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局檔案室的日光燈管又開始“嗡嗡”作響,像是被證物袋裡的化學試劑熏得沒了力氣。林小滿蹲在地上,把從造船廠地下實驗室帶回的證物一一攤開,指尖劃過個泛黃的牛皮賬本時,被邊緣的鐵絲勾了下,滲出點血珠。
“小心點。”沈嚴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他正坐在長椅上給自己的左肩換藥,雪白的紗布已經染透了暗紅,是剛才撤離時被鐵門蹭裂的舊傷。他手裡捏著瓶碘伏,瓶蓋沒擰緊,晃蕩著濺出幾滴在褲腿上,像星星點點的血漬。
林小滿沒回頭,隻是把賬本往腿邊挪了挪,指尖擦掉血珠,繼續翻頁。賬本裡的字跡潦草得像被風刮過的草,每筆交易記錄後麵都畫著個小小的船錨,和紅泥港暗格裡的刻痕、父親鐵盒上的圖案一模一樣。“你看這個,”她突然開口,聲音帶著點不易察覺的顫抖,“2018年6月17日,購買‘特殊製冷劑’50公斤,備注‘低溫存儲用’。”
沈嚴的動作頓了頓,湊過來時,左肩的繃帶蹭到了林小滿的胳膊,帶著點涼絲絲的藥味。他的目光落在賬本上,指尖在“特殊製冷劑”幾個字上停頓了兩秒,突然伸手把賬本往自己麵前拉了拉,力道大得讓林小滿差點脫手。
“怎麼了?”林小滿抬頭,看到他的下頜線繃得像塊鐵板,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這是他情緒失控時的習慣動作,上次在圖書館看到父親和張老板的合影時,他也是這樣。
沈嚴沒說話,隻是用指甲摳著賬本的頁邊,把那頁交易記錄旁邊的夾層一點點挑開。一張折疊得方方正正的紙片掉了出來,落在林小滿的膝蓋上,是張泛白的軍供站領料單,上麵的油墨已經有些暈染,卻還能清晰地看到“領用單位:軍供站g區倉庫”“領用人簽字:沈建國”的字樣。
林小滿的呼吸驟然停了。
沈建國——沈嚴的父親,那個在犧牲報告裡寫著“1998年執行任務時意外殉職”的軍供站安保隊長,竟然在2018年還在簽署軍供站的領料單?
“不可能。”沈嚴的聲音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他抓起領料單,指尖反複摩挲著“沈建國”三個字,指腹的薄繭蹭得紙頁發毛,“我爸1998年就死了,這簽字是假的,肯定是假的。”
林小滿看著他眼底的慌亂,突然想起在紅泥港碼頭,他拿著父親的舊照片發呆時的樣子;想起在圖書館,他翻到沈建國離職報告時,指尖在“身體原因”四個字上停留的瞬間;想起他總說“我爸是個好警察”時,語氣裡藏不住的驕傲。這些畫麵像碎玻璃,紮得人心裡發疼。
“先彆急。”她伸手想拿過領料單,卻被沈嚴躲開。林小滿的手僵在半空,頓了頓,還是放緩了語氣,“我們可以去軍供站檔案室查存檔,比對一下簽字和指紋,說不定是毒販仿冒的。”
沈嚴沒回應,隻是把領料單湊到燈管下,眯著眼看上麵的編號。領料單右上角的紅色編號是“g003”,前兩位“g”代表g區倉庫,中間是日期,最後三位是當日流水號——這和林小滿之前整理的軍供站物資管理規則完全一致,不是隨便仿冒就能做出來的。
“我去查。”沈嚴突然站起來,動作太急扯到左肩,疼得他悶哼一聲,額角滲出層薄汗。他把領料單塞進警服內袋,手按在上麵,像是在按住一個會隨時炸開的炸彈,“你在這裡等著,彆亂動這些證物。”
“我跟你一起去。”林小滿也站起來,把賬本合上抱在懷裡,“軍供站的檔案管理係統我熟,之前做數據模型時調閱過,能更快找到存檔。”
沈嚴的腳步頓了頓,側過頭看她。檔案室的燈光落在林小滿的臉上,她的睫毛很長,垂下來時在眼瞼下投出片淺影,頸後的楓葉胎記從衣領裡露出小半,紅得像團沒燃儘的火。他想起在通風管道裡,她凍得發抖時,也是這樣抱著膝蓋,眼神卻亮得像在黑暗裡找光。
“……好。”他最終還是點了頭,聲音輕得像怕被風吹走,“但到了那裡,彆亂說話。”
軍供站的檔案室藏在主樓後麵的舊樓裡,牆皮已經剝落,露出裡麵的紅磚,像老人皸裂的皮膚。林小滿用之前申請的臨時權限刷開電子門,一股混合著樟腦和舊紙張的味道撲麵而來,比警局檔案室的氣味更濃,帶著種時間沉澱的沉重感。
“g區倉庫的2018年物資檔案在第三排貨架。”林小滿熟門熟路地往裡走,手指劃過貨架上的標簽,“當時負責錄入係統的是個叫李姐的管理員,她的字跡很工整,每筆領用都會附指紋記錄。”
沈嚴跟在她身後,腳步有些虛浮。他的目光掃過貨架上的檔案盒,每個盒子上都貼著“g2018xx”的標簽,像一排排等待審判的判決書。當林小滿從貨架上抽出“g”的檔案盒時,他的手不自覺地攥緊了內袋裡的領料單,掌心的汗把紙頁洇得發皺。
“找到了。”林小滿把檔案盒放在閱覽桌上,打開時揚起層細塵,她咳嗽了兩聲,從裡麵抽出厚厚的登記冊,“6月17日的記錄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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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記冊上的第六行,赫然寫著“特殊製冷劑50公斤,領用人:沈建國,用途:低溫設備維護”,後麵附著個清晰的紅色指紋印,旁邊還貼著張小小的身份證複印件——照片上的沈建國穿著軍供站的製服,笑容溫和,眼神卻比沈嚴記憶裡多了點說不清的複雜。
沈嚴的身體晃了晃,扶住桌沿才站穩。他從內袋裡掏出那張毒販賬本裡的領料單,和登記冊上的記錄逐字比對——編號、日期、領用物資、簽字,甚至連身份證複印件的邊角磨損都一模一樣。
“是真的。”林小滿的聲音很輕,她看著登記冊上的指紋印,又看了看沈嚴蒼白的臉,“這張領料單,確實是你父親簽的。”
“不可能。”沈嚴還是重複這句話,隻是聲音裡沒了之前的底氣,他伸手想去摸登記冊上的指紋,指尖懸在半空卻不敢落下,“我媽說他1998年就死了,葬禮我去了,墓碑我也拜了,怎麼可能2018年還在領物資?”
