肉抖動,毫不掩飾的輕蔑與厭惡,“廢物就是廢物!儘搞些沒用的玩意兒!指望這些鬼畫符能讓你變強?還是能填飽肚子?”他將稿紙揉成一團,如同丟棄垃圾般狠狠摔在墨衍腳下。
搜查的衛兵陸續回來報告。
“隊長,沒有!”
“都是些破書爛紙和草藥渣子!”
“沒發現可疑物品!”
趙虎似乎對這個結果並不意外,或者說,他打心底裡就不認為墨衍這種“廢物”能真藏有什麼驚天動地的東西。他最後狠狠瞪了墨衍一眼,那眼神如同在看一堆礙眼的垃圾,充滿了不耐煩和赤裸裸的威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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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老子老實點!再讓老子發現你搞這些歪門邪道,或者跟什麼不該接觸的人來往…”他猛地抽出腰間的佩刀,寒光一閃,刀尖幾乎要戳到墨衍的鼻尖,“…老子就把你當邪徒祭旗,扔進地縫裡喂那下麵的東西!走!”
他收刀入鞘,帶著一身戾氣和塵土,轉身大步離去。四個衛兵緊隨其後,沉重的腳步聲和盔甲摩擦聲漸漸消失在門外。
小院再次陷入死寂。比之前更加徹底的狼藉。碎裂的瓶罐、撕裂的書頁、翻倒的家具、彌漫的藥味和塵土……如同被一場小型的風暴蹂躪過。
墨衍靠在冰冷的土牆上,緩緩滑坐到地上。他沒有去看滿地的狼藉,隻是低著頭,看著自己微微顫抖的雙手。趙虎的羞辱如同冰冷的刀子,反複切割著他的神經。那毫不掩飾的輕蔑,那將他視為螻蟻草芥的傲慢,比刀鋒更傷人。他緊咬著下唇,直到嘗到一絲血腥味,才勉強壓下胸中翻騰的屈辱與憤怒。
就在這時,一陣極其輕微、如同枯葉摩擦地麵的窸窣聲,從傾倒的書架後方傳來。
墨衍猛地抬頭,全身瞬間繃緊!
一個高挑的身影如同融入陰影的獵豹,無聲無息地從書架後的死角裡“滑”了出來——是荊紅!她依舊穿著那身洗得發白的粗布衣,臉上沾著一點灰塵,眼神卻銳利如刀,在昏暗中閃爍著寒光。她顯然早已潛伏在此,目睹了搜查的全過程。
“他們不是衝你來的。”荊紅的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種冰冷的穿透力,直接刺入墨衍的耳膜,“至少,主要目標不是你。”
墨衍看著她,沒有說話,等待下文。心跳依舊很快,但已不再是恐懼,而是另一種更深的寒意。
“他們在找‘鑰匙’。”荊紅的目光掃過一片狼藉的小院,最後落回墨衍臉上,“真正的‘鑰匙’。祭典上那個石匣…是假的,或者說,隻是容器的一部分。吳仁義鎮長)用假貨糊弄歸墟教,被識破了。”
墨衍瞳孔微縮。假的?那石匣上那幾道暗銀線條的微弱抵抗…原來隻是表象?
“霧瘴林深處那個‘大家夥’…昨晚徹底醒了。”荊紅的聲音毫無波瀾,卻透著一股森然的寒意,“黑水潭…連同附近兩裡地…塌了。趙虎派去監視的最後一個小隊,連人帶馬,全陷進了湧出來的紫霧裡,連個泡都沒冒。歸墟教的人…就在鎮外。他們給了吳仁義最後期限…天亮之前。”她抬頭看了看窗外依舊濃重的夜色,“他頂不住了。要麼交出真鑰匙,要麼…整個磐石鎮就是他的陪葬品。”
鎮外!歸墟教的人就在鎮外!墨衍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荊紅的情報印證了他最壞的猜測。祭典上那幾個靜默的黑袍身影,隻是冰山一角!真正的威脅,如同巨大的陰影,已經籠罩了這座孤鎮!
“想活命,”荊紅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冰錐,釘在墨衍臉上,“天亮之前,離開磐石鎮。這裡…馬上就要變成一口沸騰的棺材,裡麵所有的活物,都會被熬成一鍋爛泥。”她說完,不再停留,身影如同來時一般鬼魅,悄無聲息地退入傾倒書架後的陰影裡,仿佛從未出現過。
沸騰的棺材…
荊紅最後的形容,帶著一種令人作嘔的畫麵感,深深烙印在墨衍的腦海中。他坐在冰冷的泥地上,四周是破碎的家當,空氣中彌漫著絕望的氣息。鎮外有歸墟教虎視眈眈,鎮內有鎮長即將崩潰投敵,地底有恐怖的巨物正在蘇醒…磐石鎮,已然是一座被點燃引信的炸藥桶,毀滅隻在旦夕之間。
留下,十死無生。
離開…荒野同樣是九死一生。霧瘴林深處那恐怖的蝕坑,那變異的狼群,那無處不在的毒瘴和未知的危險…還有那無處不在的歸墟教眼線…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絕望中,院門外再次傳來一陣刻意放輕、卻帶著急促的腳步聲。
墨衍瞬間警覺,手悄悄摸向藏在袖中的半截刻刀——那是他唯一能稱得上“武器”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