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7月的南城像個密不透風的蒸籠,禁毒支隊辦公室的空調壞了三天,牆皮上的水漬洇成了地圖似的形狀。林小滿把筆記本電腦墊在散熱架上,屏幕上的數據流因為高溫頻頻卡頓,她抬手抹了把額角的汗,指尖在觸控板上敲出最後一個公式時,鍵盤突然“哢噠”響了一聲——空格鍵卡住了。
“嘖。”她皺著眉捶了下電腦,身後傳來沈嚴的聲音:“暴力解決不了問題,林參謀。”
林小滿回頭,看見沈嚴抱著一摞檔案袋站在門口,作訓服的領口敞開著,鎖骨處沾著點灰塵。他這三天幾乎沒合眼,眼底的青黑比檔案袋的封麵還深,顯然是剛從外麵勘察回來。
“沈隊。”她起身想幫忙,被沈嚴用眼神製止了。“坐好,你的模型跑完了?”
“剛跑完,”林小滿指了指屏幕,“根據老張貨車的gps軌跡和近三個月的物流數據交叉比對,紅泥港碼頭附近有三個倉庫的貨物進出頻率異常,尤其是三號庫,每周三淩晨都會有一輛無牌麵包車卸貨,時間點和毒販交易的規律高度吻合。”
沈嚴把檔案袋往桌上一放,抽出其中一份拍在她麵前:“這是技術科剛送來的,老張的遺物清單。”
清單上列著一串零碎物件:褪色的帆布包、磨破邊的勞保鞋、半盒沒拆封的薄荷糖……最底下一行寫著“牛皮筆記本一本,已受潮”。林小滿的目光頓住了:“日記?”
“老張當了八年線人,習慣記點東西。”沈嚴拉開椅子坐下,指尖在清單上敲了敲,“技術科說本子泡過水,字跡模糊,正在做脫水處理,剛送過來。”他頓了頓,喉結動了動,“你……要不要看看?”
林小滿抬眼時,撞進他複雜的目光裡。這三天來,沒人敢在她麵前提“老張”兩個字。719行動那天,那個被特警誤當成毒販的生蠔貨車司機,那個在海鮮市場舉著水產執照一臉茫然的中年人,最終變成了停屍房裡蓋著白布的冰冷軀體。而這一切的開端,是她那份漏洞百出的數據報告。
“我看。”她接過檔案袋裡的筆記本,封麵是深棕色的牛皮,邊角已經磨得發亮,封麵上用鋼筆寫著“老張的流水賬”,字跡歪歪扭扭,像個小學生的塗鴉。
二
筆記本的紙頁又薄又脆,被水浸過的地方泛著黃,字跡洇成了一團團墨雲。林小滿小心翼翼地翻開,第一頁記著海鮮市場的進貨價:“生蠔5.8元斤,花蛤3.2元,今天王老板多要了兩箱,欠賬120元”。
往後翻,大多是這樣瑣碎的記錄:“沈隊讓盯的那輛黑色轎車,今早七點從城東加油站開走了”“毒販阿彪換了新手機號,139xxxx5678”“女兒生日,買了個奧特曼蛋糕,她嫌醜哭了”……字裡行間全是一個普通中年男人的生活,線人的身份像藏在生蠔殼裡的珍珠,不仔細找根本看不見。
沈嚴坐在對麵,手裡轉著一支快沒油的筆,目光落在窗外。空調外機在牆上哐當作響,他忽然說:“老張以前是遠洋貨輪的水手,十年前船沉了,他抱著塊木板漂了三天,被漁民救上來的。”
林小滿翻頁的手頓住了。
“他老婆走得早,就一個女兒在上小學。”沈嚴的聲音很低,像怕驚擾了什麼,“當線人是為了賺點學費,總說等女兒考上重點中學就不乾了,帶她去海邊看真正的輪船。”
筆記本上恰好有一頁畫著個簡筆畫:歪歪扭扭的輪船,甲板上站著個紮辮子的小女孩。旁邊寫著:“丫丫說長大了要當船長,比爸爸厲害。”
林小滿的指尖拂過那行字,紙頁上的墨跡似乎還帶著溫度。她忽然想起行動那天,老張舉著執照喊“我是老張啊”時,眼裡的慌亂不是因為被特警包圍,而是怕耽誤了給女兒買的奧特曼卡片——後來在他貨車的副駕上,確實發現了個印著奧特曼的塑料包裝。
“這裡。”沈嚴忽然探過身,指著筆記本中間的一頁,“字跡清楚點。”
那是6月17日的記錄,紙頁沒被水浸過,字跡還算工整。林小滿湊近了看,心臟猛地一縮——
“深海先生要的貨,得從j719倉庫調。林工好像不願意,今天在碼頭吵了一架。老張不敢多問,隻看見林工手裡捏著個藍色文件夾,封麵有‘軍供’兩個字。”