林小滿沒說話,隻是從檔案盒裡翻出另一張紙——是2018年6月的倉庫管理員考勤表,李姐的簽名旁邊,有行小字:“沈建國同誌今日代班g區倉庫,物資領用需經其簽字確認”。下麵還有個審批人的簽名,是當時的軍供站站長,也就是後來被他們懷疑是“老魚”的那個老人。
“代班?”沈嚴的眉頭擰得更緊,“他一個‘殉職’的人,怎麼代班?”
“或許……他根本沒殉職。”林小滿的聲音低得像耳語,她想起王海濤在地下室說的“沈建國還活著”,想起父親日記裡“沈隊長幫我掩護”的句子,想起在檳城水族館看到的那個穿白大褂的男人——那些被忽略的線索,此刻突然像珠子一樣被串了起來,“他可能一直在暗中活動,用‘代班’的名義,給毒販提供物資。”
沈嚴猛地抬頭,眼神裡帶著難以置信的憤怒:“你胡說!我爸不是那樣的人!他是警察,是為了抓毒販才犧牲的!”
他的聲音太大,震得閱覽桌上的檔案盒都晃了晃。林小滿看著他發紅的眼眶,突然想起在訓練室,他教她拆槍時說“我爸教我的,槍要握穩,心要擺正”;想起他第一次帶她去父親的墓碑前,說“我爸最討厭的就是販毒的”。那些話像針,紮得沈嚴此刻的憤怒裡,藏滿了不敢麵對的恐懼。
“我沒胡說。”林小滿把登記冊往他麵前推了推,指著“特殊製冷劑”的用途備注,“你看這個‘低溫設備維護’,但軍供站g區倉庫在2018年6月根本沒有低溫設備需要維護——我查過當年的維修記錄,所有設備都是正常運行的。”她頓了頓,從包裡掏出個u盤插進電腦,調出份檢測報告,“而且,技術科在造船廠地下實驗室查獲的冰毒裡,檢測出了這種特殊製冷劑的成分,和領料單上的批次完全一致。”
電腦屏幕的光映在沈嚴臉上,把他的臉色照得更白了。他盯著檢測報告上的“成分一致”四個字,手指死死攥著桌沿,指節泛白,連左肩的疼痛都忘了。
“為什麼……”他喃喃自語,聲音裡帶著哭腔,像個迷路的孩子,“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林小滿看著他崩潰的樣子,心裡也不好受。她想起自己第一次懷疑父親參與販毒時的恐慌,想起在水族館看到父親被囚禁時的心疼——那種親人可能站在對立麵的痛苦,她比誰都懂。
“或許……他有苦衷。”她伸手想拍沈嚴的肩膀,又怕碰疼他的傷,最終隻是把自己的水杯遞過去,“我們再查查,說不定他是為了臥底,才被迫這麼做的。”
沈嚴沒接水杯,隻是盯著登記冊上父親的簽名,沉默了很久。檔案室裡的日光燈管還在“嗡嗡”響,窗外的風把舊樓的窗戶吹得“哐當”作響,像誰在低聲歎息。
不知過了多久,沈嚴終於抬起頭,眼神裡的憤怒和崩潰漸漸被一種冰冷的堅定取代。他拿起那張毒販賬本裡的領料單,對折兩次塞進內袋,又把登記冊放回檔案盒,動作緩慢卻有力。
“繼續查。”他的聲音沙啞,卻異常清晰,“查這50公斤製冷劑最後運到了哪裡,查我爸在2018年還簽過哪些領料單,查所有和‘深海’有關的記錄。”
林小滿看著他緊繃的側臉,突然覺得心裡一鬆——他沒有逃避,而是選擇直麵真相,哪怕這個真相可能會把他一直以來的信仰徹底打碎。