下麵還有一行小字,像是後來補上去的:“深海先生的聲音像收音機裡的播音員,穿黑色皮鞋,褲腳沾著點紅泥。”
三
空氣仿佛凝固了。辦公室裡的吊扇慢悠悠地轉著,把陽光切成一縷縷的,落在“深海先生”四個字上,像撒了層細沙。
林小滿的手指開始發抖,她反複確認那行字,指尖把紙頁戳出了個淺淺的印子。“林工……”她聲音發緊,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喉嚨,“沈隊,你看這個‘林工’……”
沈嚴的目光落在“林工”兩個字上,眉頭一點點皺起來。他認識林小滿的父親林建軍——檔案裡寫著,林建軍曾是軍方某科研所的工程師,五年前因“涉嫌走私軍用物資”失蹤,至今下落不明。局裡老點的人都知道這事,隻是沒人敢在林小滿麵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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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父親的資料裡,寫過他在哪個倉庫工作嗎?”沈嚴的聲音很穩,刻意壓著語速。
林小滿搖搖頭,腦子裡一片空白。父親失蹤時她才上大二,隻記得那天回家,家裡被翻得亂七八糟,書桌上的相框碎了,照片裡父親穿著軍裝的笑臉裂成了好幾塊。母親說他“出遠門了”,直到去年她參軍,才在檔案裡看到“失蹤”兩個字。
“但我見過那個藍色文件夾。”她忽然抬起頭,眼睛亮得嚇人,“我爸書房裡有個鐵櫃,鎖著個藍色文件夾,上麵確實有‘軍供’的燙金字!我問過他是什麼,他隻說‘工作上的事,小孩子彆問’。”
沈嚴拿起筆記本,對著光看了看:“j719倉庫,你有印象嗎?”
“沒有。”林小滿打開電腦,指尖在鍵盤上飛快地敲擊,“但我可以查。軍方倉庫的編號有規律,j代表‘軍需’,719可能是區域代碼或建立日期。”
屏幕上跳出南城所有軍方倉庫的名單,林小滿逐個篩選,眼睛越睜越大:“找到了!城郊三十公裡處有個廢棄的軍需倉庫,編號j719,五年前因為‘設備老化’停用了,負責人那一欄……”她頓了頓,聲音發顫,“負責人寫的是我父親的名字,林建軍。”
四
沈嚴猛地站起來,椅子腿在地上劃出刺耳的聲音。“技術科!”他對著門口喊了一聲,負責物證鑒定的小李跑了進來,“沈隊,怎麼了?”
“查j719倉庫的所有資料,包括進出登記、物資清單、值班記錄,越詳細越好。”沈嚴把筆記本遞給他,“還有這個‘深海先生’,比對所有已知毒販的聲紋和體貌特征,重點查穿黑色皮鞋、近期去過紅泥港的人。”
小李接過筆記本,看見“深海先生”幾個字,臉色變了變:“是那個‘深海’?”
“還不確定。”沈嚴看了林小滿一眼,“但這條線索很重要,必須儘快核實。”
小李走後,辦公室裡又安靜下來。林小滿盯著屏幕上j719倉庫的衛星圖,那是片灰色的建築群,周圍是大片的荒地,衛星圖拍攝於去年冬天,倉庫門口的積雪上有串模糊的車轍印。
“我爸為什麼會和‘深海’扯上關係?”她低聲問,像是在問沈嚴,又像在問自己,“他不是那種人,他連闖紅燈都要念叨半天……”
沈嚴沒說話,走到她身邊,拿起桌上的水杯遞給她。水是涼的,杯壁上凝著水珠,林小滿握在手裡,冰涼的觸感順著指尖傳到心裡,稍微冷靜了點。
“老張寫‘林工好像不願意’,說明你父親可能是被迫的。”他指著那句記錄,“‘深海先生’要調貨,你父親不同意,還吵了架。這說明他不是同夥,可能是被脅迫的。”
林小滿看著他,忽然發現沈嚴的睫毛很長,垂著眼的時候,眼下的青黑沒那麼明顯了。這幾天他一直護著她,替她擋著局裡的流言蜚語,剛才在會議室,有人說“文職就該待在辦公室,彆出來添亂”,是他把手裡的茶杯往桌上一墩,說“案子沒破,誰都彆甩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